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中的歷史20：「鳥吏」的來歷

蒲松齡一向對官員很是沒有好感，在《聊齋·於去惡》中說，上帝對人間的科舉考試甚為慎重，每當士子入考場的前一天，都要在陰間先考簾官（考官），「無論鳥吏鱉官，皆考之」，能文的就正式任命做考官，文筆不通的則斥退，不得再參與考場之事。

群鳥圖

在這裡，「鳥吏鱉官」很是有些趣味，「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的「鳥」，和「廟小神靈大，池淺王八多」之「鱉」，包含著蒲松齡對考官大人們的輕賤和調侃。

不過，這「鳥吏鱉官」究竟是什麼東西呢？這種稱呼是不是另有所指？

其實這「鳥吏鱉官」並非蒲松齡硬造出來的，而是有著十分濃厚的神話和歷史背景的。

據《左傳·昭公十七年》所載，殷商的始祖少暤氏，就以鳥名來稱呼他手下的各部門長官；鳳鳥主管曆法，鵓鴣做司徒主管教化，雕做司馬，布穀當司空，鷹當司寇，鶻鳩司事。於是後來就有了「鳥官」、「鳥師」之說。

而鱉官之稱，則出於《周禮·天官》，他主管捕捉祭祀和宮中食用所用的魚鱉龜蛤。

就來歷而言，「鱉官」的地位及其影響均不能與「鳥官」相提並論。鳥官的傳說，與圖騰崇拜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中國遠古時期的不少部落都是以鳥為圖騰的。《詩·商頌·玄鳥》、屈原的《天問》等說有娀氏之女簡狄吞了燕子之卵而生了秦人的始祖大業。王充的《論衡·吉驗》說北夷蠧離國王的侍婢突然懷孕，「王欲殺之，婢對曰：『有氣大如雞子，從天而下，我故有娠』」，後來王就沒有殺她，生下來的兒子做了夫余國王。《魏書·高句麗傳》也說高句麗的始祖朱蒙是從巨卵中「破殼而出」。鳥為始祖，那麼，以鳥設官自然也就不足為奇了。

玄鳥是我國遠古圖騰之一

受以神話傳說形式流傳的圖騰崇拜影響，清朝統治者對於遠祖也有著類似的傳說。據《滿洲實錄》載，天女佛庫倫吞了神鵲銜來的朱果，「遂有身，尋產一男，生而能言，體貎奇異。及長，母告之曰：『天生汝以定亂國，其以愛新覺羅為姓，布庫里雍順為名』。」既然「天降大任於斯人也」，眾人便敬畏地歸順了布庫里雍順，建立了滿洲國。數傳之後，「遭國人叛，族被戕，幼子范察僅以身免，遁於野。國人追之，有鵲止其首，追者以為枯木，因得脫」，又是鵲神顯靈，使清帝的祖先逢凶化吉，日後才得以重展鴻圖。

清代文官官服的前胸和後背上的那兩塊「補子」上，繡的全都是鳥：一品官綉仙鶴，二品官綉錦雞，三品官綉孔雀，四品官綉雁，五品官綉白雕，六品官綉鷺鷥，七品官綉紫鴛鴦，八品官綉鵪鶉，九品及以下綉練雀。這樣看來，蒲松齡所嘲笑的「鳥吏」，實際上是對當時官吏的泛指。在當時，真正能入得他法眼，能得到他由衷欽佩的官員並不多，所以用「鳥吏」這一稱呼來籠統的泛指，亦無不可。當然，在蒲松齡一生中，讓他吃苦頭最多的，還是考官和教官。所以，在《餓鬼》中，　蒲松齡窮形盡相地描寫了一個錢窟窿里打筋斗的臨邑縣訓導員：「官數年，曾無一道義交。惟袖中出青蚨（指錢），則作鸕鶿笑；不則睫毛一寸長，稜稜若不相識」，又是一隻「鳥」，連笑的聲音都是「鳥」！

當然，清代文官的補子綉上禽鳥也不僅僅和圖騰崇拜有關，這種做法還是對明代文官服飾制度的一種繼承。據《明史·輿服志》，明代文官的補子上繡的也是禽鳥，從一品至未入流，分別綉有仙鶴、錦雞、孔雀、雲雁、白雕、鷺鷥、紫鴛鴦、黃鸝、鵪鶉和練鵲。清人不過是將其照搬了過來而已。

一品文官補子仙鶴

說到這裡，筆者又想起了清代官帽上的花翎來了。花翎是孔雀的羽毛，分三眼、雙眼和單眼，以眼多為貴。一般人以為這是清人的發明，其實不然。清人福格在《聽雨從談》中說：

《明輿服志》載，公侯伯朝服，皆加籠中貂蟬，插雉尾。又都督江彬（明武宗正德年間寵臣）等承日紅笠之上，綴以靛染天鵝翎，以為貴飾。貴者飄三英，次者二英，後部尚書王瓊得賜一英，冠以下教場，自謂殊遇。似與今三眼、雙眼、單眼花翎之制相同。惟雉尾鵝翎，不及本朝之孔翠壯觀多矣。

他也承認，花翎不過是一種改良仿製品，同補服上繡的鳥兒一樣，都是從明朝制度改過來的。那麼，蒲松齡嘲笑的「鳥吏」，似乎也可擴而大之，視為對明清兩代，甚至可以說是對整個皇權社會官吏的「通稱」了。

頂帶花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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