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鵬《用秋天為愛加冕》

最新 09-03

總56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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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秋天為愛加冕（散文詩）

祝每一位讀者九月快樂

一

秋風拂過我夏的臉龐

被一縷涼茵茵的風撫摸，該是多麼幸福的事情。頭頂整個夏天的光芒，一場不緊不慢的落雨之後，秋風又一次吹進我的生命，掀起清凈人間的衣袂。那些站在大地上的草木，漂浮在藍天下的雲朵，溪水裡自由游弋的魚群，那些擠滿河道湖面的荷葉，承舉著聚集的露水在風中傾覆，過早凋謝枯萎的蓮瓣落水成傷，在漣漪蕩漾處腐朽結痂，成了一季花開留在時光里的疤痕。

作為一個人，在享用了光芒溫暖的照耀，月光潔凈的洗濯，清風柔美的撫摸後，應該有一個充滿愛的瓊漿的心，培植和養育不屈魂魄和鐵血肝膽。黎明在我的四周鋪展，原野的鮮花，雲霓的色彩，涼爽的晨風，在我的詩句里起伏交融。我們應該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信仰，自己的幸福，自己的美好。

光陰的愛撫在我骨頭的周遭，青藤般地蔓爬伸延，從我的指尖垂落進入泥土，同大地的根須氣味交融。從我的腳跟裊升向上，同蒼穹的每一片流雲落霞相銜。也許生命都有其不同歸宿，但你的生命是與眾不同的，是無可替代的。只綻放屬於你的華彩，只散發你的芬芳。而我，一無所有地走在異鄉的秋天裡，只能緊緊抱住故鄉這個兩鬢斑白的語詞。

秋風拂面，我仰頭望見一株草正從即將發黃的葉尖上，清點曾經來過的螞蟻、甲蟲、蜻蜓……。我想，應該還有在緘默中划過長空的雷霆和閃電。

二

用秋色為愛加冕

光芒的帷幔落下去，人間萬物瞬間偃息如初。牽牛花收攏盛滿露水的花冠，蛙鳴填滿池塘岸畔的茂草，一隻自暮色裂隙中逃脫的麻雀，坐在樹上覓食。口銜清亮若水的月色，像一個滿懷希望的孩子，朝著夜色迷離的燈火處眺望。

我的愛來自一片汪洋的燈火，秋季涼風令我驚悚難言。草木娩出最後的艷紅和青碧，垂掛天際的雲朵薄而透明，讓人一眼就望透了空蕩蕩的蒼穹。那些歸雁拋下愁怨的哀鳴，追隨著北方褪去的暖陽，向遠方海浪拍打的岩礁方向飛翔。雲彩豁然綻裂，露出眸子一樣的藍，誰將在時光的流轉間迷失方向，那些紫茵茵的熏衣草帶領山谷的溪水，把魚群攬進懷抱，把飛鳥的影子拋向大地。

有月光的夜晚，我放之南山的大馬，蹄踏塵沙馳騁，揚起銀色的鬃毛，從時光的這段到歲月的那段，滴下的汗水足以澆灌青稞揚穗，苜蓿開花。用季節寬闊的大手，掀開整座山的色彩，草結它的種子，花盞承接雨露，蝴蝶是沒落風塵的女子，最好的芳華留給了青春的花季。風搖晃著花蕊和沾滿光芒的葉子，我們依偎在散發著麥香的草垛前，凝視著高天的星辰，幸福並美好著。

歲月過於豐沛，遠山雍容華貴地閃爍著一些飛鳥的影子。枝葉繁茂處，銜木築巢的歸鶴，揮舞著素白的刀翅在幽綠的樹叢間漫步。羽毛被風吹去落在某處清淺的水面，有時候晨曦露出魚肚白，像一條飽滿潤澤的銀鏈子串起白晝和夜夢。

世界如此平庸，我們深深相愛。踏遍高山，飲盡甘露，在黑夜蛻變成一株株蘆葦，在漸漸黯淡下去的灰燼處，擱下我的心思和夢等待被愛加冕，讓所有經過的山谷河流被幸福填滿。

三

一隻蟬喊來了白霜

夏天的拐角處，適宜一叢綠草褪色。葉子乾癟之前，泥土始終依偎在露水浸泡的根須旁，聽見花盞粲然綻放的喜悅，望見月亮瘦下去星辰就塞滿了河谷。如果失去果實的整個秋天只有落雨，荒蕪的莽原將俯下身子，等待一匹白馬揚鬃嘶鳴從夢中疾馳。

浩大的寂寞在落葉上鋪展，一隻蟬掛在枝椏上，如同一截時光的手指，在白晝抽出新指甲，在夜晚掐疼思念的月光。我無法準確地說出它停止歌唱的時刻，但那風乾的骨頭上依然閃耀著光澤，那棵高冠巍峨的大樹收藏了蟬的整個夏天。疼痛一直攙扶著我向前方跋涉，扶住我絕望魂魄的，不是隨遇而安的歲月，而是滋養心靈的撫愛。

心中的繭花是夢地泛起的愁緒，蔓爬過四季的褶皺落腳於沉寂的曠野。鬢角的白髮，追隨我中年的霜降在秋風中露跡，一場雨水娩出的寒催黃高枝上的葉子。額頭上的皺紋阡陌縱橫像極了纏繞並束縛住思緒的困頓。歲月總是悄無聲息地伸過來一雙手，牽著我自由行走的靈魂，從生命的晨曦走向遲暮的黃昏。

雲高過遼遠的天際，堆積了整個夏天的蟬鳴低下去了，建立在草木人間的歌唱城堡坍塌了，一個個落寞的背影歪歪斜斜，懷著不甘平庸的雄心壯志紛紛跌落。我慶幸我還有以詩取暖的日子，站在太陽下看太陽，走在河流中望水流。蟬是夜晚出生的孩子，要趕在天亮前爬到樹端。我是活在陽光里的孩子，要趕在天黑前抵達星星裝飾的夢地。

蟬來人間一趟，喊來白霜取走自己一生的鳴唱。我來人間一趟，交出所有的愛把我埋葬。

四

石榴高掛在秋的肩頭

涼下來的秋天反而面色紅潤，單薄的蒼白讓虛弱的蟬鳴無所可依，石頭的面容安靜從容，等待下落的木槿遮蓋住細碎繽紛的香艷。石榴花張口說話，硬朗朗的骨頭上聚集風雨雷電的鍛造，像六月的枝頭擠出來的詞語飽滿而豐腴。不斷下落的雨水沉重而傾斜，讓我暗處的視線在一片落寞的葉子上遊走。我的站立是等待愛的灼傷還是秋天黃葉飄落時孤獨的辜負？

石榴懷抱愛的種籽，等待自己把自己飽滿，自己把自己撐出一個吻的距離。榴花是氣血充足的唇釉，也是溫暖秋夜的火爐。那個秋天出走的人，註定孤寒一生，追隨他的黃葉是傷透人間的枯敗之帖，誰的血在這裡凝結成不能說的秘密。千里之外的河流洗去我生命符號的胎記，一匹月光下脫逃的黑馬，用嘶鳴喚醒雷霆。一顆受孕的石榴，幸福在秋天的門楣。

我必須交出對這個世界的熱情，讓秋天的步履裹滿冷艷的冰霜。失去歌聲的嘴唇如同龜裂的田野，荒蕪的心情放出岩層里突奔的火焰。火焰烤紅的胴體流瀉時光的紅，折斷歲月洶湧迫近的支流，作繭自縛的懦弱者被希望俘獲。那亮起的一面是內心暗去的部分，那些迴避去的鋒芒刺穿了整個遮擋秋雨的蓑衣。我聽見一顆石榴喃喃自語，說出今生和來世的讖語。

百年之後，也許是一年之後，我將與石榴在另一個秋天裡遇見。我們在紅塵之外，不理人間煙火同裊升的罄音對坐，享用眼淚也享用香火。站在這兒閉目走神，讓望見我的人誤入佛門，在一尊泥塑木胎前，放下當下捨棄妄念。我知道霜雪即將來臨，要收藏好石榴置於我的情懷。面對妖嬈的秋色，我要趕在石榴敞開心扉時，誦讀出這首關於一隻石榴的詩句。

五

在秋天遠足

其實讓某個季節的印象，屈從於一個人的內心是很難的一件事，時光的腳步片刻不停，催開一朵花，擦亮一片雲，讓迅疾閃過我腦海的念頭，在一片腐朽的葉子上顯出蹤跡。當每一片活過一季的葉子，用絢爛的色彩塗抹內心深處的傷時，我正經歷被愛徹骨傷及的心痛。

我知道那麼多的生命，還未吐露出生命的芬芳，還沒有好好活過屬於自己的光陰，就已經被逼近的死亡駁割，那麼柔美的臉龐，倏忽就消散在了風中。惋惜聲還未落下，白霜就已經鏽蝕成了一截歸途，那麼長的跋涉竟然沒有走出秋雨鞭笞過的孤旅。

木槿花還在努力撐大粉白的袍子，海棠綴滿枝椏的果實已經過了初秋的落霞。草木一秋，一些還沒熟識的花草已經凋謝，獨留一顆不死之心等待季節的撿拾。飛檐斗角上的風鈴還在風中晃悠，鍾罄之聲把一個人的悲慟，賦予悲情並呈現人間。

到遠方，到心境能夠到的地方，卸去面具和疲憊，把自己和一枚紅葉並排擺放在一起，接納每一粒霜，冷酷地秋天推向白雪。把自己染成烈火的模樣，讓隱形的翅膀在心中拍打出聲響。一閃而過的秋風，沒有看到我葬於泥土的青春，八月凌亂的山崗上白馬低首，垂掛在紫藤上的嘯嘯嘶鳴在黑夜裡佯裝哀傷。

遠涉於金子鑲邊的河流，我將等待白雪覆壓的日子，於晶瑩剔透的冰寒世界，把那些朔風撫變的火焰，從火焰一樣的眼眸中吹涼熄滅。在黎明到來之前用夜鶯的哀歌，喚醒深眠的假寐者，並告訴秋天只剩一朵黃菊花正在泛黃。

六

黃葉是獻給秋的祭品

火焰熄滅之後，經過路口的腳步慢下來，灰燼吐出最後一縷煙，父親的嘆息就跌進了泥土。更多時候，我的目光追逐著漂浮在空中的一些翅膀，直到那些撒向蒼穹的種子消失。成為春天的草，夏天的花，我記憶里破碎的臉孔。

雨水是雲朵的淚，從空曠的天空進入遼闊的大地，填滿樹木葉子的縫隙和荒草枯萎的根莖。燦爛的光芒已隱去熱情的鋒芒，我是秋風起時的一隻噤若寒蟬，收起最後虛弱無力的鳴唱自葉子的高處跌落。泥土正值渾厚壯碩，聚集地層脈動的力量，讓大地呈現出奼紫嫣紅的斑斕。葉子從內心掏出整個春夏的時光，讓自己泛起黃金般的釉彩發亮變黃，如同我秋天寫下的這些詩行。

我詩意地認為，白霜是大地骨頭擠出的鹽，是白馬埋首荒原丟失的洪荒之詩。我將黃葉堆積的祭文，呈獻給一季矚望，漂泊的人蹤跡不定，年邁的故鄉已斑駁難辨。姓氏是遊走人間的通牒文書，每個人生的關隘都有光陰使者的堅守。

那些將來掩埋我的人，在襁褓里為舒展著四肢，攥緊哭聲的手指上露出葉子底紋般的指紋，每一個都是生命唯一的印記。額頭上的皺紋延伸到肋骨，走進泥土的葉子像我一樣安靜。

我和誰比鄰而居，享用一樣的露水。我知道，安放入土的骨頭將和岩層一樣焚燒殆盡，我和葉子喜愛的一切，在暗下去的那一刻獲得光明，我賴以生存的一切，在風捲起落葉時露出棲息之地。

來吧，為秋天獻上，獻上果實的香甜。來吧為我獻上，獻上一生一世培植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