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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風眸子:再見,水!

編者按:自去年12月3日官微「中華書局1912」發起徵稿活動以來,很多小夥伴發來了自己的得意作品。我們依例在周六推送大家的優秀文章。今天我們推送的是四川讀者惠風眸子的作品,希望您喜歡並分享!另外告訴您一個好消息,【讀者】欄目的優秀文章將適時結集由中華書局出版,歡迎大家踴躍投稿。

「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 在杜詩的留白里,藏著一片綠活活的無邊水網:西嶺雪水像一匹匹素練,俯下身來,飄過叢叢秀竹,繞過竹籬茅舍,流進水田,也流進城裡街巷。

曾經西出少城槐樹街不遠,有一條小河,叫「一道河」。橫卧兩岸的橋,叫「一道橋」。一道河,有布滿卵石河沙的自然河岸,河床十幾米寬。

河水四季清澈。初冬,河面漂浮著淡淡的清霧,女人們挽著籃子從家院出來,走進那一籠半透明的白紗帳,抖開肥皂洗過頭遍的衣被,四角四邊的搓揉,水波推搡雲朵一樣的肥皂水片,走不遠就散了。衣被在清冽的河水裡只需搓揉一遍,就淘洗得乾乾淨淨。

那時,沒有總也做不完的作業,小河是夏季的暑樂,半大的娃娃一天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下午放學去游泳、踩(ca,四聲)水;晚上鑽進河邊葦叢,把遊盪的螢火蟲「逮」回蚊帳,手抱著頭枕在糠殼的麻布枕頭上,眼睛跟蹤蚊帳里飄逸的宵燭,幽光一閃一閃的,看得人迷糊了……

周末,幾個玩伴來窗子底下喊,走啊,下河去耍!我呢,找個洗衣、涮瓢盆的借口,三五個人搭夥去野!離河水還老遠的,就蹬開袢口鞋,一雙鞋往石頭縫一塞,赤腳捯飭著碎石,一瘸一拐地下到河裡。腳板濕水,褲腳胡亂往膝蓋一擼,伸長脖子張望搗衣石底下那潛行的螃蟹,手一抬「噓——「,石頭還沒搬開,腳趾被大鉗子夾得嗷嗷亂叫,跳打得水花四濺。「螃蟹夾腳了「!「有人流血了「!夥伴們幸災樂禍地笑著喊著透心地樂。

肚子餓了,想起了回家,順手采一把河邊的車前草、泥鰍竄、馬蹄草回家,去討好母親,當年她煎草藥湯給我們治傷風感冒,至今我留戀湯藥的草香。

史載成都的水井特多,挖地三尺即見水。每個有水井的院落,門坊上懸掛著一個白色的小圓木牌,上書一「井」,以備救火時辨認。考古專家在成都著名道觀青羊宮附近發現漢代水井群。

我們槐樹街四五十個大院,總共有一二十口水井吧?43號院子對面賀家的院牆下,有一口當街的石砌井,「文革「時有人投水,街道居委會給封了。槐樹街東口有一個自來水樁,一分錢兩挑水,可是槐樹街幾百戶人家很少用自來水,大都圖近便,吃井水、用井水。

從井裡汲水,我們說「扯水「。北方的井繩、軲轆架子,在川西壩子簡約成一根斑竹竿兒。竹竿粗的那頭綁紮一鐵鉤,扯水時鐵鉤勾住水桶,順溜到井裡;桶底輕觸水面,便使巧勁晃蕩木桶,舀水至滿後,左腳踏上井沿,左手肘杵在膝蓋上,一把一把地倒左右手,直至提出井口。扯水用力包含拽住、拉動,形同北方的「拔「。「拔」在四川話里與「扯」同義。

我們 42號院子二門後的花牆下有一淺淺的池塘,也許42號院曾經是老房東的一處外宅,常住人口少,沒有水井,用水得到鄰院去扯。對門34號賀家私宅和39號大雜院里都有井,而賀家近,39號稍遠。賀家院子好大,住房只佔院子很小一隻角,其餘都是並不矜貴的樹木和草花。水井在大門對面牆邊的構樹下。井口與隆起的地平,上下由青磚砌成。聽說賀家大姐得了瘋魔症,進賀家扯水時,我晃蕩著一挑空水桶,在長著青苔的小道疾走,心念著穿紫長裙的賀大姐,又懷著窺探的慌張。在小道左邊的幾間黑漆木板房外,透過稀疏的桑樹,看見女眷們拉扯著大姐,長吁短嘆,偶爾斜刺出一聲哭腔的「不!——「這聲音教我心悸。聽說大姐是為一個男人瘋癲的。每次,我常常面對虛掩的大門猶豫著去還是不去。稍遠的39號住著我的毛根朋友 ——趙家老七妹。水井在進大門右拐一個獨立的小天井裡,扯水十挑九不遇人。這口井和賀家不同,紅砂石井圈冒出地平半尺許坐實在圓井口。井圈像戴在井脖上一塊厚重的六角巾,凹凸的坡面既防滑又防溢水迴流。

作者和少年朋友趙七妹(1956年)

井底是一面鑲邊的碧玉鏡子,從井口透視約三四米井深,四圍磚縫裡濕漉漉的綠苔癬,出離的幾片卷葉蕨草,投射在水面,像是碧玉鏡子的鑲邊。冬天,井水是溫熱的,淘菜洗衣服不凍手;夏天井水冰涼,井口涼風微吹。我和趙家老七妹、小學同學君箴、寶恕蹲在井坎兒,悄聲議論小女生髮育的小秘密,對著碧玉鏡子左照右照,鏡子輕輕一顛,五官被重新編排,逗得我們嗤嗤傻笑。

一場大雨後,井水就要漫出來了!挑水成了賞心樂事。拿著水桶一舀,一桶水滿溢著提出來,這時候街面挑水擔子川流不息,人們忙著拆洗鋪籠罩被、木質傢具。我們全家總動員倒騰一盆盆洗衣水刷地板。說那洗過衣服的水是「快水「(重複使用之意),使快水真大方啊!一年難得洗幾次的地板都洗出木紋來了。在井口路面挑水的人打趣道:慢點兒洗啊,謹防把太陽洗回去了喲!

井水是甜的,街面上往來的小販和定時來城裡拉糞水的農民渴了,要一瓢井水,咕咚、咕咚,一仰頭喝個精光。一位賣豆腐乾的老頭一路吆喝:豆腐乾、麻辣五香豆腐乾!到39號門口,他提高嗓門喊:豆腐乾!豆腐乾!關先生買不買豆腐乾?!——關先生一手捏著小瓷碟,一手撩著長衫衣袂,應聲疾步來了。五香,還是麻辣?五香吧,關先生手捉削得溜尖的竹筷夾幾片放進小瓷碟,錢給了,問聲豆腐乾老頭:口渴不?

關先生,我跟趙七妹學喊關伯伯。他在39號右廂房住。滿人關伯伯和老伴兒胡老師膝下兩女一兒子,個個繼承了滿人的氣度,高鼻樑、長眼線。關家大姐在哈爾濱上大學,小姐姐在南方上大學,校名均已模糊了,只記得長身玉立的關哥哥一頭捲髮、有心臟病,整天坐在一架書跟前,翻書寫字,擺治一架德國蔡司相機。他領我和趙家老七妹穿過「一道河「到對面一片荒冢練膽子,問我們,害怕嗎?不怕。好,照一張。我和七妹站在槐樹底下那張黑白照是今生第一張風景人像。啊,這是夏天的事,秋天,關哥哥走了。那天他扶著書桌,說,爸爸,我的心臟好像不跳了,從椅子出溜到地上……

賣豆腐乾老頭喊了幾遍,兩手空空的關伯伯慢吞吞來了,兩眼無神,說,我兒子沒了,戒酒了,不買豆腐乾了……兩人相顧無言。關伯伯轉身進了39號大門。豆腐乾老頭蔫蔫的站了一會兒,走了。好些日子,吆喝賣豆腐乾的老頭兒到39號院子附近,竟「啞」了。

50年過去,岷江截成一段一段,露出乾枯的河床,城裡的小河潛隱了,水井一個個幹了,填沒了。

我莫名地九下溪水歡暢的麗江,也遊覽浩渺的千島湖,心裡一陣酸楚,我漸漸明白不是所有的水都令人親近;我的一次次搬家,也好似對永不沉淪的水畔老宅的遙想和牽絆。

摸底河

幾十年後,我的家終於回到「一道河「上游摸底河,可是我流連的摸底河,那樣的狹隘、渾濁,骯髒的河岸難以下腳。

水井呢?在我夢裡永遠是那一口見底的土陶水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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