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民的4年GSK中國行
8月3日,英國製藥巨頭葛蘭素史克(GSK)突然宣布重大戰略調整,稱將在11月底之前關閉位於上海張江的神經疾病研發中心,部分關鍵項目將轉入位於美國的研發中心。
作為GSK全球三大研發中心之一,創建於2007年的張江研發中心曾一度是跨國公司在國內最大的研發中心,其重點疾病研究領域包括阿爾茨海默病、帕金森病和各種疼痛疾病。
對GSK來說,關閉位於中國的神經系統藥物全球研發中心,是出於業務調整、公司收支平衡及投資者角度做出的決定;而對利民和他所帶領的團隊來說,是一段歷程的中止、告別,也是新征程的開始,為攻克全世界神經科學領域長久以來待解的難題,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利民
一場特殊的招聘會
8月23日,距GSK宣布關閉中國的神經系統藥物全球研發中心的消息,整整20天,100多號員工正在等待離開。
當天,GSK在浦東嘉里中心的宴會大廳舉行了一場特殊的招聘會,僱主卻不是GSK,而是禮來、諾華、強生、勃林格殷格翰這些同樣大名鼎鼎的國際生物醫藥大公司,也有一些來自張江葯谷的年輕初創公司,比如葯明康德。
這是GSK為即將離開的員工們所做的一項重要的努力,但不是最後一項。GSK中國的領導層全來了,跨國企業為離職員工舉辦這樣一場隆重的招聘會,並不多見。
懷著沉重的心情,但又要讓員工看到未來的希望。GSK中國研發中心總經理、全球神經系統藥物研發主管利民在這場招聘會中做了開場演講。
他的語氣堅定,希望告訴這100多名他即將失去的員工「GSK為你們驕傲!」
十分鐘時長,利民腦海里迅速地閃過過去三年和這支中國團隊一起度過的每一個畫面。
演講完畢,全場掌聲雷動,沒有人再把失去一份工作當作人生中的不幸。一位參加招聘會的初創公司高層在底下靜靜地聽他講,內心卻無比震撼。她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他的整個講話是用英語,如果我沒記錯,每一處主語幾乎都用了We(我們),把自己看作是這個團隊的一員。他用Luxury(奢侈)來描述即將僱用到GSK員工的企業們,告訴大家整個公司的領導層都來參加這個招聘會,就是要告訴員工,他們有多麼受到關注。」
在開場講話前,利民還依次走到每一個企業的招聘位上,跟展台上的每一個人打招呼,表示感謝。「老闆為員工做這麼大的背書,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上述高層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讓員工最後一刻仍然感到自己被尊重、被關愛,而且這種關愛並不是一種『外交辭令』,是一種實實在在的行動和情懷。」
義無反顧與謹小慎微
根據GSK的決定,利民11月就要搬到費城了。雖然總部可能擔心他不走,但是利民心裡清楚,自己去美國的決心已定。
「我是個做了決定絕不會回頭的人。」他曾告訴第一財經記者,「就像我當時離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加入GSK時一樣,我踏出校園的那天起,就沒有再想回頭看一眼。即使校長對我說,只要你願意,隨時歡迎你回來。」
這種義無反顧,一如四年前,利民決定加入GSK時,他第一時間賣掉了巴爾的摩的房子,打包了所有行李,預訂了機票,離開了生活近20年的美國,回到中國來。
出生於武漢的利民,高中時酷愛文學,本想報考武漢大學外文系,後來因為父母極力主張他學習理科,於是選擇了生物化學系。畢業後,由於成績優異,利民獲得了中美生物化學聯合招生項目資助的推薦,赴美深造,後來又到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攻讀博士學位。他經常開玩笑說,自己「棄文從理」,才走上了醫學的道路。
也許是骨子裡保留著文科生的敏感,他言辭謹小慎微,非常注重聽者的感受。比如,他絕不會在全體員工面前說出「你們中間很多人都有海外學習工作背景」這樣的話,因為在他眼裡,每一個下屬,無論曾經受過何種教育,都是非常「特別」的。
利民性情溫和,用他的話說,自己還很內向。他曾告訴記者:「當年HR問我是什麼性格類型的人,我告訴他,我是在最右上角的那一類(INTJ)。」
他相信邁爾斯-布里格斯(MBTI)人格分類法。這種分類法用一個矩陣把人們劃分成16種人格類型,而最右上角的那一種,也是最罕見的一種,就是INTJ型,代表內傾、直覺、思考和判斷,在人群中佔比不到1%。他們思維嚴謹、有邏輯性,是完美主義者,略有強迫症,很多科學家屬於這種人格類型。
「我剛開始打高爾夫球時,買了一堆不同品牌的白色小球,讓我的助手拿個鋸子把它們都切開,我就是非常好奇這些球的內部結構。」利民講到這個經歷時,他自己都覺得非常不可思議,「打高爾夫球的人,可能就只有我會做這種傻事了。」
後來,利民把切下的一打半個高爾夫球依次排列好放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紀念自己的「好奇心」。
利民32歲時便成為美國最好醫學院之一的神經科學教授,曾領導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中心(NIH)的藥物篩選工作。加入GSK,是他從學術界跨向企業界的重要轉變。
「說到底,我還是個教授,今天我和我的員工們講的那番話,當時感覺自己又回到了校園,好像在和我的學生們上課,這種感覺至今仍然很親切。」利民感慨。
權衡與取捨
GSK關閉位於中國的全球神經系統藥物研發部門的決定來的如此突然,以至於很多員工最初難以接受。為此,GSK內部也開展了為期三天的答疑。很多問題都指向為什麼要關閉神經疾病的研發項目,是不是員工做得還不夠好;也有一些員工明知項目要被關停了,卻還在記掛該項目的前景有多好,希望能夠對GSK有用。
早在利民到GSK任職前,GSK全球神經疾病研發工作就已經開始由中國的研發中心主導。2007年,GSK在上海張江高科園建立中國研發中心,也是當時唯一一家將其核心疾病領域的完整研發產業鏈都設置在中國的跨國大藥廠。重點進行神經炎症和神經退行性病變等領域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阿爾茨海默症、帕金森和疼痛等疾病的藥物研發上。2012年,張江研發中心升級為全球神經科學研究中心,開始主導公司在全球範圍內神經科學治療領域的研發工作。
在GSK這一輪的結構調整中,其位於中國研發中心的全球神經科學領域研發部門沒能保全,其中,部分臨床前的研發項目遭到終止,另有部分項目將轉入其美國研發中心。
據了解,GSK位於美國的研發中心有好幾千人規模。很顯然,把中國一部分神經研究的項目轉移到美國,有利於資源的集中。另一方面,把所有員工都搬到美國也不現實,畢竟一些員工的家在上海,他們希望留下。
調整後,GSK中國神經藥物的未來藥物發現(discovery)研發團隊將大部分被裁減,優先研發項目將會繼續進行,並將轉入位於美國費城附近的Upper Providence的研發中心,百餘名員工需要另謀出路。這對於利民也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儘管他仍將保留GSK神經系統藥物全球研發中心主管的職位,但中國研發中心的業務相當於是被削減了。
對於這一舉動,葛蘭素史克給出的主要解釋是,在研項目的平均預期銷售峰值屬於同體量競爭對手的最底層,而研發項目的平均投入過高,接近均值的兩倍,也是處於最低水平。因此做出了上述決定。
今年4月,GSK新的女掌門人Emma Walmsley上任後,對公司內部進行了重大的整合。除了關停30個臨床前和正在臨床的項目之外,還宣布今後公司80%的科研經費將集中用於艾滋病、呼吸道疾病、腫瘤以及免疫性炎症等四大領域,並削減非核心藥物的研發,取而代之成立了一個罕見病研發部門。很顯然,神經系統藥物的研究已經不在GSK的核心業務中。公司還預計,這項計划到2020年,將能夠每年節省10億英鎊的開支。
利民對公司的新戰略表示理解,一般來說,一個公司股價如果連續兩年都沒有上漲的話,華爾街肯定是會不滿意的。GSK目前的股價幾乎與兩年前持平;今年以來,GSK股價漲幅為5.5%,低於行業整體6.4%的漲幅。所以新CEO上任一定會先做出讓投資者滿意的舉措。這是市場經濟驅動下企業面臨的選擇,也是無奈之舉。
根據GSK今年7月26日發布的財報,第二季度銷售總額達73.20億英鎊,較去年同期上漲12%。其第一季銷售總額為73.84億英鎊,同比增長18.5%。但這仍然不夠,公司希望依靠新葯進一步提升利潤。
2015年3月,GSK完成了與諾華的史上最大規模的巨額資產置換計劃後,GSK的業務就分為三大板塊,製藥、疫苗和保健。近兩年里,GSK的艾滋病、呼吸道疾病的幾款新葯以及腦膜炎的兩款疫苗增長強勁,這些新葯在2016年為GSK製藥和疫苗業務貢獻了22%的銷售額,今年上半年,這一比例增長到29%,並且還將持續增長。
但除去這些新葯的強勁增長,GSK近年的整體表現不佳,尤其是研發成果不足,並且面臨仿製葯的激烈競爭以及關鍵核心藥物的價格壓力,同時新興市場的增長也緩於預期。
放眼全球,GSK並非近年來首家在重組中犧牲中國研發團隊的公司。2015年,AbbVie公司關閉在中國的腎病研發中心;今年早些時候,諾華宣布解散中國生物研發部門;羅氏也縮減了中國生物葯研發團隊;近日,業內傳出阿斯利康也欲將自己中國早期研究團隊賣給中國風險投資機構的消息。
三天答疑的最後一天結束工作後,利民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了很久,可能比這三年中的任何一天坐的時間都要長。他的秘書走到跟前,為他泡了一杯茶,問道:「您在想什麼?」
這天,是利民加入GSK三周年紀念日。「這一天,原本應該慶祝,結果……」他停頓了一下,說道,「對,也還是應該慶祝吧,為這些員工有一個更好的未來。」
失敗與堅持
雖然為團隊的解散惋惜,但利民對於這三年來在中國取得的成績仍然深感驕傲。「GSK的中國神經系統藥物的研發部門,是所有這些在中國的跨國葯企中做得最好的,也是取得成果最多的。這也是為什麼總部還是希望把一些好的項目保留下來,合併到美國研發中心的原因。」利民曾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
神經系統疾病的研究在中國長期以來受到極大的關注。去年9月,利民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專訪時就指出:「在神經科學領域,我們比以往更加了解大腦如何工作。人腦是非常特殊的器官,在製藥的時候如果有辦法看到腦部的功能是非常有用的。把腦部活動通過成像反映出來,第一能了解人腦功能,第二是幫助開發藥物,把功能缺失的腦部激活。」
目前世界上重大的醫療難題,包括阿爾茨海默綜合征、帕金森症等,都還沒有清楚的病理,更不用說治療的藥物了。帕金森和阿爾茨海默綜合征主要是因為神經細胞萎縮和死亡,這個過程導致大腦的結構受損,被稱作神經退行性疾病。
GSK在中國的最新的研究就是針對神經退行性疾病的,也就是研究如何減緩神經衰退的速度,或者說是讓神經恢復健康。利民告訴第一財經記者,中國65歲以上的老人10%都患有不同程度的阿爾茨海默綜合征,然而目前全球都沒有一種從根本上治療這種病的藥物。
在神經科學領域的研究人員看來,阿爾茨海默綜合征目前階段的研究還基本是「燒錢」,看不到出路。一位在中國高校從事神經科學研究的研究員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阿爾茨海默綜合征的研究需要時間和國家長期的投入。中國在這方面相比美國的投入還要更大一些,但是目前還沒有看到實質性的進展。」
另一方面,神經系統疾病藥物研發也是所有藥物研發中失敗率最高的。過去幾十年來,上千項治療阿爾茨海默綜合征的藥物的研發都未能取得進展,主要是因為基礎科學方面還有待突破。英國《衛報》援引的統計數據顯示,2002年~2012年期間,針對阿爾茨海默綜合征藥物的研發99.6%均中止或宣告失敗。
近年來,輝瑞、強生、羅氏等公司在阿爾茨海默症等神經疾病藥物研發領域也均遭遇困境。
最重要的一次挫敗是2016年11月,一項由禮來開發的最具潛力的治療阿爾茨海默綜合征的抗體,在臨床的最後階段被宣告無效,導致整個項目的失敗。當時的這項研究基於2000名輕度神經紊亂疾病的患者,希望通過藥物延緩他們神經衰退的癥狀,但當進入到臨床三期時,幾乎沒有在任何一名患者身上產生效果。
研究人員希望將一個叫做Solanezumab的抗體注射到人體內,從而把人腦中導致阿爾茨海默綜合征的蛋白破壞掉,達到延緩患者產生嚴重認知障礙的目的,但試驗結果令人沮喪。
對科研人員來說,這一結果也是在意料之中。早在2012年,禮來就在較重度的阿爾茨海默綜合征患者身上試驗過同樣的藥物,也宣告失敗,不過當時公司稱也許在疾病稍早階段注射這種藥物效果會更明顯。
Solanezumab抗體也是到目前為止,唯一一個能夠進入到臨床試驗三期階段的治療阿爾茨海默綜合征的藥物,該試驗的失敗嚴重打擊了整個神經系統疾病藥物研發進展。它甚至引起了一個重要的爭議:是不是目前人類針對阿爾茨海默綜合征最重要的靶向標記物amyloid plaque的追蹤方向出現了偏離,也就是說amyloid plaque可能並不是導致阿爾茨海默綜合征最重要的根源。
「我們的工作還在進行,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的是持之以恆的科學精神。」利民堅定地說道,「就像是一個體育比賽,你必須參與其中,因為社會在等待。過去十年對人類大腦和信息數據的處理有飛躍發展,所以對腦功能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這使得我們能夠對病人的測試越來越精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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