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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巷的日子 鄞珊

竹幹上有蜘蛛結的網,不小心便會被粘住,那是最討厭的事情,竹林的蚊子多,林子里很陰暗,即使捉迷藏我們也不大敢跑那裡去。一種天生的恐懼就在竹林里滋長,直到我看聊齋,女鬼什麼的都是在這些地方出沒...

祝願196X98

01

外婆的祖屋,窩在這個大宅院里,在瞌睡中遙遙無期。

那是因為鬍子嬸,每次走進這個大院里,就會看到她在後廂房的門口閉目養神,她像一隻白天的貓,永遠睡不足,一直貓在木紋裸露的門檐上瞌睡著。有時是一隻殘舊卻牢固的竹椅,灰色的大同服裹在她瘦弱的身上,更像一隻貓。冬日暖陽,陽光炫得她的眼睛睜不開;沒有陽光的日子她的眼睛照樣睜不開,閉合的眼線就隱沒在那些深深的皺紋里,像村裡湮沒在草叢中的小徑。在你不期然中它卻顯露出來,提醒你它的存在。皺紋中的眼睛隨時知道你來了,耷拉的眼皮往上一掀,渾濁的眼珠子配合嘴角兩邊的皺紋,那便是叫「笑容」了,露出嘴上空空的牙洞,臉上的皺紋像抹布一樣擠向四面八方。

左邊的廂房是她家,右邊的廂房是我外婆的,那是外公的祖產了,不明白幾戶毫無血緣關係的人家會在一個院子里,像北京的四合院。潮汕這裡有自己好聽的名字-——下山虎。我們佔據右邊的後廂房,房子整天鎖著,外婆會經常去開著長期沒人住的房子讓它透透氣,打掃一番。我在小學2、3年級那一段時間家裡的些微風波,外婆回住那裡,我成了她的伴兒,放學之後我最樂得去那裡閑逛,畢竟能走出小鎮進入農村。雖然那後廳里長年累月堆積著稻草,還有鋤頭糞箕、竹耙等農具,稻草的味道哪怕是發霉都沒有糞桶的味道可怕。那些糞桶是她兒子每天農活的器具,所以這裡的一切唯有那些臭味總是新鮮的。

「後花園」就在這宅院的後面,有了這個好聽的名字,再加上後面我所陌生的內容,它呆在那裡用古老的神秘地吸引著我。

02

每家的院子都離不開一口井,這院子里的井被人們對比著,誇獎著,說井水水質好。我喜歡井水做的飯,做出來的飯有淡淡的黃色,散發著一股梔子的香氣。井沿的石台上有水槽和漏水的道,每個傍晚或是早上,各家都會拿衣服來井邊洗,打出來的水就倒在桶里。

「床前明月光」,多年後我這一場景讓理解了李白詩中「床」的地方:原來便是這井邊的小平地。當所有的場景消失後,我們怎樣才能去理解這古詩詞啊?

阿嬌在我進入這個宅院生活的伊始就成了我的玩伴,她家是我們這個宅院的前廂房,雖然她並不完全住這裡,他們那一家聚集了十多口人,讓我一直分不清他們家人關係。每次她拎著鐵通和臉盆,那滿滿的衣服走過,我隨即趕到井台邊,阿嬌能駕輕就熟地把水桶放進深深的井裡,手一搖一擺就拎起滿滿一桶水。倒在她的大水桶里,當然,我只要樂意,她會幫我把水桶打滿水,我學了好久一直沒法子打水,要麼只是上了半桶水。一幫人在搓衣服,誰需要的時候都會喊打水的順便給拎一桶,不夠再兩桶。

鄞珊《和美陽光》(二)196X98 2012

03

井台旁邊有棵很大的石榴樹,結著稀疏的果子,當開著紅花的時候,沒人去摘它,那麼嫵媚的花兒就在枝頭掛著,鄉里人講究紅花不能摘,紅花蘸水用來辟邪,要是在鎮上就不是這個結果。井台的另一邊是一片竹林,粗壯的竹子有碗口般大,密密的竹林要想穿進入還真費勁。墨綠的竹葉顯示著勃勃生機,有新發的竹葉透出嫩嫩的淺綠,還有沒發出來的捲縮的芽,像牙籤一樣,叫竹心,我們把它拔出來,放在杯子里沖水喝,加點糖,是去心火的鬍子葯。

竹幹上有蜘蛛結的網,不小心便會被粘住,那是最討厭的事情,竹林的蚊子多,林子里很陰暗,即使捉迷藏我們也不大敢跑那裡去。一種天生的恐懼就在竹林里滋長,直到我看聊齋,女鬼什麼的都是在這些地方出沒,雖然這林子從沒有過這樣的傳說,可懼怕的還有大人,那些洗衣服的女人也說過她們的膽怯,在一個人洗衣服的時候,時間的長度使得空間和心裡頓生幻覺般的異象。於是這林子便成了一片更加寂寞的地方。

每有洗衣服的人過去,我才敢拎著衣桶跟隨其後,或許來自鎮上,我得到很多洗衣婦的關照。

04

鬍子嬸不洗衣服,沒看到過她洗衣服,她每天就是做飯,在她家那條狹窄的露天巷子里坐著飯,蜂窩煤的泥土爐一直保持溫溫的火種,就像她含閉的眼睛。奇怪於她閉著眼睛卻能準確地知道做飯的時候,洗米下鍋,打開煤炭爐的罩蓋,爐火開始旺起來,她便在後巷裡洗菜,這邊的粥翻滾著,在鬍子嬸悄無聲息的動作中,爐火和一窩熱氣騰騰的粥昭示著這家的生氣。

有時她會從她的斜扣夾襖裡面費力地掏出一顆糖,露出她的大洞笑牙,硬塞給我,殊不知那顆帶著她身體溫熱的紙紮糖無法進入我的胃口。她不知道我接過之後一直成為雞肋,當我好不容易把它哄給更小的孩子時,紙上已顯黏黏的糖化物,我知道連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子都不是那麼饞了。

不知道從不出門的鬍子嬸哪來的這些私房東西。

寡居的鬍子嬸有一個兒子——鬍子嬸的丈夫必定叫「鬍子」,這裡的女人都是以丈夫的名字命名的,自己原本的名字從此埋藏了,反正是無人知道的。鬍子嬸這個粗壯兒子的名字叫富貴,這麼個宏大的名字每每引起我們的竊笑,它讓先輩的願望直截了當地直奔主題,沒有半點曲折委婉,只是環境和本性讓「富貴」與這主題背道而馳,就像門口這槐樹,你讓它的枝幹往左長,它偏往右。

富貴沒讀書,打小就下地幹活了,缺衣少食的年代加上貧寒的家境卻沒能阻擋他勃發的生命力。黑黝的皮膚,個頭高大,像個北方人,一根扁擔天不怕地不怕,漸入成年之後他開始欺侮著左鄰右舍。來我們家一趟後,他吹的牛皮便被我們小孩子當笑話了。我們不知道吹牛隻是他品性的開端。六七戶人家共用的後廳,堆放的卻是他家的稻草和農具,擋住路的時候他會客氣地搬開重新放好。他對我們家一直是客氣有加,對我媽一句一個「阿姐」。他用宅院里的習慣稱呼叫我外婆,讓我明白外婆原來是這個家族裡某條鏈條間的一個結節,這才是我外婆的身份,在這個宅院里,她是英年早逝的外公的媳婦——「某嬸子」。

05

鞭炮花

富貴娶老婆了,那個翹著嘴巴的乾瘦村婦站在他家門口就是土生土長的一棵頑強莊稼,連續為他生下了四個女孩之後她的嘴巴無法強硬了,女孩子和她們的名字都沾滿了莊稼的味道和晒乾的穀物。春花、夏花、秋花、冬花,反正南方四季都是花,排滿春夏秋冬之後富貴老婆的肚子無法再鼓起來。在富貴吆喝著老子兒子皆好漢可以打遍整個院子的呼號之後徹底癟了下去。

富貴的吆喝明顯中氣不足。他那稻草桿似地女人經常過來我們這邊聊天,宅院里的人家見了他都躲進屋子裡。富貴說話都沒個人聽,多少也得有個人聽他。外頭沒有,在村裡面么?他只是一根扁擔而已。他那一塊田地,沒有誰在意他,他也不敢在意誰!

可是,他在宅院里,他還是有力氣的。

後巷的日子,我看著他,他每天挑著木桶去他的田園種作。晚上回來,其實,要是這樣周而復始,日子也就相安無事了。但血液的涌動無法讓日子安然的。

富貴攪動的事情都沒有情節,只有細節,每個細節在宅院里驚天動地,這就夠了。反正也鬧不到這牆外去,隔著巷子,還遠呢!所有的細節讓我的敘述也顯得有一搭沒一搭。

反正,這日子過就是有一搭沒一搭。鬍子嬸依然坐在藤椅上,半閉著眼睛,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她兒子富貴撬開我們緊鎖的門,把我們空置的屋子給租出去。當外婆在回去巡屋的時候才發覺屋子已經租了半年多,鬍子嬸倒是忙不迭地起身搬椅子凳子,好像這樣我們就不用進去我們自己屋子一樣。

外婆在那裡,跟住在我們屋子裡的那一家,聊了半天,他們很熱情,人很好,出來之後,也就接受了這個事情。其實不接受也得接受了,就看接受後的心情,心情不好的倒是住我們屋裡的那一家子,因為,富貴欺侮起他們來。

06

從此,他們家每每向我外婆訴苦。那個女的,跟我外婆越來越熟絡,才知道那屋子不是富貴的,經常跟外婆表示歉意,說他們不知道。

這個後巷的宅子,就剩下富貴的聲音,其實我一次也沒看到他吵架,或者他吵架起來是動扁擔的。所以,一般人沒法子跟他動扁擔,我聽這個女的嘮嘮叨叨的話語中講到:

「被他打傷了,半個月起不來。」

她哭哭啼啼拉開衣服,我不知道什麼工具給打的傷疤。

我不明白不是她丈夫怎麼能打她。

後巷,日子周而復始,茉莉花開了又謝了。盛開時滿院子香,院子里的人都在天井裡納涼,月亮在這四方的天井上面,蓮缸里的荷葉綠得愜意,院子里的是非被花香沖回屋裡。

後巷的日子剩下一些名字。

作者簡介

作者近照

鄞珊,女,國家二級美術師,二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廣東省美術家協會會員,廣東省中國畫學畫理事,廣東省作家協會《作品》雜誌社美術編輯。廣州畫院特聘畫家。已在北京、廣州、東莞、汕頭、佛山等地舉辦過多次個人展覽。出版《蕙心蘭質》《鄞珊蘭花小品》《扇面時光》《鄞珊寫意胭脂篇》《鄞珊—德蘭齋清供圖》《水墨·聖母》等畫冊。《刀耕墨旅》《草根紙上的流年》《閑茶逸致》《天籟跫音》《雁飛時》等文集5部。畫作入圍第十二屆全國美展、獲「廣東省第四屆中國畫展」金獎、獲廣東省青年美展優秀獎(最高獎)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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