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全中國最「不要臉」的畫家!悲慘離世,卻為何至今被無數人敬仰,奉為大師……
最有格調的國學微刊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一天早晨,
上海的「新聞報」刊登了一篇文章,
《豐子愷畫畫不要臉》,
標題太火辣,
他自己向來與世無爭,
卻遭到別人如此中傷,
實在費解......
《鄉村學校的音樂課》
但是,如此「不要臉」的他,
卻被著名美學家朱光潛先生稱讚道:
從頂至踵是一個藝術家,他的胸襟,
他的言動笑貌,全都是藝術的。
日本漢學家吉川幸次郎更是讚歎說:
「他是現代中國最像藝術家的藝術家」。
他的「不要臉」畫作,
也得到世界大文豪泰戈爾的高度評價:
「藝術的描寫,不必詳細,
只要得到食物的精神即可。
你的老師這幾幅畫,
就是用寥寥幾筆,寫出人物的個性。
臉上沒有眼睛,
我們可以看出他看什麼,
沒有耳朵,
可以看出他在聽什麼,
高度藝術所表現的境地,
就是這樣!」
那麼,有著如此高評價的他,
為何會被人說「不要臉」?
原來這篇文章分析的是他的繪畫的特點:
人物臉部雖然沒有眼睛鼻子,卻惟妙惟肖。
他的名字,你一定聽說過,
他的漫畫,你一定看到過,
他的人生既開懷又悲涼,
他背後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他就是,豐子愷
1898年11月9日,
豐子愷出生於浙江桐鄉市石門鎮。
小時候的他,生活既不奢華也不清貧,
豐氏家族是書香之家,
祖上七代都是太學生,
全家幾十口人住在一座百年老屋。
在豐子愷的童年生活里,
有三個人對他影響深刻,
家庭的溫情脈脈,
使他浸透出了一顆溫柔、悲憫的心。
豐子愷的父親是光緒年間最後一科的舉人,
家裡開著染坊,有幾十畝田,
算不上大富大貴,卻也衣食無憂。
他接續了父親骨子中的文人氣質:
吟詩作詞、修身養性,
獨善其身、品味生活,
卻又不忘兼濟天下。
9歲喪父後,豐家風光不再,
母親雖不識字,但聰明賢惠、教子有方。
豐子愷16歲小學畢業時,
正值清末民初,
彼時的中國發生了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
在新舊事物的的激烈碰撞中,
這位目不識丁的農村裹腳老太太,
竟明智地決定將他送到杭州,
投考新式中等學校,
正是母親非同一般的見識,
讓他得益去到一個更廣闊的天地。
1914年,他赴杭州投考,
獲得甲種商校榜首,
最後他選了浙江省立第一師範學校。
豐子愷的祖母,識文斷字,
是一個非常有情趣之人。
那個年代,演戲唱戲,
為人所不齒,
祖母卻衝破了這種觀念,
請人在家裡教子女唱戲,
她本人還常常親身示範,
教孩子們刺繡、剪紙、書法、畫畫等,
無形中影響了豐子愷的愛好。
杭州,是豐子愷最珍視的「第二故鄉」,
在這裡他遇到了讓他重生的三位恩師:
單不庵,近代著名的文史學者,
與蔣百里、張宗祥同為嘉興三傑,
擔任豐子愷的國文教師,
為他改名「子愷」,意為「安靜」「和樂」。
夏丏尊,中國現代著名的教育家、
文學家和出版家,是新文學運動的先驅,
豐子愷在夏老師的教導下開始熱衷寫作。
豐的第三位恩師——弘一法師李叔同,
對他的影響最大。
不苟言笑、令人敬畏的李叔同曾對他說:
「你圖畫進步很快,
我在南京和杭州兩處任教,
沒見過像你這樣進步快速的人,
你以後可以以此為業。」
對當時17歲的豐子愷,
起到了無法想像的作用。
他說:
李先生這句話,確定了我一生。
可惜我不記得年、月、日、時,
這一晚一定是我一生的關口。
從浙江省立第一師範學校畢業之後,
豐子愷沒有遵從母親回鄉當小學教師的想法,
而是與同學在上海創辦了上海專科師範學校,
他擔任圖畫教師,稍微減輕了家裡的負擔。
豐子愷很快感到自己的藝術修為的貧乏,
想去西洋留學,無奈經費缺乏,
最後靠著親朋的資助,選擇去了就近的日本。
在日本,豐子愷主修了繪畫和音樂,
閑暇時看畫展、聽音樂會、遊覽、買書,
抓緊一切時間吸取先進的藝術養分。
但不到一年,錢就花光了,不得已回國,
輾轉於各所學校當圖畫、音樂教師,
繼續支撐全家的生活。
直到1932年初母親去世後,才回到石門鎮,
從此以繪畫賣文糊口。
豐子愷與漫畫的結緣,
得益於一次偶然間的嘗試:
一次會議結束後,他回到家,
參加會議的諸人模樣在腦海中浮現,
此時便隨手拿起紙筆畫了出來,
從此,他便將自己生活中的點滴,都畫在紙上。
1924年,豐子愷首次將簡筆畫公開發表在文藝期刊上。
一經發表,
立即引起了著名學者鄭振鐸的注意,
鄭振鐸感慨道:
「雖然是疏朗的幾道筆痕,
我的情思卻被他,帶到一個詩的仙境,
我心上感到,一種說不出的美感。」
不久後,豐子愷就被邀請,
在由鄭振鐸擔任主編的《文學周報》上發表簡筆畫,
作品在目錄中被冠以「漫畫」,
在多數人心目中,
豐子愷就是中國漫畫的創始人。
豐子愷的漫畫,全部取材於身邊日常的平凡事:
娃娃捉迷藏,孩子上學,媽媽縫衣……
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人間百態,
描繪出熱情洋溢的生命。
有愛,有慈悲。
噫,這人只有一個嘴巴,沒有眼睛鼻子!
他有一顆善良、慈悲的心。
受恩師弘一法師的影響,
豐子愷的一生篤信佛教,
一生都勸人們護生戒殺。
每年陰曆四月初八釋迦牟尼佛誕生日,
他都會買來魚蝦河蚌,
帶領家人一同去放生。
為此,還鬧了個笑話。
有一年的四月初八,
他從石門灣帶了一隻雞,
要到杭州雲棲去放生,
他不忍心像常人一般,
把雞腳捆起來倒提著,
於是撩起長袍,把雞放在裡面,外面用手兜著,
這個怪模樣甚是可疑,
一個便衣偵探便盯上了他,
一直跟蹤到了杭州,
一出車站,便衣偵探便將他捉住,
好在站外早有人迎侯,
說明原委後,偵探才知道跟錯了人。
此事引得在場眾人大笑不已。
在他的畫里,有對祖國的大愛。
抗日戰爭期間,
他一路疲於奔命,
卻堅持一路用畫筆勾勒戰時百態。
「空襲也,炸彈向誰投?
懷裡嬌兒猶索乳,
眼前慈母已無頭,血淚相和流。
抗日戰爭中的某段時期,
幾乎天天都有空襲警報。
只要預報球一掛起,
一天什麼事情都做不成。
但只要是下雨天,
飛機就不會來轟炸。
所以,一遇下雨天,
人們都會彼此道賀:「今天天氣好!」
他的畫里,自始至終保留有「童趣」。
「天地間最健全的心眼,
只是孩子們的所有物,
世間事物的真相,
只有孩子們能最明確、
最完全的見到。
我比起他們來真的心眼,
已經被世智塵勞所蒙蔽,
所斫喪,是一個可憐的殘廢者了。」
豐子愷總是以兒童的視角來看待成人世界,
他極其喜愛孩童,
即使風雨滄桑幾十年,
始終質樸無爭,純凈明亮,
懷有有對於本真的生命狀態的熱愛與敬畏。
如果現世的人都保有一顆童心,
那麼世界就再無戰爭了。
對於孩童教育的「怪相」,
他亦有一番見解
直至今日,這些觀點也不過時,而是直戳痛點,發人深省!
可儘管名氣很大,
豐子愷卻毫不在意收入,
經常將畫作贈予素不相識的人,
因為在他看來,
「文化藝術就像米麥醫藥一樣,
米麥可以解決飢餓,
醫藥可以解決疾病,
而他的文化藝術品,
則能給人精神上的治療。」
1966年秋,社會環境特殊。
坊間傳說不斷:「豐子愷怎麼這麼了?」
一個有雨的下午,
學生潘文彥前往上海中國畫院探望豐子愷。
批鬥結束後,兩人走了不過十米左右,
就靠來一輛三輪車,彼此並無多少交流,
到達目的地後,
三輪車工人就默默地離開了,
絲毫沒有談及費用。
這次奇遇,使潘文彥感覺到,
三輪車工人應是掌握好時間去接豐子愷的,
配合默契,無需多言。
豐子愷說:
「他天天來,但不到畫院門口,
趁人不注意時就靠過來。」
潘文彥問:「你們認識嗎?」
豐子愷答:「我送過他一張畫。」
這件事情給潘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
足以看出豐子愷之慷慨與受擁護之程度。
1975年9月在豐子愷先生追悼會上,
這位三輪車夫從大廳外嚎啕大哭地急步進來,
走到了豐子愷先生遺體邊,
坐在地上,大放悲聲。
他的悲情真切,
淚水是止不住,咽不下,也擦不幹。
在場的悼念者無不動容。
這份純粹樸素、不求回報的情感,
無論在哪個時代都彌足珍貴。
不僅是對人有慈悲之心,
豐子愷之於小動物亦極盡寵愛。
他愛貓,
在創作時,小貓趴在他肩上。
看報紙時,小貓坐在他腳上玩耍。
造化弄人,
因為貓,
豐子愷成為特殊時期下人人喊打的反革命。
1966年,文革剛剛開始,
上海中國畫院,
出現了第一張針對他的大字報。
「問題」出在他發表在1962年
《上海文學》8月號上的隨筆《阿咪》:
文章中的貓名叫「貓伯伯」。
在方言里,伯伯不僅代表尊稱。
通常稱鬼為「鬼伯伯」,
稱賊為「賊伯伯」。
對於特殊而引人注目的人、物,
都可稱之為伯伯……
然而大字報說:
「貓伯伯」影射的是最高領袖。
這個欲加之罪,
使得豐子愷一躍成為,
上海市十大重點批鬥對象之一。
從這以後的若干年間,
他不得不每天交代問題、接受批判。
抄家也經歷了若干次,
毛筆、書籍、字畫都消失殆盡了。
豐子愷始終懷有一顆善良的心,
懂得苦中作樂。
不僅有批鬥、抄家,
很快,他被發配到牛棚「反省」,
即便如此,
他卻幽默地將牛棚說成上班,
他在給友人的信中寫道:
「弟每日六時半出門辦公,
十二時回家午飯,
下午一時半再去辦公,
五時半散出,路上大都步行,
每日定時運動,
身體倒比前健康,可以告慰故人。」
1969年深秋,他被下放勞改,
女兒豐一吟去看望他,
在寒風颼颼中,
只見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
頭髮又長又亂,
胸前掛著一個蛇皮袋、
孤獨地地里摘棉花。
他的住處四面透風的牛棚,
床上的草枕邊上,
還有一堆沒融化的積雪,
門口的河浜就是他們洗臉的地方。
女兒不由地流下淚水,
他看出了女兒的心疼,
還幽默地對女兒說:
「地當床,天當被,
還有一河浜的洗臉水,
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
更令人氣憤的是,出了牛棚,
批鬥還是要繼續。
豐子愷每天坐26路公交車回家,
胸口掛的「牛鬼蛇神」的牌子不準摘下,
以便使「反動思想」為路人皆知。
車上有人高喊「打倒他」,
他也不在意,
而是一個人靜靜地扶著車欄杆,
眼睛望著窗外,
站得筆直。
彼時的他已年近7旬,
而苦難還絕不僅有批鬥和遊街。
更為過分的是,
1969年,一批人毫無徵兆地衝進上海畫院,
把剛出鍋的熱漿糊倒在豐子愷的背上,
貼上大字報,
被皮鞭從街頭一直抽到街尾,
直至痛得走不了路。
回家後,
家人看見狼狽、痛苦的他極為悲憤,
而他也是淡淡地說:
「我不是照樣回來喝酒了嗎?
不要去談這些,不要管它,
給我把酒斟滿一點。」
他已經真正學會了鎮靜和達觀。
始終頂天立地,
成就著不屈的生命意志。
1970年,豐子愷得了中毒性肺炎,
他從噩夢中暫時得以掙脫。
以為生活會慢慢好起來,
卻沒想到不久後,
就再次被卷進了政治的漩渦中。
1974年,應四人幫的要求,
中國美術館舉辦了所謂「黑畫展」,
他的畫也在其中。
4月份,就出現了一張針對他的大字報,
說他寫蘇曼殊的,
「滿山紅葉女郎樵」是諷刺。
紅是紅中國,樵取紅葉,即反對紅中國。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於是,又開批鬥會,
76歲的他又首當其衝。
豐子愷一生對自己的健康很樂觀,
自信能活過八十八,
即便有著超然的心胸,
他依舊沒能挺過那段特殊的歲月。
1975年9月15日,
一代大師豐子愷因癌症醫治無效,
在冤屈中,向這個世界永別了,
享年77歲。
直到他去世後,人們才發現,
他和李叔同(弘一法師)師生之間,
竟有一個神聖無比的盟約。
而他在那段異常艱難的歲月里,
竟從沒忘記對恩師的承諾。
1928年,弘一法師50整壽,
31歲的他突發奇想,
畫50幅畫組成《護生畫集》,
請恩師在每一頁上題字。
護生,
意為佛家愛護眾生,
護生畫集,並不單純是佛教故事的呈現,
也是處處見佛心的精美藝術品。
後來,弘一大師寄信給豐子愷:
「朽人七十歲時,
請仁者作護生畫第三集,共七十幅;
八十歲時,作第四集,共八十幅;
九十歲時,作第五集,共九十幅;
百歲時,作第六集,共百幅。
護生畫功德於此圓滿。」
即使正值抗日戰爭時期,
流亡逃命,生死難卜;
勞動改造期間,
他以苦為樂
也想法設法繼續創作;
文革期間,房屋被侵佔,
即使九年睡在一張比身高短許多的小床上,
還是繼續悄然創作;
即使恩師突然溘然長逝,
他依舊信守盟約,
堅持畫完當初約定的全部六集。
「世壽所許,定當遵囑」。
弘一大師圓寂後,
豐子愷將其看作是對恩師的緬懷。
這個持續了幾十年的師生佳話,
今天讀起來,依然讓人動容。
苦海沉浮,困於塵世,
先生的生命並非四平八穩,
仍能保有這番童趣之心,
並畫出這樣的作品。
佛說:
「心地無非自性戒,
心地無痴自性慧,
心地無亂自性定。」
如此,安好。
斯人已逝,
卻用文字和繪畫,
留給世人一個充滿生命力的世界,
護生者,護心也。
他的偉大的人格魅力、慈悲之心,
以及卓越的藝術成就,
必將永存人心,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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