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脫歐對英國出版業的影響
2015年，英國出版產業為英國經濟貢獻了44億英鎊，其中數字收入佔32％，出口銷售額佔43％［1］。2013—2015年，新媒體衝擊下的英國出版業發展平穩，使之成為英國國民經濟的重要力量（見圖1）。然而這一發展的良好勢頭可能因退歐而發生轉變。自2016年2月發起的英國出版業退歐民意調查顯示，明確反對退歐的比例從71%上升到6月的78%，大部分出版商擔憂退歐對出版業造成衝擊［2］。然而這種反對沒能阻止2016年6月23日全民公投離開歐盟的結果，英國企鵝蘭登書屋（Penguin Random House，UK）首席執行官蓋爾·雷巴克（Gail Rebuck）把它稱為「災難性的夜晚」，阿歇特英國集團（Hachette Livre，UK）老闆蒂姆·赫利·哈欽森 （Tim Hely Hutchinson） 也對公投結果表示「失望」。脫歐公投後，英國出版商協會在2016年7月對其下屬115家成員做了後續調查，儘管73%的出版商仍然堅定繼續投資英國出版業務，但僅有2%的成員表示會加大力度［3］。英國出版商對未來充滿憂慮，認為在接下來的談判中政府必須優先解決「產業不確定性問題」，擔憂脫歐後利潤下滑、成本上升、失去英語作品的歐盟專有權、喪失數字市場版權保護領域規則制定的話語權等。隨著2017年3月29日英國首相特蕾莎·梅（Theresa May）啟動《里斯本條約》（Treaty of Lisbon）的第50條脫歐程序，脫歐談判正式開始。在接下來的兩年英歐談判中，英國出版業雖然仍在應用舊有歐盟制度框架，但未來的不確定性必然影響出版業的發展。本文藉助英國出版商協會關於脫歐對出版業衝擊的調查以及英國出版業各界的觀點和數據，分析脫歐對英國出版業可能產生的影響。
圖 1 英國出版業總銷售額
（2013—2015 年）［4］
整體而言，脫歐後英國經濟發展的整體趨緩導致英國傳統出版業銷售下滑，同時脫歐後出現的與歐盟間的關稅障礙造成出版成本上升、出口貿易下降，來自歐盟的研究資助經費大幅下降，種種原因將最終造成英國傳統出版業利潤下降，進而影響英國出版產業的整體規模。
一、 出版零售市場受到衝擊
脫歐預示著英國經濟增速將大幅下滑，這種趨勢在英國脫歐公投前就遭到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國際金融組織的警告。英國央行也曾於2016年5月下調了英國2016和2017 兩年的經濟增長預期，其中2016年英國經濟增長預期由此前預計的2.2%降至2.0%，將2017年的增長率由之前的2.4%降至2.3%［5］。而實際2016年的GDP增長率為1.8%（由英國國家統計局於2017年3月發布）［6］，同時英國國家經濟社會研究院在2017年3月預計2017年英國經濟增長率為1.7%［7］。
經濟衰退造成生活的不確定性增加，因此人們在消費時更加趨于謹慎。由於脫歐意味著英國居民生活成本不可避免地增加，因此短期內削減不必要的開支成為居民消費的必然選擇。鑒於這一趨勢，英國資深出版產業記者利茲·湯姆森（Liz Thomson）斷言，脫歐後無論是商業街的實體書店還是亞馬遜的網上書店，圖書銷量必然下滑，甚至他本人十分不看好脫歐後的英國出版業，已經申請移民愛爾蘭［8］。一些出版零售商也開始有所反應，如脫歐公投之前的一周，英國最大的零售書店水石書店（Water Stone）的首席執行官詹姆斯·當特（James Daunt）給其員工發郵件聲明，書店可能面臨裁員境況，因為脫歐成功將導致零售業低迷［9］。同樣在公投之前，線上銷售包括圖書產品在內的日本最大的電子商務網站樂天宣布關閉其5年前所購買的英國電子商務網站www.play.com，退出英國市場轉而專註發展法國、德國市場。英國國家統計局2017年3月發布的報告似乎也在驗證這種市場擔心，儘管2月零售業增長高於預期，但近三月的零售業跌幅已是近七年來最大（見圖2）［10］。可以看出，由於英國脫歐談判的不確定性，一些國際出版集團開始觀望並重新衡量英國市場的投資價值，而這種觀望態度也必然影響英國出版市場的發展。
圖 2 英國零售業每三月變化統計（2009—2017 年）
二、 出版成本上升
脫歐導致的英鎊貶值引發出版產業直接成本的明顯上升。傳統出版成本中，紙張和印刷支出是重中之重，而目前英國出版業的紙張半數以上源於進口，一些大出版商也將印刷環節轉至東歐完成，因此脫歐無疑增加了英國出版業的直接成本。據《金融時代》報道，就紙張而言，脫歐後價格已經從每噸330鎊增長到360鎊，漲幅達8%［11］。價格增長的主要原因是脫歐引發的英鎊貶值，因此原來的價格已經無法滿足紙張進口商的利益要求，進而提價。英國《太陽報》作為英國銷量最大的報紙，月需用紙1 700萬張［12］，用紙成本的上升最後反映為報紙價格的上漲。2016年9月，《太陽報》的價格從原先的10便士調整為目前的50便士［13］。脫歐同樣增加了那些將印刷業務設置在英國地域之外的出版商家成本，如DK出版集團75%的出版物在歐洲以及遠東地區印刷，脫歐後，如果DK依然選擇在國外印刷將面臨出版物運輸的關稅限制，如果選擇在國內印刷又將面臨英國高昂的人力成本，無論哪種選擇都預示著印刷成本必然上升。
此外，英國脫歐導致出版產業人力資源成本上升。英國脫歐的最大動因是控制移民問題，而事實上長期以來英國出版業是移民政策的受益者，來自東歐等國的廉價勞動力大大降低了出版成本，因而英國出版商的僱員也經常趨於國際化。如DK作為一家全球出版公司，僱用63種不同語言的僱員，全球1 000名員工中500名在倫敦，其中有81名沒有英國護照［14］。這意味著一旦脫歐談判不順利，這些無英國護照僱員將被辭退，其工作崗位將重新招募員工，而按照英國勞工法國民優先的原則，必然面臨著成本上升。不僅如此，由於英鎊貶值，同等工作收入已經低於德國20%，再加上脫歐談判的不確定性，一些出版產業的從業人員已經選擇離開英國。
三、 出口貿易下滑
雖然英國圖書出口近年來在全世界很多區域有著大幅增長，但歐盟國家仍然是英國最大的實體書出口市場，同時英國數字圖書出口市場的43%也在歐盟［15］。儘管英鎊貶值可以降低出口商品價格，但同時意味著來自歐洲、加拿大和澳大利亞的國家可以以低廉的成本購買英國商品，比如屬於剛需性質的英語教材。因此一些專家認為儘管出口商品的價格下降，但從長遠來看，因為預付款或版稅的實際減少，而出版新產品成本卻在上升，因此未來出口歐盟國家的書籍可能會變得更加昂貴［16］。Oneworld出版公司的聯合創始人朱麗葉·馬比（Juliet Mabey）認為：低迷的匯率是對「出版業」的巨大打擊［17］。如果在接下來的兩年脫歐談判中，英國不能如願進入歐盟單一市場（EU Single Market），英國圖書出口將面臨關稅障礙，這一結果將必然導致出口貿易下滑。
脫歐不僅影響實體書出口，更為重要的是影響了英國出版商在歐盟的版權輸出與合作出版。在出口貿易中，版權輸出與合作出版是英國出版商繼實體書出口的另一重要收入來源。《2015英國出版商協會統計年鑒》顯示，2015年英國書業版權輸出與合作出版增長了7%，達到1.73億英鎊［18］。而脫歐意味著英國出版商將失去在歐盟的英語作品獨家代理權，在同美國等英語國家出版商的競爭中失去原有優勢。歐洲作為一個大市場，國際出版商曆來希望控制歐洲的英語版本。十年前當英美爭奪歐洲市場時，英國根據歐盟法提出英國出版商必須擁有在整個歐洲的代理權。而脫歐後美國等英語國家出版商將與英國在歐洲市場展開公平競爭，無疑這將動搖英國控制歐洲版權的難度和成本，也必然影響英國版權作品的輸出與合作出版。
四、 教育和學術出版遭受打擊
學術出版是英國書業出版的重要組成部分，擁有勵德·愛思唯爾、培生等大型學術出版集團以及牛津和劍橋等大學出版重鎮，此外還有一些個性鮮明的獨立學術出版商。據《2015英國出版商協會統計年鑒》顯示，在英國圖書出口收入中，學術類圖書達到38%，而數字學術著作占電子書總出口收入的57%［19］。然而隨著脫歐，不僅面臨經費支持大幅下滑，還將面對研究人員流失等問題。
1. 歐盟資助減少
作為歐盟成員，從2006年到2015年，英國已經獲得了80億英鎊的研究經費，約佔英國研究經費的1/3，因此大約53%的英國學術出版商擔憂脫歐之後將失去來自歐盟的重要資助。［20］這些資助來源既有支持專業研究的「創意基金」（The Creative Europe Fund），也有一般資助「區域發展基金」（The Regional Development Fund）。而脫歐之後英國能否或者如何參加歐盟總預算為770億歐元的 「地平線2020」（Horizon 2020）研究計劃存在極大不確定性，更是成為當前英國學術出版商最為擔憂之處。這項計劃於2014年1月31日在英國正式啟動，是歐盟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研發創新計劃，幾乎囊括了歐盟所有科研項目，如果脫歐使英國出版商不能完全參與這項計劃，顯然是巨大損失。
2. 教育經費下降
教育產業是英國經濟的重要力量，也為學術出版提供資金和人力支持。在脫歐公投前，英國103所大學校長發表聯合聲明，表達留歐對英國教育、研究以及經濟的重大意義。聲明指出：「英國大學每年為英國經濟籌集730億英鎊，其中37億英鎊來自歐盟國家的學生，同時支持近38萬個就業崗位，強大的英國大學教育有利於英國人創造就業機會和進行尖端研究改善生活。」［21］然而隨著脫歐成為現實，有人在最近的研究中指出，如果國際學生必須支付全部的學費，在英國大學就讀的歐盟學生人數將下降57％，造成的損失則將達到數千萬英鎊［22］。此外，英國大學目前每年從歐盟獲得教育經費支持大約為12億［23］。而在未來，來自歐盟的教育經費以及學生學費的減少，必然影響教育系統學術研究工作的開展。鑒於此，英國科學院院長尼古拉斯·斯特恩（Nicholas Stern）發表了一項聲明，呼籲政客們在未來談判中承認英國研究人員從國際流動性和與其他國家同時代人的互動中獲益匪淺，這也是對英國研究和研究人員價值的持續支持，保持歐盟的科研網路、經費等非常重要［24］。
3. 研究計劃受阻
長期以來，英國既是歐盟科研經費的主要受益者，也是研究成果的主要產出地。這一現實既歸因於英國雄厚的科研基礎，也要歸功於具體研究工作中歐盟一體化所形成的互動合作機制。然而脫歐可能破壞舊有的科研合作機制，從而誘發英國研究人員流失，合作申請項目受阻，最終影響學術出版成果數量和質量。
研究人員作為學術出版的重要作者隊伍，也是支持留歐的重要力量，而最終脫歐的決定也將使部分學者離開英國。在脫歐公投前所做的一次調查顯示，93%的英國科學家和工程師認為歐盟是英國研究的「主要利益」［25］。然而隨著脫歐成為現實，科研環境的轉變已經開始引起關注。由「科學歐洲遊說組織」在社交媒體發起的「退歐投票影響的調查」證明了科學界的擔憂，脫歐已經對英國研究人員的工作造成負面影響。
此外，脫歐的公投結果已經使英國學者申請項目受到阻礙。根據歐盟規定，「地平線2020」計劃資助的標準項目，一個特殊的規則就是項目申請要求參與者必須來自三個以上的不同成員國或聯繫國，而英國學者最近在申請項目中屢屢受挫［26］。如英國薩里大學肌肉骨骼生理學教授阿里·姆巴舍里（Ali Mobasheri）表示，比利時和荷蘭的同事目前正在針對歐盟的個人醫療項目單獨投標，因為他們認為包括英國合作夥伴在內的標書將充滿風險，顯然脫歐影響了多年的研究合作關係。謝菲爾德大學人體新陳代謝系教授伊拉里·貝蘭托諾（Ilaria Bellantuono）也表示，脫歐結果令其之前提交的本來較為明朗的項目申請處於混亂狀態。英國高等教育政策研究所（Higher Education Policy Institute）所長尼克·希爾曼（Nick Hillman）表示，在英國大學及學術研究領域，大約有20?000多名人員來自歐洲大陸，由於脫歐造成的不確定性，很多學者正在準備離開英國［27］。這一現實無疑影響英國學術與教育出版產業的健康發展。
五、 思考
脫歐後的出版成本上升和利潤下滑等不利因素，必然對英國出版業發展形成阻礙。雖然英鎊貶值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提升英國出版產業的出口，但顯然無法彌補高額的成本所帶來的損失。但是從我們的分析來看，受到衝擊的主要是傳統出版產業，而「自出版」這一新興產業模式似乎在脫歐後有著一些發展機會。一些自出版平台已經開始歡呼［28］，認為面臨巨大發展機遇，自出版行業將獲得快速發展。傳統出版商應對危機需要降低風險，更願意出版名人作品或者能夠保證銷量的圖書，因此會有更多的普通作者投身於自出版行業；英鎊貶值但美元走強將會使得更多的自出版作品在美國發行從而獲得更多利潤；當前最大的自出版平台——亞馬遜的未來影響力將更加巨大；英國傳統出版商印刷成本上升，但自出版則利用「Create Space」（亞馬遜旗下自助出版平台）和Ingram Spark（全球著名圖書零售集團英格拉姆圖書公司旗下自助出版平台）等按需印刷平台規避了相關不利因素；脫歐後大型出版商為應對危機所展開的重組、併購必然引發大量裁員，而這恰恰能夠為自出版行業提供急需的出版設計、編輯校對等技術人員。由此可見，脫歐不僅對英國傳統出版產業形成衝擊，也可能引發出版模式的變革。
注釋：略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大數據時代網路文學版權運營與保護研究」（17BXW101）的階段性成果。本文觀點僅代表作者觀點］
（作者單位：河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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