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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正華:懷念老鷹

我們村子的上空現在的確是見不到老鷹的身影了。儘管,我們村子還在驪山腳下,儘管我們村子離城市中心還很遠很遠,但,的確是見不到老鷹的身影了!

我常常尋思,是女人們早已不抱小雞,喪失了對老鷹覓食的誘惑力了?是村民們成片成片的種植果樹搭起籬架給老鷹俯衝捕食設置了重重障礙?是城裡的高樓大廈越來越密集地逼近我們村旁而擠佔了老鷹盤桓迴旋的空間?是高速路上南來北往川流不息的車影晃花了老鷹的眼睛使他們畏憚於這片昔日曾經天堂般寧靜的土地?……總之,我們村子的上空現在的確是再也見不到老鷹的身影了,再也見不到了!

有一次,太陽還未升起的時候,借著熹微的曙光,我向驪山頂上望去,遠遠的看見一個小黑點向我們村子這邊飛來。我滿懷希冀地以為是久違了的老鷹飛下山了,可誰知,當那小黑點越來越近的時候,我才看清,那不是老鷹,而是一架飛機。不大工夫,它便閃著紅燈帶著響亮的哨音從我的頭頂飛過去了。我這才想起,我們這裡的高空,早就開闢成繁忙的國際航線了。於是,我的心裡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悵惘。

三十多年前,我們這裡的人們還沉迷於農耕生活的簡單、古樸和寧靜。廣袤的原野上是一望無際的麥苗、包穀或紅苕。縱橫的阡陌間,除了手執鋤頭的男女社員,沒有機械的運動和喧囂;即使是公路上,也很少見到汽車的身影。微風吹過,碧波蕩漾,田野里發出悉索的聲響,那是大地均勻的呼吸或輕輕的歌唱。這時候,蟈蟈在棗刺叢中朗聲地歡叫;山雞在塄坎上悠閑地漫步;兔兒們在莊稼地里自由地嬉戲,間或,它們從高桿作物的田間躥向低稈作物的田裡,竟然在路上佇立,支起身子東張西望,觀察四下的動靜。這時候,老鷹就常常在頭頂盤旋,尋找著覓食的機會。尤其是春夏秋三季晴朗的日子,你只要聽到從宇外傳來「啊……」地一下尖銳的叫聲,你抬頭朝天空望去,准能看到老鷹的身影--藍汪汪一望無際的天幕下,莽蒼蒼空曠遼闊的穹宇間,老鷹披著一身黑色的靚裝,正逍遙地慢條斯理地盤桓。它在宇宙間並不顯得渺小,宇宙在它身後也並不顯得大,彷彿那宇宙就是它獨有的,它是宇宙的主宰。那一身黑色的靚裝純凈而亮麗,莊重而大氣,它的身姿偉岸而健碩。它一會兒繞著圈兒漫遊,像一個獨享禪趣的老僧在山門外踱步;一會兒側著翅膀滑翔,像一個耄耋老人在山間泉水旁打太極拳。然而,它一旦發現了目標,就使出了殺手鐧,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從高空中劈下來,攫起那弱小的生命,又旋即騰起在空中,揚長而去了。有一次,我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就親眼目睹了一隻老鷹從空中劈下來在墳頭上抓起一條大蛇又騰上空中的情景,那速度簡直讓我目不暇接,那捕獵的技藝嫻熟得像探囊取物一般。它爪中的蛇就像一節麻繩在空中忽悠,毫無掙扎的能力,而它卻悠然自得地帶著獵物遠去了。我曾經愣愣地望著它出神,我羨慕它的強悍,蔑視自己的軟弱;我羨慕它的任性,埋怨自己的拘謹;我羨慕它的敏捷,痛恨自己的遲鈍。我敬佩它,敬佩它有一種豪氣和霸氣,總覺得它有一種君臨天下無可戰勝的感覺。尤其是它那震撼天地的從丹田發出的有著渾厚質感且帶著長長顫音的「啊……」的叫聲,至今還在我耳邊縈繞,令我難忘。

但我知道,也有人不喜歡它和它的聲音,譬如我母親和像我母親一樣愛抱小雞的鄉村婦女們。

其實,我母親是個善良的人,只是她愛抱小雞,想過好日子,這就和老鷹結下了不解的仇怨。

每年夏秋之際,只要我家的老母雞不吃不喝發起燒來,我母親就高興地從雞蛋罐里挑出二十多個又大又新鮮的雞蛋盤在房門旁的雞窩裡,然後把母雞抱過去輕輕地放在上面讓它抱窩。

雞抱雞,二十一。到了第二十一天,就見雞蛋上有個小洞。過一會兒,那小洞越來越大,原來是小雞在裡邊用小小的喙把蛋殼鑿開來,迫不及待地要出世了。不到一會兒工夫,二十多個小雞相繼從蛋殼裡鑽出來,躲在母雞翅膀下靜默,或者圍在雞媽媽的周圍蹣跚地走,一個個黃燦燦,圓都都的,像個小絨球;小小的紅嘴巴,唧唧的叫,十分可愛 。母親高興極了,一面叮嚀孩子們走路要小心,不要踩著小雞;一面一遍又一遍的數,生怕少了一隻。

母親愛小雞,不僅僅是愛這些小生命,更重要的是,這些小生命寄託著母親的期盼和憧憬——這群小雞里有幾個母雞呢?將來每天能下幾個蛋呢?一個月能賣多少錢呢?於是,孩子們的衣服鞋襪,上學的開銷,平日的油鹽醬醋,甚至過年的肉、菜,都在這裡邊了。母親思謀著,家裡孩子多勞力少,指望生產隊分錢是指望不上了,只要不透支就好。而這群小雞就是平日生活的依靠,是母親獲得幸福的寄託。

小雞剛長到一個月,母親就開始辨認公母。他把小雞一個個抓到手上,然後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著小雞的嘴尖尖,把小雞的身體吊在空中,那乖乖不動的就是母雞,翅膀亂撲棱的就是公雞。母親給母雞的頭頂染上紅色做了記號,記號越多,母親越高興。她除了白天精心地看護餵養,每晚都要親自數著數兒把小雞裝在帶蓋兒的竹籃子里,掛在她睡覺那個房間的屋樑上,生怕什麼東西把小雞叼走了。

母親最不放心的還是白天小雞的安全。天一亮,小雞就急著從籃子里往外跳,。母親把它們放下來,小雞一窩風地跑到雞媽媽跟前。雞媽媽咯咯地叫著,領它的孩子們到院子里去覓食。那時候,我家的院子大,靠房檐僅有一棵大樹,大樹的外側有一個放柴火的小草棚,另外大半個院子都是空的。放學後,我常常在大樹下支張小飯桌做作業,母親便叮嚀我把街門關好,別讓小雞到大門外去:勤留神「餓老子」(老鷹)抓小雞,餓老子來了就敲臉盆。她把家裡洗臉的銅盆拿來放在我身旁,又找了根木棍給我,放心地上工去了。

其時,我並沒在意老鷹來抓小雞。一來,據我觀測,老鷹距地面的距離至少有五六百米,它的眼睛就那麼好,一準能看到我家院子里的小雞?二來,小雞是跑蟲,在院子里不停地跑來跑去,即使老鷹看見了撲下來,也不一定能抓得到。於是我放鬆了警惕,專註地做起了作業。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正寫得入神,忽然覺得一個巨大的黑影挾著一股勁風籠罩了我家院子。轉瞬間,那黑影又騰空而起,院子頓時又豁亮起來。我愣怔了一會兒,不知發生了什麼。待醒過神來,向天空望去,只見一個黑影越升越高,小雞的恐懼而細弱的「咋、咋、咋」的叫聲從黑影處傳來,一聲較一聲遠,終於聽不見了。那黑影也消逝在蒼穹中,不知了去向。我終於明白,老鷹抓小雞了,老鷹把小雞抓走了!心裡有些慌亂。待看院子里的小雞,全都躲在老母雞的翅膀下,輕聲地唧唧地叫著,不敢出來。

母親回來,自然是一番埋怨。她說,她在地里除草,聽見天空中有小雞的叫聲,心裡就毛毛的,感覺是老鷹把我家的小雞抓走了,回來一看,果不然就是我家的。她急忙蹲下身,仔細查看,發現偏偏少了一隻頭上染紅的小雞,更是恨那老鷹,且難過了半天。

自這以後兩三天,我都提高了警惕,每次發現老鷹在天空盤旋,我就提了銅盆站在院當中拚命地敲,使它聽見了再不敢打我家小雞的主意。

有一天下午,生產隊里放假,我母親坐在房門口納鞋底,我仍舊在院子里寫作業。小雞們在母雞的帶領下散在院牆根下捉蟲子吃。母雞咕咕地召喚,小雞唧唧地回應,輕輕地叫聲中洋溢著平安、和諧和幸福的氣息。這一天,天空格外藍,沒有一絲雲彩,我沒有聽見老鷹「啊——」的叫聲,就埋頭做起了作業。一隻大螞蟻悄悄地爬上了我的書桌,擺動著烏黑的小腦袋,在我的墨水瓶上嗅了嗅,又爬下書桌去了。院子里一片沉寂。可誰知不一會兒,院子里倏忽降下一片黑影,挾著一股勁風,我的書本嘩嘩地翻了幾頁,桌上的鉛筆骨碌碌地滾了一截,地上的一片雞毛撲在了我的臉上,柴棚上苫的舊麥草也被搧起在空中亂舞。隨之,就見一隻小雞「咋」的叫了一聲,跟著老鷹騰上了空中。這時,我馬上意識到老鷹抓小雞了,心咚咚地跳,拾起銅盆就敲。我母親眼疾手快,將手中正納的鞋底砸過去,正打中老鷹的翅膀。老鷹一抖,爪子鬆開,小雞就從樹梢高的空中摔在地上。老鷹飛走了,母親忙過去看小雞,小雞的眼瞼已經蓋住了眼球。母親忙拿過銅盆把小雞蓋在下面急速地敲,噹噹的聲音在院子里迴響,她想用這個辦法喚醒小雞。可是幾分鐘過去了,揭開臉盆一看,小雞依然一動不動,眼睛再也不睜開了。母親一臉的憂鬱。至此,我們對老鷹防範得更嚴了。我對老鷹的印象也正是從這時加深的。數十年過去了,這事情我至今不忘,只要想起兒時,就常常想起它。

近三十年來,我回到家鄉,也和妻子經營了一畝果園。我常常看到野雞托著長長的花翎在園子裡邊跳邊咕咕地叫;我常常看到斑鳩還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鳥落在果樹梢頭啄食成熟了的櫻桃、葡萄或柿子,可就是再也見不到頭頂天空中老鷹的影子了。有時候我自己安慰自己:不要遺憾,不要戀舊,社會是發展的,世上的事情總是有失有得,沒有了老鷹,不是又多出了許多新鮮的事物嗎?——生產隊解散了,農民解放了。土地下戶了,果園建起來了,農民的生活富裕了,住上小樓房看上電視玩上手機電腦了。過去是提心弔膽地養雞賣雞蛋,現在是大兜小兜高高興興地從超市往家買雞蛋。過去是農民給政府納稅繳公糧,現在不僅不繳公糧反倒是政府給農民發放種地補貼和養老補貼了……這一切幸福的事情是原來想都不敢想的啊!著實,沒有老鷹的日子更幸福,有什麼可遺憾的呢!

作者簡介:

文正華,灞橋邵平店人,自號東陵灌園叟。本人一生從教,今退休在家務農,侍弄田園一畝。閑暇時,也寫些詩文,發在自家的微博上。近二年,經朋友引薦,加入了洪慶文化群,併入了洪慶文化協會,同時有少量詩文發表在會刊《百花嶺》及其它刊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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