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前夜的突襲——盟軍第一次進攻日本領土

9月3日——我們抗日戰爭勝利日。從72年前的今天起，曾經猖獗一時的日本軍國主義勢力被徹底碾碎。說起日本本土第一次嘗到正義的怒火，很多人都知道「東京上空三十秒」——1942年4月18日杜立特中校率領B25轟炸機從「大黃蜂」號航空母艦上起飛、奇襲東京。如果問起盟軍是怎樣對日本發起第一次地面進攻，答案就有點出乎大家的意料了——這竟然是一艘美軍潛艇發動的！

SS220「石首魚」號潛艇，照片攝於1945年5月，展示了其戰爭末期的形態

今天的主角，是美國海軍的SS220「石首魚（Barb）」號潛艇。她是著名的小鯊魚級潛艇的一艘，於1942年7月8日入役。該艇水下排水量2463噸，裝4台通用柴油機，水面最高航速21節，最大水下航速9節。艇上武器包括10具533毫米魚雷發射管（前6後4），配備魚雷21枚，甲板武器為1門76毫米速射炮、1門40毫米博福斯高射炮和1門20毫米厄利空機關炮。

入役最初，「石首魚」在歐洲沿海波瀾不驚地度過了將近1年的軍旅生涯，隨後迎來了其服役期的重要轉折點。1943年9月，「石首魚」號奉命前往珍珠港報道，在廣袤的太平洋，「石首魚」號終於找到了建功立業的戰場。1944年1月，整裝待發的「石首魚」號潛艇等來了新艇長，他就是尤金·班尼特·弗拉基少校。作為美國海軍潛艇艇長中最出色的一位，他有一個昵稱叫「幸運的弗拉基」。接過這艘潛水艇的指揮權後，弗拉基少校多次指揮「石首魚」號痛擊日本海軍和商船，擊沉包括「雲鷹」號護航航空母艦和「護國丸」號特設巡洋艦在內的17艘日本艦船，總噸位高達96628噸！可以說，「石首魚」號堪稱所有二戰美國潛艇中戰績最出色的潛艇之一，不過，她在戰爭期間的最後一次戰鬥巡邏更是無可比擬的傳奇。

尤金·班尼特·弗拉基，這是他擔任海軍少將時的照片

1945年6月8日，「石首魚」號在弗拉基少校的指揮下奉命執行她的第12次戰鬥巡邏任務。出發之前，「石首魚」做了一些改進，127毫米的甲板炮取代了原先的76毫米炮，極大地增強了水面炮戰的能力。應弗拉基艇長的要求，為了方便對沿岸目標的攻擊，「石首魚」還安裝了127毫米的火箭發射架。

「石首魚」號此次的預定作戰區域是日本海，為此她經由北太平洋，直取鄂霍次克海。此時，距離戰爭結束已經只有2個多月，一度排名世界前列的日本航運業已經僅剩下不多的殘山剩水。許多美軍潛艇都只能空手而歸，但「石首魚」號潛艇的運氣真是沒得說。出航才13天，6月21日，她殺到了國後島附近的海岸線，碰上了正在進行捕撈作業的2艘100噸級的日本帆船。為了避免浪費魚雷，弗拉基命令使用127毫米甲板炮和40毫米機關炮將2艘漁船擊沉。

描繪「石首魚」號擊沉日軍艦船的藝術畫

6月22日，「石首魚」逼近了北海道的斜里町，在距離鎮子大約4300米的海面浮出海面，試驗了一把新式武器——使用火箭彈攻擊鎮上的一條主要街道。只見12發火箭彈騰空而起，將這個小鎮炸得雞飛狗跳。為了避免遭到日軍海空力量的反撲，「石首魚」號打完就撤，毫不猶豫地轉向了靠近蘇聯海岸線的樺太島（我國庫頁島，蘇聯稱之為薩哈林島）方向。

斜里町的產業以農業及漁業為主

6月23日，「石首魚」再次用甲板炮攻擊了1艘150噸的木質縱帆船，並且俘獲了一名落水的日本船員。26日，「石首魚」號發現3艘日本運輸船，遺憾的是日軍的護航力量太強了——共有5艘戰艦，包括照月級驅逐艦1艘，海防艦2艘和驅潛艇2艘！面對如此強勁的對手、己方又沒有友軍助戰，弗拉基艇長決定祭出艇上的秘密武器——MK28型被動聲導魚雷。這種潛艇兵的「新玩具」是西部電氣公司研製的，據說可以直接從水下向船隻的大致方位射擊，魚雷能通過其頭部的導引頭捕捉敵方船隻的螺旋槳發出的雜訊對其實施追蹤，並且最終命中目標。遺憾的是，魚雷的效能並不像廠家吹噓的那樣神乎其神，發射的2枚魚雷都失的了，攻擊沒有成功。

6月29日下午，「石首魚」號又發現了一支日本的護航運輸隊，仍然是由「照月」級驅逐艦護航，這次，「石首魚」首先使用3枚普通魚雷發起攻擊，居然無一命中，氣急敗壞的弗拉基艇長下令再次祭出MK28自導魚雷實施攻擊，2枚MK28魚雷再次失的！這頓時讓「石首魚」號的船員們全體崩潰，在太平洋的水底下把魚雷生產廠家罵了個遍。

MK28魚雷，美國潛艇兵並不可靠的新玩具

7月2日凌晨5時30分，「石首魚」號接近了日本的海豹島（現處於俄羅斯管治下）西岸。這是一座長僅600米、寬100米、海拔高度18米的小島，島上有日本海軍設立的觀察所、倉庫和雷達站等目標。「石首魚」號一直逼近到距離小島1000米的位置再上浮，然後使用127毫米甲板炮和機關炮猛烈射擊。至上午10時許，這艘潛艇一共發起了3輪炮擊，直到確信將島上所有目標全部破壞後，弗拉基少校才滿意地駕船掉頭離去。

7月5日，「石首魚」號潛入了樺太島日佔區的亞庭灣。據偵察機報告，這裡有許多目標，包括鐵路輪渡、躉船、拖網漁船和軍艦等。「石首魚」號經過一番搜索，果然發現了1個目標——長得很像美製自由輪的一艘船隻。由於當時蘇聯尚未和日本斷交，雙方仍然有貿易往來，這有可能是一艘蘇聯船。弗拉基為了避免誤傷，不得不對目標進行長時間地跟蹤以確定船籍。最後，年輕的艇長確定這是一艘日本船，果斷命令發起攻擊。「石首魚」號以艇艏對著目標連射3條魚雷，立刻掉頭駛向亞庭灣出口，此時又使用艇艉的發射管對目標補射了2枚魚雷。結果，一枚魚雷擊中了岸邊爆炸，另外一枚魚雷正正擊中了目標！根據日方資料，來自大阪、排水量2821噸的「第十一札幌丸」號輸送船在中雷後斷為兩截，迅速沉沒。

「石首魚」號模型，艇艉魚雷發射管清晰可見

此後一連數天，「石首魚」號繼續在北方四島活動，尋找戰機，並且不時對遇到的日本漁船和沿岸村莊等目標實施炮擊和掃射。一路頗有斬獲。

7月18日，「石首魚」號在樺太島的亞庭灣（現薩哈林島阿尼瓦灣）逮住了一支小編隊——由112號丁型海防艦護航的「宗谷丸」號鐵路渡輪。「石首魚」號對著112號海防艦發射了2條魚雷，對著「宗谷丸」號發射了3條魚雷，其中一條魚雷衝上了岸，另外一枚魚雷擊中了112號海防艦。這艘排水量800噸的日本軍艦立即起火爆炸，隨後艦首向上逐漸沉沒，包括艦長石渡俊一郎中佐以下199人斃命，僅有4人被附近占守島守軍派出的小船救起。

日軍丁型海防艦

「石首魚」號在日本近海一連活動了四個星期，弗拉基少校觀察到日本的海岸線普遍缺乏防衛，而大量軍事設施又都建在離海岸線不遠的地方。這一點，在「石首魚」號曾經多次接近的樺太島上尤為明顯。通過潛艇的潛望鏡，弗拉基少校可以清楚地觀察到一條鐵路線——即日方的樺太東線。他能看到火車大搖大擺地在鐵路線上運行，而鐵路到潛艇之間幾乎沒有任何阻攔！於是乎，一個大膽的念頭在艇長弗拉基少校的腦子裡產生了：要是能派出一支精幹的小分隊登上日本本土、把鐵路線炸個天翻地覆該有多好啊！

樺太島，即中國被蘇俄搶佔的庫頁島，日俄戰爭後被日軍佔據，也是這次奇襲作戰的登陸地點

弗拉基把這個驚天腦洞向手下的60名艇員和盤托出，沒想到所有人都躍躍欲試——在水下待了幾十天、絕大部分人早就對潛艇內暗無天日的生活膩味透了，都想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到日本本土走一圈！所以，「石首魚」號之上，人人奮勇爭先。就連之前抓到的日本俘虜也過來湊熱鬧——他聲稱自己熟悉當地的情況，願意參加突擊隊當一名忠實的「帶路黨」，還對天賭咒發誓說他絕對不會逃跑！當然了，美國大兵們雖然看起來弔兒郎當，這點基本的戒備心還是有的，這個日本俘虜最後還是灰溜溜地一邊涼快去了。

面對著熱情過度的官兵，弗拉基知道湊一支突擊隊的兵力是沒問題的了，他訂了4條挑選突擊隊員的原則：

第一，所有隊員都必須未婚，電工哈特菲爾除外，因為這位老兄要設置炸藥的起爆電路；

第二，艇上所有單位都要派人參加突擊隊；

第三，正規的海軍軍人和海軍後備役軍人的機會均等；

第四，至少一半的突擊隊員必須參加過童子軍，因為童子軍成員對野外救治，在樹林中識別方向以及行軍比較有經驗。

原本弗拉基打算親自帶隊出擊，但遭到了全體艇員的一致反對。原因很簡單，萬一艇長陣亡或者受傷，那就等於全艇喪失了統一指揮，這就太危險了。為此，有人甚至警告說如果弗拉基硬要登陸，他們就不排除直接向太平洋艦隊潛艇司令部報告此事的可能性！弗拉基被自己的手下將了一軍，只好悻悻地把帶隊的機會讓給了沃克中尉。

日軍佔據時期，樺太鐵路的火車站

突擊隊的人員選好後，船員們又開始挖空心思想著如何給日本人造成儘可能大的損失，如果僅僅只是炸毀一段鐵軌的話那就太便宜日本人了。所有艇員一致認為：得連同火車一塊炸，這才夠勁！一般情況下，通常戰術就是將炸藥埋設在鐵路下面，將連接電雷管的電線拉到附近的起爆器上接通，等火車通過時再由人按下起爆桿。不過，這樣子需要在原地等待火車通過，耗費的時間太長，突擊隊容易暴露行蹤。

電工哈特菲爾想出了一個點子，他詳細地向大家解釋了分別在兩條鐵軌上設置起爆電路，當火車的金屬車輪經過設置起爆電路的鐵軌的時候，電路被接通形成一個迴路，於是引爆炸藥。

根據計劃，這次襲擊一共使用55磅炸藥，這原先是準備在萬一潛艇有被俘的危險時，用於自爆的。不過，考慮到日本海軍現在已經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所以挪用這些炸藥也就順理成章了。此外，船員們還有一個小小的難題——埋設炸藥需要尖嘴鋤和鏟子，可這些玩意潛艇上都沒有！不要緊，有創意的艇員能自己動手造出來，「石首魚」號的艇員在狹窄的機械室里加工出了必要的工具。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石首魚」號一反常態地潛伏起來，一連四天再也沒對附近的日本船隻和城鎮進行襲擊。7月22日午夜，「石首魚」號偷偷摸摸地浮出了水面，停泊在距離海岸線大約950碼的海面後放下了小艇。8名突擊隊員登上小艇，劃向黑暗籠罩的日佔樺太島。大約25分鐘後，他們成功地登上了日本本土！

樺太鐵路照片，可見非常接近海邊

由於沒找到導航點，突擊隊員的登陸點非常靠近一戶人家的後院，幸運的是這戶人家沒養狗，所以登陸還算順利。但是，突擊隊員在沙灘上留下的一長串的腳印在月光下卻非常清晰，很可能被人發現。不過，現在突擊隊員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他們穿過了齊腰深的草叢，又穿過一條公路和一條1米多深的排水溝，終於抵達了預定的目標——鐵路線。按照事前的分工，3人負責望風，馬庫森負責檢查附近的一座水塔，這是制高點。馬庫森沿著梯子往水塔上爬了一半才發現，水塔上有日軍的崗哨！幸虧此時夜深人靜，哨兵睡的正酣，沒有發現他。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的馬庫森躡手躡腳地從梯子上下來，然後飛也似地向同伴奔去，警告他們要加倍注意。

馬庫森的警告使得本來就已經高度緊張的突擊隊員更加提心弔膽，他們越發小心，輕輕地刨坑，力求將聲音控制到最低。突然一列夜班車出現了遠處，這讓突擊隊員大吃一驚，他們事先未能料到夜班車出現的情況，趕緊手忙腳亂地拿著武器和工具躲進了附近濃密的灌木叢。等他們藏好的時候，列車已經逼近到了距離他們不到80碼的地方，雪亮的燈光掃過灌木叢，所有人的血液都彷彿凝固了一樣。好不容易等這列班車通過，突擊隊員們又重新出來繼續挖坑。20分鐘後，他們終於挖了個足夠大的坑，把炸藥埋了進去，按照事先的計劃，由哈特菲爾一個人留下設置起爆電路，其他人則退至安全距離之外，以免這位老兄在夜暗中設置電路的時候一旦失手把大家給一鍋端了。幸運的是，哈特菲爾的手藝純熟，很快就搞定了起爆線路。於是大功告成的突擊隊向海灘轉移。

此時已經是7月23日凌晨的1點32分了，一直在潛艇指揮塔上焦急地等待著突擊隊的弗拉基艇長突然注意到海灘上出現了燈光信號。這預示著突擊隊已經完成任務，準備返回潛艇了。弗拉基少校小心翼翼地指揮著潛艇繼續向岸邊靠攏，一直接近到距離岸邊僅僅600碼的地方，此處的海水已經很淺，比潛艇的吃水才多了1米多，稍有不慎就可能擱淺、釀成滅頂之災。但是，弗拉基的目的是一旦出現意外，突擊隊員可以儘快返回潛艇。1時45分，2隻小艇已經划了接近一半的距離，此時突然一名槍炮手叫了起來：「艇長！另外一列火車正在快速駛來！」顧不得自身的安危，弗拉基打開擴音器，對著突擊隊的小艇大喊：「快劃！」

鐵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為日本軍隊輸送大量物資，是非常重要的軍事目標

2分鐘後，一道刺眼的亮光撕破了沉沉的夜幕，緊接著傳來了劇烈的爆炸聲。列車觸雷爆炸了！機車頭的鍋爐發生了猛烈爆炸，氣浪將大塊碎片和引擎的殘骸拋向空中，足足飛到200米高！車頭後的車廂隨後相繼撞在一起，也發生了爆炸並且燃燒起來，在漆黑的夜色中，這就彷彿節日絢爛的煙火一般壯觀。5分鐘後，突擊隊員登上了甲板，「石首魚」號迅速轉向，以2節的航速駛向安全海域。

鬆了口氣的弗拉基艇長微笑著下令：「全體艇員除值班人員外，均可登上甲板觀看免費的煙花表演。」潛艇中頓時傳來了歡呼聲，艇員們迫不及待地從狹窄的艙口爬上甲板，看著他們的傑作——剛剛被「擊沉」的火車！弗拉基事後在日誌中寫道：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景觀。

據日方資料記載，美軍的炸藥炸毀了一列載有150人，有16節車廂的火車。由於蘇聯在半個多月後就佔領了日佔樺太島，因此這次襲擊造成具體的損失不得而知。

今日的樺太鐵路上，還殘留有日本製造的道釘

在完成對日本本土的襲擊之後，「石首魚」號再度大開殺戒，7月24日深夜至25日凌晨，她逼近了樺太島的知取町的元柏村，使用火箭彈對村子實施了攻擊，爆炸引起的大火燒毀了不少建築物。天亮後，「石首魚」號並沒有收手，25日11時35分，在北知傳半島的散江村附近海面再度出現了她的身影，在30分鐘內，「石首魚」向村子發射了60發炮彈，將大半個村子化為一片火海。一路上，這艘潛艇還擊毀4艘50噸級和1艘100噸級的木製漁船。

一天之後的7月26日中午，「石首魚」號又出現在國後島西海岸的一個小鎮附近，隨後使用甲板炮轟擊了村子，炸毀了一個有35艘舢舨的倉庫、一個造船廠和1艘100噸的拖網漁船。當「石首魚」緩緩離去時，整個漁村已經被濃煙和烈火吞沒。據統計，全鎮大約60%的建築被摧毀。

在這次戰鬥後，「石首魚」號已經進行了將近2個月的戰鬥巡邏，彈藥和給養將盡。艇長弗拉基少校決定返航，他指揮潛艇穿過了國後水道離開了日本海。8月2日，在完成了這次54天的第12次戰鬥巡邏後，「石首魚」號抵達了中途島。

「石首魚」號潛艇艇員們這次大膽的襲擊，使他們成為了二戰中第一次登上日本本土的盟軍軍人，他們也得意地將自己的戰績——也就是一列火車畫上了自己的戰績旗。由於「石首魚」號潛艇的出色表現，她先後榮獲總統集體嘉獎令，海軍集體嘉獎令，帶8顆戰鬥星的亞洲及太平洋作戰獎章，二戰勝利獎章和國防服役獎章。同時，艇長弗拉基少校也被太平洋艦隊司令尼米茲上將親自提名授予榮譽勳章。

1945年8月，登陸日本本土的「石首魚」號8名艇員在珍珠港自豪地展示一面顯示其功勛的旗幟，最上面的一行代表了「石首魚」榮獲的各種嘉獎，最下面一欄的戰績圖標中，標上了一列日本火車。

作者周洪新，軍事歷史研究者，網名「唯有天使生雙翼」，曾與朋友合作在《兵工科技》雜誌發表《不列顛長矛--英國火神戰略轟炸機》、在《兵器》雜誌發表《羅德西亞戰車小考》。近年結合國內外越南戰爭史料，原創《中南半島遺事》系列網文，在超大、龍空、西西河、等各大軍事論壇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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