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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齒莧:生而貧賤,實則高貴的長命菜

早起露水最重的時候,總能看到媽在菜地里躬著身子拔雜草,所拔之雜草,無非是剛剛探出頭兒來的狗尾巴草、刺莧、藜菜、牛筋草、牽牛花、莎草還有馬齒莧。在務實的農人看來,這些雜草百無一用,是入侵菜園子的惡草,所以她毫不手軟地全力剷除之。

我在旁邊立著,看得膽戰心驚,心裡說了一千遍「住手」。終於,忍不住開口:「媽,那些雜草留著吧,可以吃,就算不吃,開花也挺好看的。」媽回道:「不拔草,菜長不好咋辦?」雖然我略識醫藥,是別人眼中知之甚廣的老師,可在媽眼裡,我輕重不分,不知事兒,有一身永遠褪不去的孩子氣。我看她心狠手辣地拔草,心裡卻為這些喪命的雜草念經超生。媽前腳一走,我後腳撲向那堆在角落裡的雜草的屍體,哀傷莫名而來。

與不名一文的雜草相比,那些天生被農人們珍視的主糧植物和蔬菜植物們終其一生地倖存在土地上。也許,在植物的世界裡,也有前世今生,因果造化。但,天性痴愛自然的我絕不認為植物也有高低貴賤之分。但是,在人類的認知下,主流蔬菜的價值不可能被雜草取代,它們永遠佔上風(儘管在植物學和醫藥學意義上並非如此)。

馬齒莧紅莖綠葉

在饑荒年代,這些平時在溫室里被培養成材的蔬菜便露出它微弱生命力的馬腳,與其相反的是,雜草們仍頑固瘋狂的繁衍,在這一點上,雜草顯然是上帝尚未遺棄的寵兒。被西歐學者戲稱作「饑荒的國度(The Land of Famine)」的中國,有史以來便連年災害。地震、水、冰、雪、雹之災以及蝗螟螽蚜之害,讓中國的土地無年不荒。《蠟辭》中所歌的「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是真真切切的慘痛現實。在這樣的惡劣生態下,加上戰亂頻發、兵役、徭役繁重,種植顯然成了一種奢求,於是,雜草便成了中國古人的救命稻草。與其說救命稻草,不如說生命力強於糧蔬的雜草是物競天擇的結果,是人們自然而然所選擇的適者。

說到適者,時下滿地皆見的馬齒莧可謂是適者中的翹楚了。在雜草界,最受現代人類推崇的是早春的薺菜和早秋的馬齒莧。這兩種雜草,陪伴我度過了一個完整而歡愉的童年,直到我即將進入而立之年時,它們依舊是吾家餐桌上不可或缺的「嘉禾」。稱之為「嘉禾」,一點也不為過。以馬齒莧為例,即便是它的名字,都讓人不得不汗顏。

馬齒莧黃花

李時珍的《本草綱目》,載了馬齒莧的三個霸氣側漏的名字:五方草、長命菜、九頭獅子草。乍一聽之,恍然以為入了仙山,見到了生在懸崖峭壁、雲霧縹緲之中的神仙草。五方草,又作「五行草」,取其葉青、莖赤、花黃、根白、籽黑的特徵,正應了木青、火赤、土黃、金白、水黑的五行之配屬。

長命菜,又作「不死草」,取《開寶本草》雲「服之長年不白」之藥效。這一點確實所言不虛,媽經年累月用馬齒莧干蒸包子,如今雖年過六十依然是一頭烏密密的黑髮,精氣神兒也十足,有很大可能是得了長年食用馬齒莧的益處。

在江蘇一帶,每年農曆五月至七月份,老一輩的農人會成群結隊地挽著竹簍,去田間野徑採集馬齒莧,像農作物大收割一樣。採回來的馬齒莧經過篩選、淘洗、蒸制等過程,又在酷暑烈日底下晒乾,直到無一點水氣了,儲存在陰涼乾燥處,就夠一年的吃食了。

馬齒莧黑籽

經歷了連續數天烈日炙烤,馬齒莧足足吸取了一年之中最好的光和熱,也中和了它自身的寒性,無論任何體質的人吃來,有百利而無一害。因為這個緣故,人們將馬齒莧稱作「不死草」,還附會了一段故事。

遠古時期,十個太陽同時炙烤人間,民不聊生。后羿得了神箭,立志為民除害。十個太陽東躲西藏,但已有九個陸續被后羿尋出,射落。天空沒了太陽,人間陷入黑暗與寒冷之中,民又一次不能聊生。后羿仍在努力尋找最後一個太陽,民請求后羿留下這最後一個太陽,讓他給人間帶來光和熱。最後一個太陽復出,原來他是斂了光芒藏在了螞蟻樹中,那螞蟻樹開黃色圓花,與斂了光芒的太陽極為相似,難怪后羿久尋不獲。但太陽終究是個火球,雖斂了光芒,但仍將原本高大的螞蟻樹燙成了重度傷殘。螞蟻樹已經匍匐在地,永遠不能立起成樹了。從此,螞蟻樹的後代都只能長得又矮又小,匍匐於地,遂被後世之人稱為螞蟻菜。感恩的太陽向重傷的螞蟻樹發下誓言:永不傷害其子孫。今天,無論怎麼毒辣的日光都不能將螞蟻菜曬死,除非你像村民一樣用滾水把它燙蔫或拌上草木灰。

馬齒莧白根

螞蟻菜,是江蘇本地人對馬齒莧的昵稱,取其匍匐似蟻群、葉狀似蟻腹之意。在我的陝西老家,馬齒莧被稱為「馬地菜」。一直對這個名字百思不得其解,按方言的發音,查了許多民間本草植物志,似乎略有所解。從南方到北方,人們依照馬齒莧的形狀、色彩、性味、功效和傳說起了不同的名字。

貴州人不拘小節,取名為「馬屎莧」;江西人見之荒年耐旱,直曰「耐旱菜」;浙江人嘗之帶酸,呼作「酸莧」;上海人視之匍匐作五方,呼之「五行菜」;河南人觀葉如馬齒,稱為「馬齒菜」;山東人樸直有趣,呼作「馬馬菜」;陝西人見馬蹄所到之處皆生此草,稱之「馬地菜」;北京人實在,直作「長壽菜」……

如此種種,不勝名類。無論是那一種,馬齒莧的足跡遍布中國的角角落落。作為一種野草,它雖生在貧賤之地,卻在食用和藥用價值上不可小覷。它性寒,味甘酸,可入心經、肝經、脾經、大腸經,可治熱毒瀉痢、熱淋尿閉、赤白帶下、崩漏痔血、瘡瘍癰癤、丹毒瘰癧、濕癬白禿、痢疾血痢、癰腫疔瘡、濕疹發炎、蛇蟲咬傷……功效之多,讓人咋舌。

馬齒莧干

在陝西一帶,夏熱秋燥,烈日一曬,地面乾裂,石頭都能被迸出火來,秋風一吹,皮膚皴裂,萬物含收,這時候,最能觀鑒到馬齒莧的厲害之處。其名曰「不死草」,果真是名副其實,當別的雜草發黃乾枯的時候,它像瘋子一樣地發散生長。尤其是在清晨露重的時候,馬齒莧肥嘟嘟的葉片中飽含著碧意,一枝一蔓,像繃帶一般將土地裹得嚴嚴實實。日頭一出,陝地的農人們就要來除草,見到長勢羨人的馬齒莧捨不得連根拔去,便採收回去作餅吃。

這種餅,陝人呼作「馬地菜餅」,其實,正宗的名字叫「馬齒莧小鏊饃」,是響噹噹的秦地風物。人們把新鮮的馬齒莧莖葉剁碎,和成稠乎乎的麵漿,在小鏊上攤成薄餅,蘸上蒜水,可謂是讓人流涎的地道陝食。

馬齒莧小鏊饃

如今,隨著農村的城鎮化,小鏊變作了鐵鑄的電餅鐺,原來遍地都是的馬齒莧也不再多見了。在江南一帶亦是如此,農人的兒女們進了城,只能在夢裡懷念一下童年的滋味兒。聽父親說,每逢馬齒莧採收的季節,市集上常有賣干馬齒莧的地道農民,三十元一斤,也算是小小雜草完成了自我命運的大轉變。但我每每會想,這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

更多地時候,飽含著苦味、辛味和酸味的馬齒莧只是人們憶苦思甜的一個對象。遠離鄉村的那一刻開始,我們穿梭在車與樓之間,馬齒莧又變成了多年不見卻再無深交的老友,正如杜甫詩所言:「苦芭刺如針,馬齒葉亦繁。青青嘉蔬色,埋沒在中園。」

直到走過人生千百年,再來朝花夕拾杯中酒。那時候的馬齒莧,便像一杯陳釀的老酒,愈品愈有深意,那一抹靜靜地淌著故園舊味的深深的回憶。

文/玄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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