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客亂翻書#Do No Harm,by Henry Marsh
Do No Harm: Stories of Life, Death, and Brain Surgery,by Henry Marsh
(320頁, 2016年6月出版)
可能是因為之前受 Paul Kalanithi的 《When breath becomes air》的影響,我對神經外科醫生 (neurosurgeon )這個職業崇敬有加。 Paul的那本書很讓人難過, 他是在即將成為神經外科醫生,在當住院醫即將結束的時候不幸去世了。 可是那本書也讓我對神經外科醫生產生了無以倫比的尊敬。外科醫生已經很難了,而神經外科, 在腦子裡動手術的人,那幾乎就是神一樣的存在。
我一直都驚訝於客觀物質存在的腦部, 居然是可以創造出非物質的情緒,精神,想像力等等東西的這樣一個神奇的轉化。當腦部被打開之後 (這本書里有很多這樣的描寫, 好在我看不太懂專業辭彙, 所以也不是特別bother 我), 你看到的,都是物質而已。 可是在哪裡開刀, 什麼可以碰,什麼不可以碰, 都需要極端的準確性,專註度。我很難把這份工作想像成是一份工作, 一個也有自己的情緒起伏,狀態好壞的人來操作的工作, 更何況還把這份工作做了幾十年,在我看來是難以置信。
能做得了這份工作的,跟「神」也差不多了。
Henry Marsh就是這樣一位「神」 。他出生於1950年3月, 是英國甚至國際上都很有名的神經外科醫生。他直到2015年都一直在醫院任職,在腦神經外科醫生的領域基本上是個泰鬥了。
Henry Marsh
可是, 他又不是個很中規中矩的只知道幹活的醫生。他年輕的時候本來是在劍橋讀的是政治,哲學,和經濟學。後來還因為不知道自己應該幹啥而把自己「放逐」了一段時間。 他很少把自己當回事兒, 經常拿自己和同事開玩笑;很頻繁地抱怨政府亂七八糟的對醫院改革的政策; 更基本上是不贊同醫院管理層的任何一個「新舉措」。在他看來, 這些冠冕堂皇的新舉措,其實都是讓醫生更難受,讓真正施與治療的時間減短,讓就醫更沒有效率而已。所以, 如果真的如他所說的, 他在醫院的時間, 要麼是在動手術, 要麼是在看病人, 要麼就是在填無窮無盡的表格;要麼 -- 在等著給病人做手術的時候 -- 就是躺在他堅持購買的放在醫生休息室的一個紅色皮沙發上, 睡也睡不著, 就無聊地翻書, 或者看窗外的偶爾飛過的鳥。
很有趣可愛的一個老頭兒。
當然這本書不只是有英國人的乾笑話 「dry humor」。 當挪威作家 Karl Ove Knausg?rd (寫了著名的《My struggle》)被問及哪本書讓他看哭了的時候, 他說是Henry Marsh 的這本書。 我完全同意。
這本書讓人動容的地方很多。
神經外科醫生的每一天都不無聊, 每一天都在跟生死打交道。Henry 談到在他職業早期的時候, 還在「記憶力很好的時候」, 他同一天動手術的兩個病人中, 一個動了手術因為大出血死掉了;而另一位孕婦病人在動完幾小時的腦瘤切除手術後, 必須剖腹產生出新生兒。 一死一生, 發生在同一天的同一個手術台上。
正是因為經歷太多的生死, Henry 說很多醫生是從年輕到成熟的過程中,一定是從soft 到 hard, 把神經練堅強, 因為任何一個人都不能夠承受太多的 emotion. 所有他們可以在早上例會的時候, 一邊看著病人的腦電圖, 對著裡面的病變甚至是腫瘤開玩笑。可是漸漸步入老年後, Henry 覺得自己又漸漸變得soft 了,因為他可以 「dare to be a little less detached」。 反正自己年齡也大了, 也來日不多了,「I can no longer deny that I am made of the same flesh and blood as my patients and that I am equally vulnerable」。
做醫生最難的, 就是面對自己的失敗吧。 雖然在任何手術之前,病人都要被通知手術有生命危險, 病人也必須簽字手術才能開始, 可是真的當手術失敗的時候, 醫生的羞愧感也是相當深的。 不但有自己的失敗, 做為一個資深的腦外科醫生,Henry 還要培訓年輕的醫生, 所以有的他認為不太複雜的手術會讓年輕醫生去做, 讓他們可以增加經驗。 可是,也會出些意外, 有一次一個年輕訓練醫生居然在脊椎上做神經外科手術的時候把病人的腿部神經誤傷切斷了。 在Henry 看來那是一個愚蠢的不應該發生的錯誤,同時他也深深自責自己是否有能力來判斷年輕醫生的能力。 因為別人的錯而造成的自己的負罪感, 往往更沉重。
腦神經外科中, 比較常見的手術都是腦瘤, 當然有良性,有惡性, 也有過了幾年良性轉惡性。 所以往往, Henry 都會跟一個病人打好幾年的交道, 因為手術—檢查—複發—再手術等等。幾年的時間, 醫生與病人, 往往都成了朋友。 而如果這個病人不停地再回來, 那一定是情況不好的, 往往結局都只有一個 – 死亡。當你漸漸了解, 漸漸熟悉了一個人的時候, 卻看著他/她註定會走向死亡, 這樣的矛盾與悲哀, 別人沒辦法了解。 所以, Henry 說,醫生最好還是被忘記吧。 醫生的成功, 就是再也看不到這個病人了 -- 最好永遠不再相見。
我以為「神」一樣的神經外科醫生,在Henry 的這本書里,他恰恰把他還原成一個普通的人。他也會在手術後拖著疲憊的身體在超市裡排隊買菜, 並且因為隊伍太長而莫名其妙地火冒三丈; 他也會在很多時候不能確診是否應該實行手術,還是讓活不了多久的病人就安靜地度過生命最後一段而猶豫不決,並深感自己和醫學的無能;他也會在自己的兒子還是嬰兒的時候,就要開顱做腫瘤摘除手術,而深深體會做為一個患者(家屬)的無助和(幾近)絕望;他雖然幾十年如一日地去烏克蘭義診,可是坦誠自己並沒有想到什麼高尚的目的, 一切從開始純粹出於偶然, 並且每一次去都抱怨連天。。。
這正是我最喜歡這本書的地方。Henry 很真實,不做作。他說即使是看慣生死,別人以為醫生會對人生超脫很多,可是實際生活中的每一天,你還是忍不住會為了雞毛蒜皮而計較煩惱。但無論如何,你是在活著。知道自己在活著,過著每一天,就已經很好很幸運了。
《完》


TAG:過客亂翻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