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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萬里搶海倫(四)

【作者簡介】李芳洲,四川省作協詩人、作家、中國詩歌學會會員,高級心理諮詢師。

小說:萬里搶海倫(四)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二十三

「司機大哥送我回家,向鄰居打聽我父母的去向。大嬸大叔們說:『她哪還有家,自那女娃被拐,她父母倆相互責怪,吵鬧,打架,沒完沒了。終於男人提出離婚,女人精神失常,房屋賣了,由辦事處保管,錢款給女人治療……』

我聽了心如刀絞,咀嚼著家破人亡,物是人非顛倒的變故,我找不到爸,看了認不出我的媽,收下司機大哥給我的八百塊錢,到蓉城打工。

期間,我到茶樓燒過水、參過茶,去餐館洗菜、幫廚,還到別人家當過兩個月保姆……後來應聘到一家大酒店工作,做過前台,因工作認真,升為領班。我在大酒店披星戴月地工作了三年,期間不忘學習。我讀過成人自考,函授英語,市場營銷及工商管理等。總之把別人戀愛玩耍的時間,全用來讀各種專業,以彌補自己上不了大學的空白。我還是同事中,最先掌握計算機技術的員工。我的工資獎金,除了買書、繳學費,每月還得給母親的精神病院交看護費,至於添置衣服,只能在換季的花車上,買減價品。

青春、需要、慾望都被現實殘酷的過濾稀釋和壓制了。只能與知識為友,過著清湯寡水,無風無雨的生活。

二十四

黃昏時分,一個很紳士的老人找來,請我幫忙,包一間帶客廳的大套房,服務員告知需要等幾天。老人現出焦急難過的神情,我問明情況後,知道他們想要一家三口住在一塊,好照應傷情尚未痊癒的兒子。

我說:『住在醫院治療、急救都很方便,賓館就沒這條件了。』

老人解釋:『兒子不願聞醫院的氣味,不想繼續那種氛圍,所以要出院修養……』

我把情況上報領導,又做通了原住客的工作,跑來跑去,滿臉是汗,老人見我欣慰地笑了。領導很喜歡這類常住客,還叮嚀我隨時注意,聽取他們的要求。幾年來,我常做義工,照料過一些老幼病人,有點細碎的經驗。

有兩次我敲門,問他們需要什麼?但見他們的兒子,總是神色凝重,情緒低落,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老媽媽總在抹著淚勸他。這次,情形依舊,我夾著書,正尷尬地琢磨著去留,他老父親熱情地邀我坐會兒,我便上前一步說:『我來問你們有什麼需要?』又向躺著的病人輕聲問,『你還好嗎?還疼嗎?』

不想他竟噗嗤一笑:「你下班就夾著書,都讀些什麼呢?」

「我讀馮驥才,讀莎士比亞,讀流沙河。』

『哦……是詩么?』

我順口背了兩句:『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一切傷感的,有趣的,排隊上演。』

見他壞笑,就反問,『那你呢?』

他苦笑咬嘴唇:『我,我下肢殘了,動不了了。沒有活頭了,啥也不想讀!』他說完,滿臉憂傷。

我俯下身,堅定而溫和地說:『胡說,胡說,要打嘴嘴。這世上比你不幸的人,數都數不過來,你看人家霍金,克里斯托夫,殘病那麼重,不個個成就輝煌嗎?人家汪國真『輸要輸給追求,嫁要嫁給幸福』』我說完,臉有點紅。

他說:『那些詩是騙騙小女孩的,哈哈!』

我溫怒道:『那你要讀什麼?尼采?叔本華?康德?』

他『哦』了一聲,『小丫頭還懂尼采,叔本華?康德?』說著抬起上身,仔細打量我……

小說:萬里搶海倫(四)

二十五

我們的交往就這樣開始了。無意識,不經意,風過無痕,葉落無聲,只是日子久了,少了點客套,多了點溫度。在來去匆匆間,有了他父母和他的挽留,在對他們和他的好感中,我也添了些說不清。從談笑間,知道他喜歡花,便每天從路邊摘幾朵小花,插在很小很小的瓶子里,送給他。有時他叫我同他下象棋,我說我只會下跳跳棋,他也會開心地陪我跳一陣,還說:『學會下象棋,對你將來謀篇布局有幫助……』

我笑說:『我謀篇布局,來生吧。』

他嚴肅地瞪著我:『亂說也要打嘴嘴。』我們都開心地笑了。

一個傍晚,我正趕著去上課,他媽在走廊里踮起腳,跑來攔住我,輕輕地喊:『小領班,求你件事,行不?』我點頭。他媽說:『醫生要他下床鍛煉,可是他說架拐走路很丟臉……你看能不能設法幫我們勸勸他?』老人滿含渴望,眼睛就要汪出水來。

我說:『我這人笨笨的,不善激勵人,但可以試一試。要是他罵我管閑事,怎麼辦?我,我……』

『不會的,我們本就是書香世家,兒子也受過高等教育的。只是這一次人為的車禍,對他打擊太過沉重,所以有點扭曲。你是我們家的客人,又是一位小朋友。嗯,嗯,有你勸說,或者比我們有用。』

我心底無私無求,便沒有負荷,心想:只要能助人,試試何妨!

於是在周末,我就安排約他們一家到郊外散步。輪流推過輪椅,我就隨口道:『起來,我牽著你走會兒,別賴在輪椅上當老爺!』起初他難為情不合作,很忸怩。在我們大家的鼓勵、起鬨、歡呼下,他也就適應了。

日子飛快地流淌,記得那是他們在賓館的最後一天,他獨自在走廊上鍛煉,不小心摔倒了,拐杖飛出老遠!我剛好經過,馬上放下東西,彎腰抱起滿臉淚水的他,輕聲說:『沒事,沒事。誰不曾摔過跤?』接著附耳低語:『大男孩不能哭。』又用拳頭抹去他的淚,臨別時,拋他一朵鮮艷的笑,背過臉,我自己卻滿臉同情和傷感。唉,命運啊。如此有才英俊的男兒,也……

二十六

日子按著它的軌跡運行著,我在忙碌、工作和考試中迎來了二十歲。三個月的交往,他教給我一些平常我不曾涉足的問題,如國家、民族、宗教、哲學、《易經》、職業規劃、經濟戰略、領導力與執行力等觀念,至於社會人生方面那就更多了。他要我重建知識體系,迎接嶄新的科技浪潮,叫我相信只有視角離開地平線,才有突破事業半徑,擴大人生版圖的可能。我也因此開悟,調整思路,報考了計算機專業,沿著書籍的階梯,爭取快步登上信息公路這輛風馳電掣的列車!將昔日嘴裡的甘蔗渣吐掉,讓過去的遭遇發酵,釀出劫後餘生的杜康。

這樣我便暗中較勁,用勤奮的汗水與那些幸運的大學生、研究生理智地比拼。

一次,他媽媽和強生到我的租住屋做客。見我的屋子簡陋、乾淨,床上、桌上、地上堆滿了書。不多的衣服也收拾地很整潔,破舊的檯燈還扎著蝴蝶結。讚歎之餘,他們問我怎麼不常去他們家了,有時也不回傳呼了……

我抱歉道:『這裡是城郊結合部,電話亭少,回起來不方便,自己又要忙考試、考職稱,有時候真的忘了,請原諒。』

這時,強生拿出一部諾基亞送我,說:『這樣就方便了。』我連忙搖手,後退拒絕:『這禮物太貴,等我手頭不緊了,自己會買的,謝謝!』

她父母邀我住在他們的一套空房裡,我也以住這兒,上班近,婉拒了。不願純潔的友誼,附加物質、金錢、利益的多餘。

無欲無求,簡單輕鬆,進退自如,遊刃有餘。我力所能及地付出,無需回報,別人的贈與也不必接受。

那年年底,我考試完畢。和強生一起走出影院,大約看的是《勇敢的心》……我們走著,他就接到他媽媽的電話,要我們到獅子樓大酒店吃飯。

席間,他媽問:『萍兒真漂亮,想來你媽一定是個美人吧?』我聽了這話,黯然神傷。

強生問:『怎麼啦?』一邊為我夾肥牛,一邊驚異地看我。

他爸說:『要是想家就接他們來玩玩!』

我說:『原則上我已經沒有父母了。』順勢用了好幾張紙巾擦淚抹涕。

『對不起,對不起,』她媽連聲道歉,『是我讓你傷心了。』

我竭力忍淚搖手強笑:『沒事,沒事……』

接著她媽斟滿了紅酒,說道:『反正我也沒女兒,不嫌棄就做我們家乾女兒吧,讓強生也有個好妹妹。』說罷,大家和我碰杯,我杯里有鮮艷的酒,更有不堪回首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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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身份好似奇特的標籤,內心的孤獨一旦被良性投射,對關愛的渴望,便如紅柳胡楊遇雨。強生給我送花,送手機或別的禮物,我也不那麼矜持地抗拒了。

作為妹妹,我奉命陪他去美國治腿。在陪伴他的四個月里,他指導我到美國圖書館裡借閱大量書籍。每當他做完治療和康復訓練,便耐心地輔導我讀、學。在黃昏夕陽,推著輪椅,扶他行走,有了親密的接觸。

當醫生對他說明『此生絕不能做劇烈運動,走路也不能超過七八分鐘,一生也離不開拐杖……』他痛苦的表情讓我心知,這樣的醫囑對他是殘酷的、絕望的。我身不由己地抱著他流滿淚水的臉說:『沒事,沒事,我會永遠攙扶你——只要你需要。』

回國後,因為時間耽擱太久,我原職位不保。她媽邀請我去他們公司,我問:『到你們那,我能做什麼?』

強生說:『我做財務,看你能否應聘做我的助手。』說實話,到那時,我也不知道那公司就是他們自己家的。

為了我的自尊,他們用心安排一場小招聘,十來個人里,我和另兩人得到了面試機會。當強生的父親以面試官出現那一刻,我有些方寸大亂,短瞬間大腦一片空白,好容易才鎮定地接受應聘程序。上崗後,我平均兩個月輪崗一次,所有工作都幹得很出色。這時,我才明白,強生就是他們公司的CEO。二十二歲的我心理已逐漸成熟,堅信只有業績突出,方是不可替代,只有本事是立足社會的根本。

二十八

家族性企業如何做大做強,擺脫富不過三代的魔咒;該在何時引入職業經理人;鑒於國人不具契約精神,文化基因里劣根糟粕太多,法制漏洞太大,國民素質普遍較低,所以管理難度較大。這類問題我倆在他治療期間多次在花壇湖濱聊起。

強生和他父母輪流帶我出差,巡查各家分公司,熟悉進出口業務及人力資源配置……

深秋的蓉城忽而似暮春,忽而似早春。這天,他家婉拒了老同事的賀禮,只在家裡慶賀強生32歲生日。

當晚,他喝得很多,高興之餘又很憂傷。我難過地奪下他的酒杯,夾一塊海參,舀一勺魚子醬喂他。他趁著酒興,使勁地親我,興奮地問,願不願永遠做他的助手。直到我點頭後又附耳答應,他才放開我。

席散,他嘔吐得很厲害,我和他媽,阿姨,替他擦洗了一遍又一遍。醫生給他打過針,我喂他喝了一杯解酒的柿子湯,扶他睡下。我哭著要他答應以後不再喝醉。聽著他的承諾:『為了你,我以後絕不喝醉。』又聽到他在囈語中,還喊著我的名字,心中便有說不清的感動和溫暖。深夜十一點,他媽媽把我叫到起居室,關上門,上下打量我良久,鼓足勇氣,問:『萍兒,願不願意嫁給我兒子,伴他一生?』說實話,我跟強生間很默契,很親密,但終究沒朝情愛上想過!這一聲問訊到底是驚蟄的春雷,還是炸雷,使我封凍的心門忽得被震動、炸開。那花季,青春都已如昨日黃花煙雲飛逝。我獃獃地低頭坐著,半天緩不過神來。難道我還年輕?

他媽媽又說:『雖說強生的腿被人害殘了,但心眼特別好。聰明善良,博學多才,責任心強。你肯定聽員工們說過,他是少有的好老闆。可憐他命途多舛,遭遇壞女人算計!』說著就哭了起來。我聽了內心也翻江倒海,風雲滾動,電閃雷鳴。七年前,我這個無助遭拐的小女孩兒,逃跑險些被打殘,灰堆里生孩子,鐵索逃命及家破人亡的一幕幕慘劇瞬間穿越回來,似VR眼前。於是我也分不清現實與曾經,嚎啕痛哭。兩個女人抱在一起,各自哭各自的命運,好久方才止住。

他媽媽給我看了強生在中學、大學裡飛跑在綠茵場的照片。簡單地講述了他被女同學竊取財物、逃往國外,還請人製造車禍殺他的往事。我倆相互安慰,擁抱,凌晨三點才各自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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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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