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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克爾為何能長盛不衰?

從根本上講,領導人和所領導的國家與人民之間,實際上是一種互相造就的關係。像阿根廷這樣崇尚激情的國家,自然就會產生庇隆和克里斯蒂娜這樣的總統;德國人嚴謹務實、略帶刻板的性格,則成就了默克爾的長盛不衰。(視覺中國/圖)

(本文首發於2017年9月28日《南方周末》)

環顧世界,政治領袖民望低迷、施政阻力重重是一個普遍現象,和民眾的蜜月往往只存在於選舉結束後很短的一段時間,之後就難以為繼,迅速變得不受待見。默克爾能打破這一魔咒,在連續執政12年之後,開啟第四個任期,長享民眾的信任和託付,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

2017年9月25日,德國大選結束,默克爾領導的基督教民主聯盟(基民盟)獲得了32.5%的選票,保住了議會第一大黨的地位,儘管未來要進行艱難的組閣談判,但默克爾第三次連任德國總理已成定局。

環顧世界,政治領袖民望低迷、施政阻力重重是一個普遍現象,和民眾的蜜月往往只存在於選舉結束後很短的一段時間,之後就難以為繼,迅速變得不受待見:馬克龍當選法國總統4個月,支持率就下滑到40%,57%的人不滿意他的表現。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奧巴馬、穆爾西等近年來當選的幾乎所有領導人身上。

默克爾能打破這一魔咒,長享民眾的信任和託付,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

德國經濟一枝獨秀

為了提升德國的競爭力,默克爾的前任施羅德政府提出了「2010議程」,進行了痛苦的福利制度改革。默克爾上台後延續和採納了不少施羅德當年的措施,德國經濟進入高速發展軌道。

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全球經濟陷入持續的動蕩,經濟高速增長、人人都能受惠的樂觀主義時代一去不復返。

美國自2000年以來房地產和虛擬經濟的高速發展,對製造業產生了明顯的擠出效應,導致了「鐵鏽地帶」的產生,而在那裡生活的大量受教育程度不高的失業白人男性,正是把特朗普送進白宮的重要力量。英國脫歐的發生,也同樣離不開經濟的誘因,脫歐就不用再給歐盟交「份子錢」,這筆錢可以投入英國的醫療保健系統,脫歐派就靠著這套並不嚴謹的說辭征服了很多人的心。2017年4月的大選,法國傳統建制勢力之所以一蹶不振,也和法國經濟持續多年的低迷和失業率的居高不下有關。而經濟狀況的改善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民眾抱著極高的期望值選擇了領導人,一年半載看不到實效,民意的反彈就是必然。

而默克爾領導下的德國完全不存在類似的現象。多年來,德國製造業始終保持領先地位,佔GDP近1/3;失業浪潮席捲世界,歐洲一些國家接近一半青年失業,隱藏著重重社會危機,德國的失業率卻處在近百年以來的最低點,默克爾2005年剛上台時德國失業人數高達500萬,現在只有250萬。2016年,德國GDP增速達1.9%,創5年來新高;出口總額為1.21萬億歐元,貿易順差2529億歐元,創歷史紀錄;政府財政在連續3年收支平衡之後,實現盈餘237億歐元。而根據德國聯邦統計局2017年8月公布的數據,2017年上半年德國財政盈餘達183億歐元,再創歷史新高。失業率從最高峰時期的10%降至5.7%左右,基本達到了人人就業。

曾幾何時,德國也是一個被福利制度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歐洲病人」,與希臘等國後來的狀況頗為相似。為了提升德國的競爭力,默克爾的前任施羅德政府提出了「2010議程」,進行了痛苦的福利制度改革,改革的措施包括失業保險金的發放時間從32個月減少到12-18個月;養老金的津貼標準在稅前工資中所佔的比重從48%降低到了40%;養老金繳費的比例從19.5%上調為22%;退休年齡提高到67歲;參加醫療保險的職工除了繳納保險金以外,就診、領取藥物和住院還需要額外付錢。推行這些不得人心的改革措施的代價,是施羅德在2005年大選時以一個百分點的差距輸給了默克爾,黯然下台。

默克爾擔任反對黨領袖時對這些措施大加鞭撻,並利用民眾的不滿擊敗了施羅德。但她上台後延續和採納了不少施羅德當年的措施,德國經濟進入高速發展軌道。默克爾後來也承認是沾了施羅德政策的光。可以說,德國經濟表現不俗是默克爾民望歷久不衰的一個基礎因素。


德國和默克爾是天作之合

不管默克爾和舒爾茨如何努力,他們也無法讓氣氛火熱起來,他們之間的政治分歧不是一條意識形態鴻溝,而只是一條小溪。這樣不溫不火的對抗局面,自然也不需要鋒芒畢露、「能打得」的領袖人物,像默克爾這樣不善言辭但能解決問題的「大嬸」,對德國來說剛剛好。

從根本上講,領導人和所領導的國家與人民之間,實際上是一種互相造就的關係。像阿根廷這樣崇尚激情的國家,自然就會產生庇隆和克里斯蒂娜這樣的總統;德國人嚴謹務實、略帶刻板的性格,則成就了默克爾的長盛不衰。

從1871年德國統一到二戰結束的短短七十多年裡,德國政治文化以普魯士專制主義為核心,產生了以俾斯麥為代表的多個世界知名的魅力型領袖人物,而民眾也認為紀律、責任和服從比自由、個性、反抗更有價值,這就產生了漢娜·阿倫特筆下「平庸的惡」,狂妄自大的領袖和盲目服從的民眾一起,在二戰中實施了難以想像的暴行,最終給德國帶來了滅頂之災。

二戰後,在徹底清算納粹暴行的過程中,東德和西德以不同的方式對原有的政治文化進行了批判和改造,以權利、批判、個性來取代義務、紀律和服從,力求在人們心中樹立自由獨立高於一切的意識。正如美國著名政治學家加布里埃爾·阿爾蒙德所說的:「比經濟奇蹟甚至更令人驚奇的,恐怕是西德在短短的30年間就成功地創造了一種民主政治文化」。在這種新型政治文化下,德國已經很難產生鶴立雞群、一呼百應的政治領袖。德國戰後的8位總理,雖然個個勵精圖治,但在個性上都偏向低調。和德國足球一樣,德國的政治領導力來自均衡、協調與合作,而不是一個超凡脫俗的明星。以這一標準來衡量的話,由默克爾來領導德國那是再合適不過了。

而且,為了避免魏瑪共和國時期小黨林立、劍拔弩張的局面重演,德國憲法規定在全國得票超過5%的政黨才能進入聯盟議院,並且嚴格限制議會向政府提出不信任投票,政府與議會發生矛盾時,最終往往不是政府被改組,而是議會被解散。因此,戰後德國歷屆政府都保持了相當高的穩定性,總理的任期普遍都比較長,只要當選至少能任滿一屆,例如康拉德·阿登納擔任聯邦總理13年,赫爾穆特·施密特將近9年,赫爾穆特·科爾16年,格哈特·施羅德7年,只在1982年發生過一起聯盟黨聯合自由民主黨對施密特政府提出「建設性不信任投票」而導致社會民主黨政府垮台的事件。

另外,德國戰後的主要政黨聯盟黨(基民盟和基社盟)、社會民主黨、自由民主黨和綠黨,價值理念各有側重,但都無法在政見上獨樹一幟,與其他政黨切割得一清二楚,再加上1960年代後德國政壇分化組合明顯,沒有哪個黨能佔據絕對多數,必須和其他黨組建聯合政府,四大黨之間因此既是政敵又是搭檔,既是夥伴又是對手;今天互掐,明天就可能攜手。這樣一來,各政黨之間的關係不是你死我活的對立關係,而更多是合縱連橫的關係,沒有可能出現像其他國家那樣政黨之間壁壘分明、勢同水火的狀況。正如《金融時報》在此次大選前所分析的:不管默克爾和舒爾茨如何努力,他們也無法讓氣氛火熱起來,他們之間的政治分歧不是一條意識形態鴻溝,而只是一條小溪。這樣不溫不火的對抗局面,自然也不需要鋒芒畢露、「能打得」的領袖人物,像默克爾這樣不善言辭但能解決問題的「大嬸」,對德國來說剛剛好。

而且默克爾很真實,她不穿名牌衣服,生活簡樸,沒有不切實際的所謂人設,所見即所得,除了某一次穿著低胸禮服亮相歌劇院聽瓦格納歌劇之外,她從來沒有給人帶來驚喜,也不會規劃激動人心的藍圖,說什麼「Yes,We Can」之類的話,這些都讓德國人感到放心。

可以說,在這個眾聲喧嘩的社交媒體時代,默克爾樹立了領導力的另一種典範。她會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順便到超市購買青椒、圓白菜等食品。2007年在中國訪問時,她也謝絕了工作人員的服務,堅持自己到自助餐台取食物,並自己動手切法式長棍麵包。這些貼近日常生活的個人作風,讓人覺得她是人民的一分子,是明白民間疾苦的。

折中調和,而不是分化對立

默克爾的立場雖然多變,但是瞧准了才實施的,每次變化的時間點都是在民意升騰到最高點之後,反對派還來不及利用她此前的立場來大做文章,默克爾已經迅速騰挪到主流民意一邊,讓反對者有苦難言,因為你此時質疑她,就等於和民意作對。

讓默克爾養成了謹言慎行的習慣,有很好的控制情緒的能力,加上她所接受的物理學訓練,造就了默克爾獨特的行事方式:先全面系統地了解事情的面貌,形成自己的看法,但不盲目表態,等各方充分表態後,仔細掂量自己的觀點和對手的觀點,拖到最後一分鐘做結論,而且小心翼翼地用低調、冷靜、中性的語言進行闡述。於是,媒體找不到一個標題可以斷章取義她的觀點,她也就不會成為問題的焦點。這樣一來,雖然她沒法像特朗普那樣享受到大量的免費宣傳資源,卻也避免了言多必失的麻煩。

在具體政策上,默克爾善於吸納不同政治力量的主張,兼容並蓄,擯棄意識形態,以實用為先,民眾歡迎什麼就支持什麼。作為前環境部長,她曾因全球變暖而大力提倡核能,但在福島核電站事故後,她許諾在2022年前關閉國內所有的核電反應堆,全面轉向綠色可再生能源,而這本是綠黨多年來的主張;她曾堅定反對全國最低工資制,但2013年最低工資被寫進了執政黨基民盟的競選綱領裡面;她取消了義務兵役制,這是自由民主黨的目標;她提高育兒補助,這是社民黨的承諾。德國《明鏡》認為,近年來默克爾已經帶著原本偏右的執政聯盟黨實現了向左的轉變。

在難民問題上,默克爾也並沒有一以貫之的立場。2015年年中難民危機剛剛爆發時,默克爾在一檔名為《德國好生活》的電視節目中,面對巴勒斯坦難民少女雷姆可能面臨被驅逐出境的哭訴,還鐵著心腸說「有時候政治很殘酷」,「黎巴嫩的巴勒斯坦難民營里有成千上萬的人,如果我們說『你們都來德國吧,非洲國家的人都可以來德國』,那我們就根本應付不過來了」。但兩個月後,當3歲的敘利亞小難民艾蘭伏屍海灘的照片上了歐洲媒體的頭條時,輿論一夜之間發生了反轉,默克爾一夜之間同意打開國門無限制接收難民。而隨著2016年新年難民性侵事件和隨後多起恐怖襲擊事件的發生,特別是2016年9月基民盟在梅克倫堡-前波莫瑞州舉行的地方選舉中慘敗後,默克爾的立場又變得保守起來。雖然她沒有明說要減少接收難民,但開始對難民進行甄別,強行遣返「不合格的難民」,再加上到德國必經的馬其頓、奧地利和塞爾維亞三國協作關閉了「巴爾幹通道」,進入德國的難民開始大大減少。

默克爾的立場雖然多變,但是瞧准了才實施的,每次變化的時間點都是在民意升騰到最高點之後,反對派還來不及利用她此前的立場來大做文章,默克爾已經迅速騰挪到主流民意一邊,讓反對者有苦難言,因為你此時質疑她,就等於和民意作對。

身處那樣的高位,默克爾能置個人的面子於不顧,從善如流,輾轉騰挪,敬畏民意,在今天這個以出位和極端為榮、通過分化民眾來達到個人目的的世界上,其實更為不易。同為科學家和女性領導人,如果說撒切爾夫人在30年前那個莫衷一是的年代裡詮釋了以擇善固執為核心的領導力的話,默克爾則在今天這個分化和對抗的年代裡,展示了包容、妥協、折中調和的價值。兩種做法都是在逆潮流而動,這也正是她們的與眾不同之處。而所謂的領導力,本來就沒有固定的模式,因需而變、不隨波逐流,才是其中的真義。


難民危機和德國的未來

未來幾年,歐洲對德國領導作用的需求會越來越大,默克爾需要思考和抉擇的是,德國應該在國際舞台上扮演怎樣的角色?如何有效地運用和發揮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軟實力?如果如她在特朗普訪歐時所說「歐洲要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話,又該做些什麼?

但畢竟,8000萬人的德國在一年左右的時間裡一下子吸納了150萬的難民,這些人短期里破壞了原有的社會秩序,威脅了社會治安,而長遠看,他們能否融合進德國社會,又會對德國的國家特性和主流文化產生什麼樣的影響,殊難預料。這是有13%的人在此次大選中投票給極右翼的德國新選擇黨的主要原因,這意味著告別了希特勒七十多年後,極右翼第一次在德國政壇登堂入室。這是對默克爾的重要警示。

然而,德國能像匈牙利那樣一直拒絕接收難民嗎?恐怕不能。德國作為世界強國的歷史很短暫,數量眾多、互不統屬的德意志小邦,在1871年才在俾斯麥的鐵血手腕下得以統一,開始崛起。而此時,全世界的殖民地已經被瓜分完畢,德國不得不虎口拔牙,和英法一爭高下,去搶奪「陽光下的地盤」。但兩次世界大戰,德國均一敗塗地,不只在軍事上被徹底擊敗,失去了1/3的國土,而且戰後納粹暴行被揭露,德國人在道義上和文明上的優越感喪失殆盡。終於,德國成熟了,接受了命運的安排,不去追求「德國的歐洲」,而是安心推進「歐洲的德國」,從而得到了受害國家的諒解和支持。

正是在這樣的國際環境中,德國完成了經濟的復甦,國際地位穩步提升。到了默克爾任內,德國各方面的情況和國際地位都達到了歷史新高點。歐洲債務危機明確了德國在歐洲一言九鼎的話事地位,難民危機則為德國的未來積累了寶貴的道義力量。

在美國放棄國際責任、只著眼於自身狹隘利益的時刻,德國顧全大局的大氣之舉,全世界人民都看在眼裡,這對德國和默克爾道義形象的提升,作用是毋庸置疑的。在國際舞台上,大國和小國的行事邏輯是截然不同的,小國騰挪空間小,必然錙銖必較;大國或有心做大國的國家,則必須受得了委屈,吃得了虧,事事從大處著手,這樣別人才能服你。

未來幾年,歐洲對德國領導作用的需求會越來越大,默克爾需要思考和抉擇的是,德國應該在國際舞台上扮演怎樣的角色?如何有效地運用和發揮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軟實力?如果如她在特朗普訪歐時所說「歐洲要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話,又該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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