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的「文學大師」桂冠是誰封的？
從小學到高中，都沒有讀過沈從文的文章。1983年念大學中文系以後，突然冒出一個「文學大師」沈從文。就像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讀慣了魯、郭、茅，巴、老、曹的作品，突然冒出一個大師要我接受，就像一個混熟了的朋友圈的人在包廂熱聊，突然闖進來一個滿身生氣的人，自稱是大家的好友。雖礙於情面，亦點頭認可接受，甚至還拉凳讓座，但內心總覺得有點排斥。希望他不要落座，或坐一下抽根煙就走，我們繼續我們的話題。但此人一落座就不走了，儼然真的就是老朋友。於是，不對不對他來一番重新審視。
這番審視就是反覆地讀他的代表作《邊城》，雖然也還讀得下去，但怎麼也沒有找到老師在課堂上將其吹得天花亂墜的感覺。什麼人性美呀，什麼語言美呀，真的感覺不出來。但就是不敢說。因為你如果感覺不出這種美，同學就說明你不聰明，就說明你沒有悟性，就說明你沒有文學細胞，就說明你不配讀中文系。於是也跟著說這篇小說有多美多美，美得不得了，說著說著還要吞一下口水，增添一點神秘感。這樣看似是在誇沈從文的小說，實則是在向別人特別是文學以外的人表明自己是多麼多麼地懂文學，似乎只有這樣才覺得自己像個中文系的學生了，再後來這樣向別人講，才覺得自己真是不愧為一個中文系出身的科班的文學專家。
但我一直暗自在責怪自己：為什麼要自欺欺人？為什麼要像皇帝的新裝里那個被騙的皇帝一樣，明明什麼都沒有穿，卻怕被人說自己不聰明，違心地跟著騙子說：很美呀，實在太美了！
然而，我可不想等到自己赤身裸體走在大街上時，被不諳世事的小孩子一語道破真相，讓自己尷尬得要死。好與不好，喜歡與不喜歡，都說出來吧。即使大家都喜歡的，我也可以不喜歡，這不很正常嗎？讓別人說自己不聰明，總比自己自欺欺人好吧。
早在半年前，我就寫了一篇文章，想將這種感覺說出來。可是猶豫了很久。今年八月，正當我想把這篇文章發出來的時候，中國作家協會發布了今年第六號公報，公布了今年的新會員名單，我榜上有名。當此之時，我進一步猶豫了：是中國作協會員了，說話得更謹慎才是。否定文學史上公認的這樣一位大師，恐怕會被人罵得個狗血淋頭。王朔罵金庸，王彬彬罵王蒙，還有某某罵魯迅，最終可笑的是前者，罵者甚至被人認為是小丑，想以罵嘩眾取寵來出名。那麼，我又有什麼資格來「罵」沈從文？豈不被人笑掉大牙？豈不被人目為臭狗屎？
我在多個場合跟文友或非文友們說過，我不喜歡莫言的作品，「完全讀不下去」。幾位本土知名作家目瞪口呆，沒想到我作為一個市作協副主席敢於說出如此無知的話。但他們除了目瞪口呆之外，也沒有對我進行更多的反駁。顯然，他們也沒有讀過莫言的多少作品，或沒有感覺到莫言的作品好在哪裡。
後來我又大放厥詞，說莫言的《蛙》寫得最好的就是前面的序，那個序可以獲大獎。當然，裡面也寫得不錯。
有人說，莫言是叛徒，是漢奸，出中國人的丑。我笑了：這話就真的外行了。莫言在《蛙》里沒有一句寫計劃生育不好，一點格也沒有出。莫言是最聰明最能把握分寸的人。聽者無語。
莫言的《賣白菜》寫的是真實的事，莫言多次講過跟母親賣白菜，自己多收一毛錢的事。但是，由於莫言把這事當作小說來寫，寫得很糟糕，很做作。我曾寫了一篇《莫言〈賣白菜〉里的做作味》，也獲得不少人點贊。
就這樣又猶豫了好些日子。對名家作品，說出自己的真感覺，又有什麼要緊呢？後來我想清了，是中國作協會員就更應該敢於暴露自己的淺薄和醜陋，不能靠「莫言」來裝高深、裝酷。是什麼感覺，就大膽說出來吧。
現在我開始說我對沈從文作品的感覺。沈從文拿得出手的作品，也是被精英們奉為寫人性標本的扛鼎之作，也就是《邊城》了。
說真的，我覺得《邊城》的語言美，裡面很多土話，在我看來壓根不通，不符合現代漢語的語言規範，哪能說得上美呢？如果按照漢語規範，我可以挑出很多的錯來。據說，沈從文學歷不高，我想也是，學歷不高，很有文感覺，但怎能寫出規範的漢語文學作品呢？莫言學歷不高，但畢竟在部隊里讀過大學，所以寫的東西也還看得下去，文字不通的地方相對就少得多，當然也有。
再說人性吧。裡面所有的人性都很美嗎？
先說爺爺吧，女兒和當地駐軍的士兵偷情發生性關係，並且懷了孕。這是嚴重的家教不嚴，沒有教好自己的女兒，肯定會釀苦果。再說女兒，既然已經懷了孕，生了小孩，怎麼能就喝許多冷水自殺呢？把責任都推給自己的老父親，這不是很殘忍嗎？讓老父親獨自承擔失女之痛，承擔帶外孫之責，這不是太狠心了嗎？再說那個軍人，也是一點兒責任擔當都沒有。既在愛了、戀了，又生了女兒，那麼就應該承擔一個作丈夫、作父親的責任。卻軟弱地選擇服毒自殺，理由似乎還冠冕堂皇地高尚：逃走是毀了軍人的榮譽。理由似乎還很充足：她沒有逃走的勇氣，活著無法聚首。如此沒有責任心，這還算個男人？當然，這種自殺的理由，也是作家給他找的，但我覺得這種人可卑可鄙。
天保和儺送兩兄弟，也是沒有責任心的人。兩人都愛翠翠，以對歌形式競爭，這本來就很好，情場如戰場，他們能按規則行事，這是好民風。可是，天保眼看競爭不贏，或者知道翠翠心裡沒他，就遠走他鄉，將翠翠拱手相「讓」。這是對待愛情態度嗎？既然講規矩，就按規矩來，贏不了，要輸得起呀。他這哪裡是高風格？壓根就是輸不起，不算個男人。
這儺送，明明知道翠翠對他有意。可是，他卻認為哥哥是因翠翠而死，居然也拋下翠翠，不辭而別，遠走他鄉。他有真愛嗎？這樣逃離愛情逃離現實的人性美嗎？
這些人，哪一個是負責任的男人？負責任是一個男人最起碼的人性，連這一點都沒有，哪裡還談得上人性美？美在哪裡？
當翠翠只剩下爺爺這唯一的親人時，作者毫不留情地安排爺爺在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死去了。於是世上只剩下孤苦伶仃的翠翠一個人了。爺爺也「逃離」了自己的職責。只留下一個翠翠不知怎麼辦。
這樣的小說，也許確實有一種悲劇美，但要說人性美，實在談不上。
那麼，沈從文為什麼會戴著文學大師的桂冠？
因為沈從文描寫的不寫人性，迎合了當時的「階級鬥爭熄滅論」。上世紀八十年代，社會上颳起一股「非毛化」、「去毛化」的妖風，無知狂徒都醜化毛主席語錄，摘其片言隻語進行斷章取義的誇張、曲解、嘲弄。隨著「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口號被停止，一些被打倒的地、富、反、壞、右等牛鬼蛇神出籠了，他們就像又回來了的胡漢三，趾高氣揚，反攻倒算。一些自稱「精英」的「精英分子」，便在意識形態領域裡進行大顛覆。在文學領域，他們同樣要尋找一個不描寫階級性，直接描寫人性的「大作家」作為他們的旗幟。因為魯、郭、茅、巴、老、曹都是講階級性的。找誰呢？周作人？已經被批為叛徒，可以適當評反，但作為扛旗的人物顯然不行；林語堂？已被魯迅批臭了，在文學上要作翻案文章太難。於是，一個解放後一直沒有搞過寫作，遠離是非，解放前沒有被魯迅批判過，還被魯迅推薦過、扶持過（只被郭沫若批過），自己也是標榜寫人性的沈從文就浮出了水面，成為了「文學大師」。
那麼，讓我們看看，沈從文寫的是什麼人性？
接著上面的話題來繼續。沈從文《邊城》里的翠翠的爸爸（其不稱不上爸爸，因為翠翠媽懷孕後他就為逃責自殺身亡了）、媽媽，還有天保、儺送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不敢面對現實，承擔責任。為了逃責，要麼自殺，要麼遠離家鄉。甚至「爺爺」也為了「逃責」，在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死去。這就是《邊城》裡面的「人性」。
這樣的「人性」，其實是沈從文內心性格的潛在反映。沈從文在全國解放後，不敢面對新中國這個偉大的時代，對這個偉大的時代的到來，沒有一絲激動、一絲嚮往、一絲感恩。反而，躲進小樓，鑽進古代，去研究古代服飾。
當然，沈從文有這個自由，他可以不寫，可以去研究古代服飾。事實上，新中國也給了他這種自由，也沒有勉強他來寫小說。
然而，他有這種自由，並不等於他是一個文學大師。
當然，沈從文不寫作，也許是江郎才盡，也許是認不清這個偉大的時代。這都沒有關係。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作家，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新中國的文學沒有沈從文的參與，新中國的文學天空一樣群星璀璨！
沈從文不寫作，決沒有人責怪他。
可笑的是，一些精英利用他這一點大作文章。這就別有用心了。
因為沈從文解放後不再寫文章，被精英們認為正好迎合了當時的非毛化思潮。他們認為沈從文儼然是一個不食周粟者的形像，精英們將這個形象抬高、放大，其目的無非是此去否定新中國，玷污開國領袖的光輝形象。
但歷史已經證明，還將繼續證明，新中國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偉大時代的開端，偉大的時代必然產生偉大的作家，產生偉大的作品。茅盾、巴金、老舍、曹禺、丁玲等一大批作家，他們在解放前的名氣也並不比沈從文差，他們能跟上時代，在解放後依然創作了與偉大時代相稱的傳世之作。
文學要反映現實生活，不管是直接還是間接反映，不管是藝術地反映還是變形地反映。從司馬遷的《史記》到屈原的《離騷》，從李白的《將進酒》到曹雪芹的《紅樓夢》，沒有哪一部經得起時間考驗的經典不是如此。作家，也只有置身於火熱的社會生活中，在生活中燃燒才能創作出燃燒自己又燃燒他人的偉大作品。沈從文，一個置身於偉大時代卻對時代不聞不問的落伍者，怎麼能稱得上是「文學大師」？這是有意栽贓、陷害，還是別有用心地睜眼說瞎話？
沈從文只能算是一個有才氣的優秀作家，一個老於世故的聰明人。專門研究他的中國古代服飾，當然可以對生活不聞不問，當然可以過得很安穩，很滋潤，很舒心。但如果每一個作家都這麼「聰明」，都這麼明哲保身，那還會有文學嗎？這種過於聰明的自私，自私得有點卑鄙！
然而，沈從文的自私是他個人的問題。作家不願搞文學了，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的生活。
可惡的是某些後來的精英們，有意無意地製造文學的混亂，或製造意識形態的混亂，紙糊一頂文學大師的「桂冠」，生硬地戴在沈從文的頭上，讓不明真相的或一味地要裝作「聰明」的人對之頂禮膜拜。這幕精英們製造的鬧劇還在繼續，這到底是誰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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