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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日記:黃牛

本文作者「青崖白鹿」,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自打我記事以來,我家一直養牛。 第一頭牛,是一頭公牛,俗稱邙牛或者邙子。那頭牛真壯,頭頂的角又粗又直,渾身沒一點雜毛,四條腿像粗壯的樹榦,每個蹄子有二大碗碗口大小。 春天,我爸趕著它犁出一壟壟的地;夏天,我和姐姐放它去吃草;秋天,它拉回了一車車的糧食;冬天,我們坐著牛車去山裡撿柴火。它在我家任勞任怨,即使肩負沉重,挨打挨罵,也一直兢兢業業,默不作響。 那年春天,我也記不得是哪一年,總之我還沒上學。第一次和爸爸坐牛車進城,我們先到鐵匠鋪去給牛掛掌,又去農資店買種子化肥。我家的牛是用來耕地的,每年要掛兩次掌。第一次是冬天下雪時,相當於給牛穿上鞋子,防止它在雪地和冰面上打滑;第二次是開春種地之前,檢查一下脫落的掌釘,防止牛腳感染生病。 第一次到鐵匠鋪,鐵匠鋪里被煤煙熏的黢黑。牆壁上,房樑上,牆角里,灶爐邊,到處都是鐵鏈子,鐵鎬頭,鐵釘鐵卯,還有鐵犁鏵。我爸卸了牛車,按照要求把邙牛趕進了一個類似於雙杠的鐵框里,我把車上的稻草抱下來扔給牛,它就自顧自的吃起來。直到鐵匠鋪的人過來綁它的腿,它才緊張的開始前突後蹬,試圖阻止這些行為怪異的人。掛掌的估計這種陣仗也見多了,兩三個人合作,麻利的綁住牛腿,拔掉損壞的舊掌釘,修理平整馬掌,固定好月牙形墊片,釘上稜錐形掌釘,一個牛掌就處理好了。沒一會,所有的牛掌釘都煥然一新了。 我們趕著牛車,噠噠的走在縣城新修的水泥路上。路過鎮政府的時候,被穿制服的攔下了,我們不知道他是警察還是交警,當然,在那個小縣城,也可能不分什麼片警和交警。他把我們攔下,說要罰錢,因為牛車不準進城,萬一踩壞了水泥路怎麼辦,萬一牛在路上拉屎怎麼辦?我爸點頭哈腰,一直哭窮說沒錢,那人看看我們破舊的衣裳,可能感覺到確實沒什麼油水,也可能是突發善心,就放我們走了。我們買了農資,趕緊回家,返程的路上看到很多騾車馬車,騾馬屁股後面都用化肥袋片子縫成了兜兜,兜住了屎蛋蛋。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在城裡,牲畜拉屎都不自由。 98年,我們家蓋新房,所有的原料都要去鎮上買。那時我已經開始上小學,我爸帶著我去買瓷磚。我們先在鎮子南頭買了地磚,又去鎮子北頭買牆磚和木工配件。到鎮北頭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我們談完價錢,賣家算錯了,少收了我們幾十塊。我左算右算不對,就直接說他們算少了。結果賣家很高興,留我們吃飯,還送給我一個很大的香瓜,一直說這孩子將來有出息,一定會上大學。 我們回家的路上,我爸說,你如果不提醒,那些錢可以買多少香瓜呢。他又說,你的做法是對的,做人就該這樣。 太陽太曬,不到五里,我就在車上睡著了,後來,我爸也睡著了。等我們醒來,牛車已經停在了我家門口,老黃牛不用我們驅趕,就這樣沿著彎彎繞繞的山路,把我們拉回了家。後來學到老馬識途,我不禁感慨,其實老牛也識途啊。 後來,我姐五年級的時候,家裡實在交不起學費,我爸媽就張羅著把大邙子賣了。牛販子來了好幾個,看過牛的牙口,都嫌氓牛太老了。牛的一歲相當於人的十歲,那時候,它已經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了。 後來,老牛賣給了我小學同學家。他們來牽牛那天,我站在門口,清楚的看到了老牛眼裡的淚。老牛走了,我們娘仨都哭了,打那以後,我姐就說什麼也不肯去上學了。 老氓牛的晚年過的很好,它的新主人是脾氣溫和的朝鮮族人,他給牛圈裡墊滿了乾爽的稻草,我去看它的時候,它就趴在院子外曬太陽,尾巴一甩一甩的驅趕著蚊蠅,神情悠閑冷漠,好像已經完全不認得我。

小學以後,我再也沒見過它,但是我一直夢想著它能安詳的死去,然後被安葬,像人類對待老人一樣。 賣了邙子,種地就成了難題。正好我姥姥家不種地了,把田地都分給了兩個兒子,剩下一頭母牛,養在院子里,也漸漸的無心經管,我爸媽就花了2000塊錢買來。 那時候,2000塊也不是小數目,比方說我是超生的,計劃生育才罰了我家2000塊。我爸牽著牛,經過五六個村子,才走到我家。一路上,見到的人都誇這母牛長得好,油光水滑。這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因為母牛當時就是帶了崽子的,買一個大牛,肚子里揣著一個小牛,2000塊錢買一棒牛(指一大一小),簡直太划算了。 這頭母牛在我家又呆了三四年,每年春天都會打欄(發情),最開始,還是求村裡養公牛的人家幫忙配種,後來,就請獸醫拿著針筒來給母牛人工受精了。 我家母牛一年下一個小牛犢,小牛有時公有時母,都是黃底白花,像極了它們的媽媽。小牛剛生出來的時候完全是癱軟的,母牛羊水和胎盤還沒掉出來,我爸會找一隻破膠鞋拴在牛零襠(胎盤膈膜之類的東西)上,這時候母牛就會過來用舌頭舔干小牛的胎毛,等胎毛舔的差不多了,小牛就開始顫顫巍巍的往起站,但是往往掙扎幾下就重重的摔倒。這時候,我們是不能幫它的,我爸說這叫「拜八方」,只有它自己站起來,找到媽媽的乳頭,開始喝奶,這個小牛才算能養活了。 有一年冬天,大牛要下小牛了,下了兩天還沒下來,天氣太冷了,我爸媽把牛趕進了廚房。晚上,小牛出來了,卻是個死胎,母牛一邊舔胎毛,一邊用鼻子頂小牛的頭,一邊哞哞的叫,每一聲都讓人撕心裂肺,聽的人心碎。有一年冬天,村西頭張友家新生的小牛不會吸奶,活活餓死了,扔到雪堆里,我爸媽撿回來,我們家吃了好久的小牛肉。 再後來,花母牛也被賣掉了,她的女兒長大了又老了。再後來,也不知道我家養著的是花母牛的第幾代了。每年家裡要是下了小公牛,就養個一年半載的賣掉,如果是小母牛,就會留下來擇優蓄養。最多的時候,我家養了四五頭牛,最少的時候,也有兩三頭。因為養牛,我和姐姐都要幫忙放牛,割喂牛草,劈苞米葉,削苞米尖,如果我們放牛沒放飽,輕則挨罵重則挨打。四大爺家也有一頭母牛,每年都會生雙胞胎或龍鳳胎,在牛的世界裡,也是傳奇了,我們卻從來沒看到四大爺家哥哥姐姐去放牛,也沒見過他們挨罵挨打。 有一年,地里打了農藥也完全壓不住水稗草瘋長的勢頭。我爸媽心疼莊稼,帶著我和姐姐去割草。我們一人占著一根壟溝,並駕齊驅,草長得密密麻麻,手伸過去,彷彿抓不透。一根壟割下來,能割十幾捆。我們人累,牛卻高興夠嗆,大口大口的嚼,到晚上倒嚼的時候嘴角卻開始有白沫。 我爸趕緊打電話給獸醫,獸醫來了給牛打了吊瓶,說是輕微的農藥中毒,後來地里的草再也不敢給牛吃了。那年以後,我再也沒見過那麼荒的地,我爸媽也很少往地里用農藥,一直是人工薅草,就怕不小心導致家裡的牛食物中毒。 小時候,村裡經常遭賊,除了雞鴨鵝,最值錢的恐怕就是牛了。那時候院牆都是木頭柵欄,輕輕一推就倒,我爸媽擔心別人晚上來偷牛,經常徹夜不睡。一直到現在,我家晚上也要鎖緊大門和牛棚門窗,生怕一不小心牛被趕走。我媽更是十分鐘醒一次,從來沒睡過一個整夜覺。 有一次,她夢見牛丟了,被人從稻田地趕走了,她光著腳順著稻田去追,結果回來發現牛在圈裡,我爸在炕上睡的坦然,她又氣又惱,又覺得好笑。 這幾年,村裡人都買了拖拉機和收割機。秋天下過雨,農機把土路扒出深深的溝轍,牛車騎不上路台,所以每年我爸媽收地都是難題。漸漸的,春天壩地(平整水田的淤泥)也不得不僱人。我家的牛,越來越沒有用武之地。但是它還是每年下一個牛犢,每個牛犢都能賣七八千塊錢,牛販子牽走小牛,母牛就在圈裡哞哞的叫。 我小時候問過,牛都被賣去了哪裡? 我爸說他不知道。 現在我長大了,也並不想也不忍知道了。 只是到現在,我都不吃黃牛肉。

(全文完)

本文作者「青崖白鹿」,現居常州,目前已發表了41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青崖白鹿」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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