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粵北會戰：浴血良口
昨天，9月3日
是抗日戰爭勝利紀念日
勿忘為國捐軀的先烈
大戰前夜
1939年，為了策應桂南戰役，牽制廣東軍隊增援廣西，從12月24日開始，日軍第一四師團、第八十師團、近衛混成旅團、第三十八師團一部，共11個聯隊，7萬人馬，浩浩蕩蕩，分三路向粵北推進。戰爭在清遠、從化一線爆發了。
為了弄清日軍的作戰意圖，在翁源縣三華墟的十二集團軍總部里，余漢謀幾乎絞盡了腦汁。萬一出現什麼差錯，很可能就會重蹈惠廣戰役的覆轍。自從12月18日，日軍開始進攻銀盞坳以後，他就沒有離開過總部，連吃飯睡覺都在地圖旁邊。
余漢謀
最初日軍出現在三水方向，余漢謀急忙把六十五軍一五八師調往西江，但日軍只是佯動；接著又沿鐵路向銀盞坳移動，余漢謀不敢大意，又匆匆把一五八師調回北江西岸。
當銀盞坳戰鬥打響不久，日軍主力突然由從化良口、呂田、牛背脊殺出。六十三軍一八六師猝不及防，從牛背脊陣地退下；一五四師趕往梅坑，花了一天時間，才翻過羅家營山坳，還未進入陣地，日軍已經越過梅坑。三個軍九個師竟全數退到英德以東、佛岡以西、翁源以南、從化以北的山地中。左翼英德、右翼新豐，相繼失陷，日軍對粵北的大包圍，漸次形成。
日軍佔領三華圩
這是不祥的一天。12月26日，各種壞消息都擠到了這一天。早上，余漢謀撥通了六十二軍軍長黃濤中將的電話，命令他放棄佛岡，撤至上太、下太東西線一帶山地，佔領陣地拒敵。但黃濤將軍提出了反對意見，「敵人傾巢來犯，要我曲江，為什麼我不能要他廣州？」他雄心萬丈地說，「請總司令讓我帶六十二軍打到廣州去！」
「勞師遠征，這不是上策。」余漢謀說。
「那麼，就讓我軍向牛背脊、良口攔腰截擊敵人後路，然後從呂田方面席捲而上，尾擊沿翁源、從化公路北上之敵，使敵人首尾不能相顧，切斷他的交通聯絡和補給線。讓敵人嘗嘗我的『三角兵』的厲害！」
(註：六十二軍士兵以前的臂章是用三角形符號，人稱「三角兵」)
黃濤
余漢謀同意六十二軍就近攻擊牛背脊、良口。但這時三華墟外發現日軍騎兵，在一陣激烈的接觸後，雖然已經退去，但這很可能是日軍大部隊的前鋒。余漢謀大為震驚，急忙下令總部撤往始興，把存放在翁源縣城的所有彈藥、器材、糧食、被服，一律澆上火水，縱火焚毀。黑煙洶湧翻騰，直上雲霄，前線部隊看見黑煙，以為日軍已經攻陷總部，軍心大亂。
日軍鐵騎浩浩蕩蕩開入三華墟，幾百名日軍聚集在廢墟上，尋找戰利品。一名士兵爬上原十二集團軍總部的建築，掛起了一面太陽旗。日軍士兵圍著旗幟舉槍歡呼。淪陷後的廣州，大小報紙均以大版篇幅，熱烈吹噓日軍的「大捷」。其中一篇報道這樣描寫：
在今次廣東省東北部山嶽地帶之包圍殲滅戰中，余漢謀軍之根據地三華鎮，於23日已被日陸軍飛行隊轟炸，31日夕刻，日軍橋田石原芥各部隊進入三華鎮後，迅速調查余漢謀軍之司令部，查得余漢謀及參謀長王俊（其實是副總司令——引者注）之宿舍已被破壞成朽葉微塵，又其附近之防空壕亦被破壞，司令部內不少重要書籍，糊塗放置。
粵軍的作戰方案
但余漢謀卻深信，真正的交鋒，現在才正式開始。在緊張的撤退途中，他仍給各軍將領打氣，並制訂了詳細的作戰要領：
一、行動要超出敵意料之外，所謂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方能事半而功倍。
二、行動要秘密而迅速，小心方能秘密，果敢方能迅速，不秘密則為敵所乘，不迅速則為敵所制。
三、行動要機動，兵法所謂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又雲善攻者敵不知所守。能動於敵所不知之地區方向，是機動之至善者也。
四、第一線部隊要多方向而少兵力，第二線部隊要常控制於掌握之中，蓋如此方能適應戰況之推移而運用自由也。
張發奎
12月27日，張發奎將軍趕到韶關，余漢謀、李漢魂也分別從始興、曲江趕來了。大家憂心如焚，神色凝重，在經歷了為世詬病的惠廣戰役之後，如果這次戰役還打不好，十二集團將成為千古罪人。
余漢謀向他們介紹情況：「這次敵軍在戰術上，仍然採取慣用的延翼迂迴，中路自從化太平場出牛背脊，右翼由增城斜趨正果，掠過永漢、梅坑、金竹園、沙田，經青塘、官渡，直撲翁源；左翼沿粵漢鐵路北上。敵人選上了我們左翼的漏洞猛撲，同時向我右翼作佯攻牽制，正面主力企圖會合其右翼敵兵，將我主力包圍殲滅。」
張發奎認為：「我已經沒有辦法讓部隊以守勢逐次抵抗，因為曲江是戰區的基地，距離第一線不及100公里，再沒有深廣的地區可以逐次抵抗，必須以主動攻擊手段，把握時機，乘敵人突進分離之際，予以各個擊破。」
李漢魂說：「敵軍攻陷龍門、新豐、佛岡、英德之後，對粵北形成大包圍圈，而目前韶關無兵駐守，等於在擺空城計。」
李漢魂
「如果不行的話，」余漢謀說，「把韶關的機關撤到南雄去。我已經命令把所有輜重先搬去連縣，人也撤到連縣。韶關一旦出現危險，就把它變成焦土。」
事實上，他已經準備好了幾百罐5加侖裝的煤油，交由韶關地區行政督察專員兼保安司令莫雄少將，準備萬一韶關不守，即作為焚城之用。但張發奎說：「我不打算放棄韶關。更不打算燒掉韶關！」他宣布，從現在起，單純防禦的階段已經結束了。
大戰一觸即發
張發奎命令五十四軍由曲江向大坑口、新江墟、翁源方向攻擊前進；右縱隊六十五軍除以一部擾守主陣地外，集結主力於佛岡、水頭附近，策應各方面的作戰；六十二軍向從化、良口間鑽隙迂迴截擊敵後，攻佔從化、增城以北地區；左縱隊以一部固守沙田、梅坑、新豐之線，以有力一部尾擊殲滅地派以北之敵。東江指揮所主力由惠州向龍門、左潭、鐵崗截擊敵後；第二游擊縱隊積極襲擊新街、龍口、江村之敵；三十五集團軍的暫二軍，由四會向清遠沿北江西岸夾擊敵人；六十四軍進出於北江東岸，截擊粵漢鐵路及廣、佛間的敵後交通。繆培南將軍為前敵總指揮，在牛背脊西北約25公里的牛屎糞村設立指揮部。
參加粵北會戰的中國軍隊
12月27日，乘夜色悄悄推進到集中地點準備攻擊的國軍，冷得手腳僵硬，他們希望快點天亮，快點開始進攻，嚴寒的天氣如此難熬，士兵們情願戰死，好過冷死。清晨6時，一陣地動山搖的爆炸聲，六十二軍一五七師的炮兵對準牛背脊開火了。處在攻擊第一線的第三營官兵，幾乎是歡呼著向牛背脊墟猛衝過去。
血戰牛背脊
特務連一個排迅速佔領了牛背脊西北端的制高點尖峰山，掩護攻擊部隊的左翼。牛背脊墟內是日軍的後勤兵站和倉庫，當三角兵在街道上搜索前進時，東、西、北三面高地上的日軍火力點，突然向他們射出致命的彈雨，走在前面的幾名士兵倒下了。「隱蔽！隱蔽！」營長高聲叫喊。子彈就在他們身邊亂飛，又有三四名士兵中彈，倒在血泊中呻吟。大家紛紛找地方隱蔽起來，向高地上還擊。這種膠著狀態，持續到晚上，第三營從日軍倉庫擄回了十幾擔豬肉和罐頭，但營長卻不見了。開始以為他陣亡，可是在抬回來的屍體中又沒有他，直到半年後人們在湖南發現了他，才知道當時他乘亂溜走了。
當夜幕降臨後，尖峰山上的特務排，雖然力量單薄，但仍然堅守著他們的陣地，並擊退了日軍的多次進攻。日軍索性在山下四周放起火來，整座尖峰山變成了一片火海。在強勁的北風吹送下，濃煙烈火迅速向山上蔓延，每一簇灌木叢都成了一個大火團。三角兵在忍受了嚴寒之後，現在又以驚人的毅力，經受酷熱的煎熬了。
與日軍決一死戰
20多歲的排長何鐵南躲在一塊岩石後面，烈火步步逼近，熱浪灼人。他把附近的草都鏟光了，咬緊牙關，一動不動。他看見一個士兵向他爬來，喊著什麼話，他聽不清楚。這時風向突然莫名其妙地轉了，一團耀眼的火球，「轟」的一下子把那個士兵吞沒，衣服全燒起來了。何鐵南想過去幫他撲滅火焰，但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那個士兵身上彈帶里的子彈，竟「劈劈啪啪」地炸開了。附近幾個士兵都親眼目睹這一慘狀，而束手無策。何鐵南難過地閉上眼睛。
第二天，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已燒盡，空氣中瀰漫著嗆人的焦炭氣味，即使在大風中，還是經久不散。日軍認為山上不會再有任何生物了。十幾個日軍牽著狼犬，大搖大擺地朝山上走來。何鐵南在烤得發黑的岩石上架起一挺輕機關槍，親自當射擊手，當日軍近得可以看見鬍子眉毛時，他發狠地扣動了扳機。
第二批日軍在聽到槍聲後，迅速向山上增援，十幾門鋼炮，從對面山頭向尖峰山轟擊。三角兵們躲在岩石後面，頑強抵抗。炮彈爆炸的碎片，在他們頭頂尖嘯橫飛，「我受傷了！」「我打中了一個蘿蔔頭！」「敵人又上來了！」各種呼叫聲，此起彼伏，在山間久久回蕩。
在兩晝夜的激戰中，那些短小精悍的日軍，發狂地沿著險岩陡壁攀登，不屈不撓地向上運動，但大部分都被特務排的手榴彈收拾了。而特務排的傷亡也相當慘重，他們既沒有水喝，也沒有乾糧。39具士兵屍體，散落在惡臭荒涼的山坡上。當何鐵南排長奉命撤下尖峰山時，他身邊只剩下7個筋疲力盡的活人。
12月27日這天，對黃濤的六十二軍來說，是個良辰吉日。一五二師順利佔領良口流溪河西岸的高地，用步兵炮和機關槍壓制住了良口的敵人；一五七師掃清了牛背脊外圍的日軍據點。勝利已經在望了。12月28日，繆培南將軍在牛屎糞的指揮部接到黃濤將軍的電話，他激動地嚷著，六十二軍已經攻入牛背脊了，敵人的交通線被完全切斷，正在節節敗退中！指揮部里一片歡呼，一掃幾天來的沉悶氣氛。
繆培南決定集中兵力向青塘北逃的日軍採取攻勢，一決雌雄，以一場漂亮的殲滅戰來慶祝1940年的元旦。
血肉長城
12月27日對張瑞貴的六十三軍來說，卻是倒霉透頂的一天。一五三師本來是作為十二集團軍的預備隊，從清遠調到佛岡的。這天，當隊伍開到上下河洞附近的石馬時，竟意外地和一支強悍的日軍遭遇，敵人先發現他們，一陣迫擊炮、機關槍、三八大蓋打過來，隊伍像炸了窩的螞蟻一樣，暈頭轉向。但當號音和哨子響起來時，士兵們開始鎮靜下來，端著刺刀沖向日軍了。日軍也高舉著手榴彈衝過來，雙方好像狂怒的野獸，準備互相撕咬。
畢業於欽廉軍官教練所的彭智芳師長，發覺他的部隊似乎被牢牢纏上了。儘管他不得不在一片混亂中組織反擊力量，但一五三師的官兵已經鐵了心，準備血戰到底。在經歷了兩晝夜拼死拼活的苦戰之後，12月29日，彭智芳帶著他那支七零八落的隊伍，好不容易脫離了戰鬥，當他們拖著疲累的腳步，來到崗尾頭時，不幸又遇上了另一支日軍，他們又在野草叢生的山上打了一天一夜。
而這時六十三軍的一五四師，就在離一五三師不過幾公里以外的地方，如果他們能果斷出擊，一五三師面前之敵，將面臨被包圍殲滅的命運，但一五四師卻以未奉命令為由，掉頭他去。戰役結束後，一五三師獲得1萬元法幣的獎金，而一五四師師長則受到調離部隊的處分。
粵北大捷
由於崑崙關大捷，扭轉了桂南形勢，日軍急於向桂南增援，從元旦前開始，循原路急速地向後撤退了。而繆培南並不知情，各部隊仍然按計劃，準備分3路對已經空無一人的青塘發起進攻。元旦那天，攻擊部隊推進到離青塘約6公里的地方，才知道日軍早就向南退去了。
在銜尾追逐的過程中，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兩支國軍部隊夜晚在青塘相遇，一邊的士兵問：「邊個（誰）？」另一邊的士兵回答：「打日本的。」不料這邊的士兵卻聽成「大日本的」，立即散開射擊，機關槍、迫擊炮響成一片。那邊也不甘示弱，步槍、機關槍、手榴彈，一齊回敬過來。雙方混戰了半小時，才從槍炮聲中，辨別出是自己人。
從化良口六十三軍抗日陣亡將士公墓
但這並沒有影響總部里的歡樂空氣。好消息踵至沓來，據初步統計，粵北會戰，擊斃日軍軍官236人，士兵9860人；擊傷軍官87人，士兵3721人；俘虜軍官4人，士兵58人。1940年元旦一過，已經返回廣西的張發奎，給余漢謀發來了賀電：貴部此次共矢忠貞，大義凜然，緬懷賢勞，良用佩慰，吾儕風雨同舟，為國為鄉，義無反顧，甚願執鞭隨諸君子之後，相與共勉。
1月8日，中日雙方已經基本恢復了戰役前的態勢。當余漢謀接到繆培南的報捷電話以後，仰望著天空，熱淚長流，現在他才感到身心極度疲憊，那種在總部不眠不休的幹勁，似乎突然消失了。此刻，他心中甜酸苦辣，萬般滋味，難以形容，只是久久地發愣。總部外遠遠傳來了敲鑼打鼓聲、鞭炮聲、「打回廣州去」的口號聲，還有激昂的祝捷歌聲：
我們不知道什麼叫辛苦，
練成了鐵腳馬眼神仙肚；
我們不知道什麼叫害怕，
直繞到敵人背後拚命打。
從後方，到前線，
我們是軍民打成一片；
雪奇恥，報深仇，
從血汩中伸出殲敵的鐵手。
「是啊，十二集團的奇恥大辱，終於一雪乾淨了。」余漢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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