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遠幾時通達,路遙何日還鄉
2013年2月舊文。
噩夢中驚醒,想起七月半將至,遂發。
11號從奶奶家到姥姥家去,13號下午6點多離開,夜裡十一點多接到電話,姥姥走了。
當天夜裡準備和爸爸媽媽一起去姥姥家,爸爸媽媽要我留下,第二天再去,大概是不想我見到一些事吧。
14號早晨出去坐車,總也攔不到車,有的車停下來卻不願意載我,在寒風中吹了許久,終於有輛車肯帶我去,向司機和售票員道謝了很多次,下了車,走了一段,總算到了。
靈堂設在車庫裡,先隨燕子姐姐跪在門口,往門口的大火盆里燒了些紙錢,然後磕了三個頭。抬眼望去,棺木前頭擺著小木幾,上面是蠟燭、遺像、貢品。
站起來往院子里走去,小表姐拉著我到右邊的屋子裡去,村子裡的老人用白布給我做了個帽子,上面縫上一片小紅布,然後就到靈堂中,跪在棺木旁,叩頭,守靈。
大約是在村子裡,白事不會寂寞蕭索,院子里,屋子旁,人來人往。和小表姐跪在棺木前,心裡是很沉寂的,耳邊是姨媽的哭聲,撕心裂肺的。不由得就愧疚的很,我沒有流淚,心裡也沒多少痛楚,不由得就把頭低的更低,手掌放在膝蓋前。
我的感情,大概就是無奈和不忍吧。到底是生死有命。可是患病而死,日日受著折磨,大抵是種慘淡的修行。前幾天還見過姥姥的身體,那麼瘦弱,意識也不清楚了,身上的褥瘡讓人難過。從記事起,姥姥一直大病小病不斷,在靈堂與表姐們談起姥姥,得知她17歲便有了第一個女兒,之後又生了兄妹八人。
人丁興旺,喪事是熱鬧的,禁不住想,那一身的病痛,也和撫育子女有關吧。天是很冷的,更何況是鄉間,好在表兄妹眾多,我們輪番守靈,跪在靈堂里,雖然冷,每次倒也不算久。
姐姐妹妹們跪在一起,湊在一起,折著紙錢,聊著對姥姥的記憶,想來是第一次聊這麼多關於姥姥的話題。我們和姥姥一起的時間都不多,特別是和我差不多年齡的,姥姥在多年前就不能和我們交流了,彼此之間各說各話,多是彼此都不懂,年節里的問好,大約也只是熱鬧。
若是肉身死去了,靈魂變得輕盈,便不再有苦痛了吧。姥姥也許能聽到,能聽懂我們這些話,知道我們在這裡陪著她吧。沒有身體的束縛,姥姥會想去到哪裡呢?那些難熬的日子裡,姥姥的心裡在盼望著些什麼呢?什麼地方才是你心裡最盼望的歸宿呢?
姥姥的生命,在我印象中,很多年很多年,都是消磨。雖然兒女眾多,輪番照顧,可病痛總也是折磨。想起前幾日在看到姥姥褥瘡的時候,心底湧上大不敬的詞便是「生不如死」,這話自然不敢說出口,這詞堵在胸口,心煩意亂,除了禁不住的皺眉頭,對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是很討厭疾病的,我也知道很多事情沒有辦法,只能如此。這種無望沒有什麼可以填補,我能做的,就是更加敏銳的去了解自己的身體,善待她。
中午的時候,村裡老輩牽了一隻羊過來,洗了四蹄,又灌了些酒,羊猛地甩頭,大家叫好。這個儀式我並不太懂,聽舅舅說,大約叫「領生(音)」。孫子輩男女都戴帽子,樣式不同,大約也是習俗。
有時候沒有人來祭拜,姨姨和表姐們聊天,說著這樣那樣的習俗,大家都不太清楚明白,又各自暗地裡想著,自己百年之後,便不會有這些了吧。自己的小輩們,朋友們,誰會知道帽子怎麼縫,又有誰去買只公雞放在自己的棺木前呢。
媽媽她們兄弟姐妹九人,我們這輩人就更多了,這葬禮,比前幾日的年初二熱鬧許多。領生的羊被現殺了,院子里兩個大鍋燉著羊肉,在靈堂跪得冷了,有時候去混塊羊肉吃,再喝點羊肉湯,很暖。
小表姐和她妹妹不吃羊肉,這羊是他家養的,他家很少吃羊肉,養的羊免不了一死,她們心裡是很難過的。靈堂里冷風陣陣,抽鼻涕的聲音,流眼淚的聲音都好像一陣暖拋進一片寒,暈開一片一片的白霧,我心疼著她們,我的眼睛乾乾的,卻是沒有淚。
夜裡頭冷,哥哥姐姐照顧我們,晚上九點左右就讓我們幾個小的去二舅家休息了。今天早晨九點多出殯。
早飯是昨天到今天,熬了一夜的羊肉湯做成的哨子面。眾人吃過後,就出發了。表哥在前面舉著幡,後面村裡的壯士大概十幾個人,抬著棺材。之後抬上車,大家上車,去向墳地。
墳地在有些偏的地方,雪是很深的,昨天一位表哥先開鏟車出去開路,今天才走的順些。三個舅舅和棺材一起在卡車後面,一路上是很冷的。我們到了後,跪在一旁燒紙,很多很多人,估摸著近百人,分成六組還是四組,一組一根繩索,把棺材拉著抬進挖好的地方。
那時候我跪在雪地里,燒著紙錢,面前的紙錢很快的燒著變成灰,飄蕩在眼前,姨姨們的哭聲在耳畔,那麼多人齊心協力的把棺木抬進去,頓時覺得這場喪事是我經歷過最大的場面。那麼多人,熟識的、陌生的,都盡心儘力的把眼前的事情做好,不留遺憾。
葬禮上繁複的細節,無一不是生者對亡人惦念,再多燒一點紙,再捧一把稻草扔進土裡去,就好像我們之前的聯繫能深一些,在靈堂多守一刻,又彷彿對姥姥又盡了一份心。
我們在這裡,惋惜、遺憾、心痛、難過,冷,告別。然後,大吃一頓,各自再見。
世事難料,人生苦短,須各自珍重,別辜負自己,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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