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仕雄：何必一定要「竭盡全力」
記得多年前在聞一多中學做班主任的時候，與班上一個女生有過一次很深入的長談。
她身上有著農村女孩子最集中的特點：勤儉聽話，刻苦內向！雖然成績中等，但對於這樣的孩子，我一般不會主動單獨找她聊天，我只會在班會課上恰到好處地誇獎她的努力和堅持，以及毫不掩飾地表達我對她必將成功的信心和預測。
終於有一天上晚自習時，她走到講台前對我說：「老師，能到教室外面跟您聊聊嗎？」我心中欣喜——你總算主動開口了！看得出來，為這次聊天，她準備了好久！我認真看著她，只默默地聽盡量不插話，偶爾點頭，她說話的時候就像在背誦一篇很熟悉的課文：
胡老師，我覺得命運待我好不公。我每天早上第一個到教室大聲讀書，每晚下自習後堅持做練習，總是最後一個去寢室休息。我每天認真聽講，認真做錯題本，我把我的課桌整理得井井有條，可是為什麼我的成績總是要死不活？為什麼有的同學整天嘻嘻哈哈，玩玩打打，成績卻比我好很多？難道真的是我智力不如人，天生不是讀書料嗎？
她一口氣說完了心中的疑惑，然後靜靜等待著她的老師給予她答案。
望著她又氣惱又沮喪的神情，我心中一半惻隱一半歡喜：面前這個正值花季的女孩子，她把自己全部激情與活力投入到學習中去，她多麼希望能夠像老師們說的那樣「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她感覺已經投入了自己全部生命，可是沒有看到鮮花怒放，這種失落感折磨著她，甚至使她有些惱怒。可喜的是她只是有些埋怨和沮喪，她並沒有選擇放棄，不然她也不會向她的老師求助！
「如果你的精力滿分為十分，你覺得你投入了多少到學習中去？」我含笑問她。
她愣了一會兒，她沒想到老師迴避了她的一連串問題，反而還提出一個問題。
「九分吧！」她怯怯回答，但馬上又改口，「不對，我上課時還是有些控制不住地走神，八分吧，或者七分，我三餐飯時還是有些愛跟大家說笑！」
我看著這個女孩子，她剛才還滿腹怨氣，轉眼就被這個問題刺得有些泄氣。
「你承不承認，有些時候你是在刻意順應好學的習慣，而強迫自己坐在書桌前努力？」我依然笑意盈盈地問她。
「嗯，有時候下晚自習的確瞌睡極了，但看著周圍還有幾個同學在加班，就感覺自己還不夠努力，所以還是強迫自己撐著最後一個離開教室！」她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像是在自言自語。
「所以，剛才你說的七分還要打個小折扣啰？」
「嗯，其實有時候我早上為第一個趕到教室，衣服洗了但忘了晾曬，結果要拖到晚餐時候才能去晾衣服，所以一個早自習都在那一邊讀書一邊懊惱！」她輕嘆一口氣，眼眶都紅了，「其實我也不是那麼努力，可能連五分也沒有！」
「沒有你說的那麼悲觀吧，我真的認為你已經很努力，不然我也不會那麼多次公開表揚你！」我抬高語氣，不容置疑地繼續說下去，「你知道嗎，從小學開始算起，你們已經讀了整整十二年書。這十二年里，你們的職業是學生。人這一輩子能有多長呢？能夠花上十二年時間去做同一件事情，這本身就很了不起！除了讀書，以後將很難再有什麼事情，能讓你做這麼久還能保持這樣的積極性和上進心，從這個層面來講，你已經很棒了！」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眼睛裡閃著淚光！
「讀書很苦，尤其是高中階段尤其如此，可是高考既是一種歷練，也是一個機遇。想想你小學時候那麼多同學，如今還有幾個跟你一樣在高中讀書，在為高考衝刺早起晚睡呢？換句話說，那些過早離開學校，踏入社會開始打工開始掙錢的老同學們，難道就沒有壓力沒有歷練沒有吃一塹長一智嗎？或許在他們看來，你們現在正經受的備考煉 獄，對於他們而言卻是早已可望而不可即的人生涅 槃！」
「所以能為高考能為自己的人生搏一次，其實也是人生難得的際遇，對嗎，老師？」她已經從情緒的漩渦里掙脫出來，明眸皓齒的樣子讓人放心。
「其實大家都在努力，只不過我們更容易看到自己的淚水，卻很輕易忽視別人的汗水！當我們停下來觀望周圍的時候，總會看到許多人正在嬉戲玩耍，卻沒有察覺還有些人仍在奔跑！
請永遠不要說自己已經「竭盡全力」，因為一個真正全身心投入的人，他永遠覺得自己努力不夠，他永遠覺得自己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沒有利用好，即便已經「廢寢忘食」「嘔心瀝血」，他仍覺得時光短暫，轉瞬即逝！他會經常大喊「天啊，時間你不要過得那麼快，請你慢一些，再慢一些吧！」
「老師，我知道了，我經常覺得時間過得太慢，怎麼還不下早自習？怎麼還沒到月假？其實我是在掰著指頭數日子，並沒有用我的熱情和我的心去丈量屬於我的高考。說得難聽一點，其實很多時候我是在虛度光陰！」
「虛度光陰是難免的，而且總有些光陰本來就是要被虛度的。張亞東說過『最牛的事情莫過於通過我們現在的努力，將來可以隨心所欲地虛度光陰』，聶魯達也說『看秋葉從枝頭飄落，看雪雁從夕陽里飛來，看山頭四季變幻容顏，這些虛度的光陰，都是生命中最美的時光』。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知道如何才能得到，這就是人生最大智慧，而且與虛度光陰無關！」
她滿血復 活的神情亢奮而美麗，當她邁著輕快的步子重新走進教室去的時候，高考突然一點也不重要！作為教師，能將一個茫然而沮喪的學生領回來，給她加滿油充滿氣（你說打滿雞血我也不反對），教育的神奇和魅力多麼令人陶醉！
是的，我們都需要努力，但是何必一定要「竭盡全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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