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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鞅:「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見非於世」

商鞅(約前395年--前338年),戰國時期著名政治家、改革家,法家學派重要代表人物,衛國宗室之後裔,姬姓,公孫氏,亦稱衛鞅、公孫鞅。身為衛國宗室血胤,「紅色基因」閃耀,衛鞅早年卻流落魏國,充任魏相公叔座的中庶子,即侍從官,形如跟班兒,籍籍無名,將息度日,後來投奔志欲吞天的秦孝公嬴渠梁,從此踏上了一條荊棘密布的「改革之路」;後因率兵擊潰魏軍,獲封於商,號為商君,史稱「商鞅」。他相秦十年,強力改革,富國強兵,傲視群雄,史稱「商鞅變法」。他像一匹高速奔騰的火車頭,將秦國導入快速發展軌道,卻將自身置於危險境地,前338年,秦孝公駕崩,秦惠文王嬴駟繼位,太傅公子虔誣其「謀反」,惠文王臉色一變,下令抓捕,走投無路之際,商鞅率麾下負隅頑抗,兵敗被俘,處以車裂之刑,悲夫!

如此功勛卓著命運慘烈的劃時代改革家,其早年歲月卻猶如孤鶩遠翔,縹緲難尋。《史記·商君列傳》只說他是「衛之諸庶孽公子」,「其族本姬姓也」,其餘即告闕如。作為一代精英,其穎悟超邁,雄才彌天,自是不言而喻;他刻苦自勵,「少好刑名之學」,專研以法治國。所謂「刑名之學」,是以法家重要創始人申不害為代表的學派,主張君權至上,以「術」彰法,循名責實,慎賞明罰。其傳世之作《商君書》,激情四射,雄辯滔滔,論變法之「理」,訂變法之「則」,宏觀梳理,微觀剖析,至今仍有借鑒意義。

第一個發現商鞅懷擁絕代才華的,是其恩主公叔座。公叔先生在魏國為相多年,諳熟權術,當初為確保相位,排擠軍事家吳起,致其遠走楚國;病危之際舉薦商鞅,落得薦賢美名。前361年,公叔座病重,魏惠王親往問病,並請教誰能安邦治國?公叔曰:「座之中庶子公孫鞅,年雖少,有奇才,願王舉國而聽之。」惠王默然不應;公叔先生眼珠兒一轉,屏退左右說:「王既不聽用鞅,必殺之,勿令出境。」惠王含糊其詞,轉身而去。國王一走,公叔座連忙把商鞅招來,細說前後,令他趕緊逃跑避禍,豈料商鞅淡定地說,魏王既不聽先生之言任用我,怎麼會聽先生之言而殺我呢?惠王回朝,撇著嘴對諸臣說:「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國聽公孫鞅,豈不悖哉!」

公叔先生堪稱政治家之典範矣!其嘴臉一夕三變,權術之機展露無遺。儘管如此,其薦賢之舉,依然值得肯定;一個不甚完美的伯樂,畢竟也充溢著愛才之情嘛。前361年,公叔座病死,商鞅灑淚祭悼,第二年就離開魏國,奔往秦國去了。當時,秦國正值新舊交替,62歲的秦獻公辭世,21歲的秦孝公繼位。年輕的孝公一如初生牛犢,雄心勃勃,「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賈宜《過秦論》),然而他面對的,卻是國勢羸弱、諸侯鄙視之現實,連權力早被架空的周顯王姬扁,都懶得搭理秦國,孝公對此無比憤慨:「諸侯卑秦,丑莫大焉。」於是他悍然頒布求賢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於心。賓客群臣有能出奇計強秦者,吾且尊官,與之分土。」正在魏國徘徊的商鞅聞訊,快馬加鞭,趕來應徵,通過寵臣景監先生求見孝公。這位景監先生,堪稱是商鞅遇到的第二位伯樂,其身份頗為神秘,神龍見首不見尾,生卒年不詳,也不知系何方人氏,只知道他姓羋,景氏,名監,曾任副將、國尉、上大夫,有人說他是後宮太監,有人說他是秦王密探,在孝公面前極受恩寵,炙手可熱。至於商鞅是如何搭識景監,並得到賞識的,不得而知。商鞅在景監的大力舉薦下,演繹了一出搖曳多姿的「四見孝公」之連續劇:一見孝公,大談「帝道」,聽上去攀雲追月,不過空話而已,孝公「時時睡,弗聽」;二見孝公,改論「王道」,似乎上天可御閃電,下海可擒蛟龍,孝公冷淡依然;三見孝公,言及「霸道」,孝公終於露出笑臉,感到「可與語矣」;四見孝公,「以強國之術說君」,孝公「不自知膝之前於席也」,兩人促膝長談,「語數日不厭」。景監先生對此頗感奇怪,說你憑嘛忽悠了大王?商鞅嘿然一笑:不過是強國之術嘛!

前356年至前350年,商鞅扶搖直上,先後被任命為左庶長、大良造。左庶長為非王族大臣首領,大良造又稱大上造,為朝廷最高官員,類乎宰相。商鞅集軍政大權於一身,自上而下,厲行改革。正當他熱血沸騰,吹響改革集結號之際,孝公卻「恐天下議己」,猶豫徘徊起來,召集大良造商鞅、太師甘龍、左司空杜摯等人廷議,商鞅昂然說道:「疑行無名,疑事無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見非於世;有獨知之慮者,必見敖於民。愚者暗於成事,智者見於未萌。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孝公點頭稱善,甘龍卻說:「聖人不易民而教,智者不變法而治。」杜摯隨聲附和:「利不百,不變法;功不十,不易器。」商鞅望著兩位抱殘守缺的朝廷大佬,怒懟曰:「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故湯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禮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禮者不足多。」孝公聽罷,曰:「善。」於是,「卒定變法之令。」

此後,商鞅開始實施大刀闊斧的改革:「令民為什五,而相牧司連坐。不告奸者腰斬,告奸者與斬敵首同賞,匿奸者與降敵同罰。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有軍功者,各以率受上爵;為私鬥者,各以輕重被刑大小。僇力本業,耕織致粟帛多者復其身。」商鞅多措並舉,多管齊下,一口氣改革了國家的戶籍、爵位、土地諸項制度,獎勵軍功,鼓勵耕戰;廢井田制,設郡縣制;廢除世卿世祿制,實行軍功爵制度……暮氣沉沉的老大秦國,一時間議論嘩然,人們驚訝、錯愕、唳罵,不一而足,商鞅不為所動,鐵腕推行。為取信於民,他下令在都城市場南門豎起一根三丈巨木,公開懸賞:「誰能將此木移至北門,獎勵十金。」人們紛紛圍觀,將信將疑;當賞格提高到五十金時,人群里兀地跳出一條莽漢,將巨木扛起就走,監督官當場兌現五十金,並宣布:「令出必行,絕無誑語!」圍觀民眾一片沉寂,始信朝廷變法之決心,堅如磐石。

正當變法如火如荼走向縱深之際,太子嬴駟觸犯新法,商鞅冷臉說:「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太子乃儲君,不能加刑,乃下令刑太傅公子虔,黥太師公孫賈,引起朝野轟動,於是「法大用,秦人治」。幾年後,太傅公子虔再一次觸犯新法,商鞅不顧太子苦苦求情,下令施以「劓刑」,即割鼻之刑,從此與公子虔成為仇讎。變法十年,「秦民大悅,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於公戰,怯於私鬥,鄉邑大治」,國家日益強盛,在戰國七雄中漸漸鶴立雞群起來。

前340年,商鞅奉孝公之命,率軍討伐魏國,魏惠王令公子卬率軍迎敵,兩軍在關中河西地區(今山西、陝西之間黃河南段以西)展開決戰,史稱「河西之戰」。商鞅與公子卬是老朋友,寫信詐稱相會結盟,樂飲罷兵。天真的公子卬不知有詐,應約前來,當場被擒,商鞅大破魏軍,魏惠王被迫割河西之地以求和。到了這時候,魏惠王才恍然想起了當年公叔座的警告,恨恨地說:「寡人恨不用公叔座之言也。」雖然勝之不武,商鞅卻因功受封於商邑(今陝西丹鳳縣),號為商君。

前338年,秦孝公病危,秦國政局動蕩,《戰國策》云:孝公「疾且不起,欲傳商君,辭不受。」是否史實,不得而知。43歲的孝公駕崩,19歲的太子嬴駟繼位,史稱「秦惠文王」,身居變法之巔的商鞅,一下子跌入險境。秦國貴族趙良眼見商鞅積怨太深,前景不妙,前往勸說:「仆聞之曰:『非其位而居之曰貪位,非其名而有之曰貪名。』」貪位貪名,貪婪之極也!趙良之言,尖銳犀利,商鞅口稱拜師,卻是言不由衷;趙良以秦穆公時的賢相百里奚為例,以駁難商鞅:「五羖大夫之相秦也,勞不坐乘,暑不張蓋,行於國中,不從車乘,不操干戈,功名藏於庫府,德行施於後世。五羖大夫死,秦國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謠,舂者不相杵。」而商君您呢?每當出行,車駕富麗堂皇,浩浩蕩蕩,護衛武士挺槍執戟,耀武揚威,「君之危若朝露,尚將欲延年益壽乎?」噼哩啪啦一頓痛貶,弄得商鞅啞口無言,趙良勸他早作打算,急流勇退,到荒僻之地做一田家翁,「歸十五都,灌園於鄙」,耕作于田園之中,「養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德,可以少安」。可惜商鞅到了危急關頭,依然貪戀榮華富貴,「商君弗從。」

這時候,曾被商鞅處以割鼻之刑的太傅公子虔乘機報復,上書惠文王,誣告商鞅謀反,惠文王不問青紅皂白,下令拘捕,商鞅連夜潛逃,逃至邊關,欲宿客舍,但無證件,店家怕遭「連坐」,不敢收留;逃往魏國,魏人恨他當初詐賺魏軍,罵他是賊,不肯收留。一代改革大師,危急時刻被自己制定的嚴苛法令逼得走投無路,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孤注一擲「謀反」,猶如螳臂當車,最後慘遭車裂。如此悲慘結局,令太史公司馬遷連聲感嘆:「商君,其天資刻薄之人也。余嘗讀商君開塞耕戰書,與其人行事相類。卒受惡名於秦,可以也夫!」二十年前,我讀《史記》,在《商君列傳》書頁上,留下了八個紅字:「如對商君,迷惘無言。」

炳彪史冊的「商鞅變法」,無疑取得了極大成功,使黯弱的秦國一躍成為七國之雄,然而,商鞅個人的命運,卻很悲慘,最後跌落進自己編織的法網裡,受到了世上最慘烈的酷刑。商鞅變法的極大成功與商鞅個人命運的極其悲慘,情與理如此相悖,勢與事如此相違,崇高理想與殘酷現實如此南轅北轍,實在令人深思。究其根源,大致有三:其一,商鞅依法治國,理念當然不錯,但他所謂的法制在執行過程中,確實產生了嚴重偏差,有些法令過於嚴苛,過於峻烈,甚至達到了刻薄寡恩、暴虐殘忍的程度。譬如,他下令實行連坐之法,株連無辜,弄得人人自危;他大肆增加肉刑,推行大辟、鑿頂、抽肋、鑊烹等酷刑,實行恐怖統治,所謂變法露出了青面獠牙的邪惡嘴臉,引起天下人的恐慌與憤恨,杜甫詩曰:「秦時任商鞅,法令如牛毛。」苛虐如斯,焉能不殃及自身?其二,商鞅不畏強權,不避危險,敢於刑上大夫,嚴懲觸犯法律的太傅、太師等權貴,為國法樹起威嚴,卻為自己樹立了死敵。他下令廢除世卿世祿制度,實行論功行賞,剝奪了貴族階級的世襲特權,為國家清掃了一大批冗官貪吏,卻為自己招來了極深的怨恨。其三,商鞅變法是一場自上而下的強力革命,全社會缺乏應有的改革基礎,在統治集團內部,阻力還很強大,公子虔之流頑固派一直在興風作浪。變法之成敗,商鞅之安危,全繫於秦孝公一人,其脆弱與危險,是顯而易見的。孝公在,商鞅安;孝公崩,商鞅誅——這種不幸結局,實在是不可避免的歷史悲劇啊。

幸運的是,秦惠文王並非糊塗平庸之輩,他在車裂商鞅之後,並未統統廢除商鞅倡導的新法,而是繼續加以貫徹落實,與此同時,他審時度勢,任用賢能,使秦國版圖不斷向外拓展,並於前325年改「公」稱「王」,改元「更元」,成為秦國「第一王」。由此看來,惠文王車裂商鞅,一方面是為了取悅自己的老師公子虔,有公報私仇之嫌;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矯枉過正,撫平商鞅推行的苛酷峻法激起的巨大民憤,同時盡量爭取頑固保守派的支持,至少不要成為改革的巨大阻力。——由此可見,秦國之崛起與商鞅之被誅,時也,勢也,命也!

來源:蕭含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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