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原創隨筆】一杯綠茶清夙願（作者：三月風）

中年原創微刊第86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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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綠茶清夙願

文：三月風 ｜編輯：柔雨輕風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往事美好，你輾轉追尋的，卻只是對方眼中的隔夜茶，僅此而已。既已變味，倒掉更好。——（摘自作者好友瑰途玫路的點評，在此存謝）

好多年來，她向不少人詢問過他的消息，他似不復存在般，二十多年居然沒得到關於他的隻言片語。一個大活人，哪能憑空消失了呢？她想得知他現狀的願望，如春芽急待破土，愈發強烈。

忽如一夜微信來，校友同學群成員迅猛增加，親切的、熟悉的、陌生的……諸多新面孔陸陸續續在群里露臉，依然沒他的消息。她更迫切想知道他的狀況，在校友群和同學群多方探問，有熱心的同學為了滿足她的心愿，專程驅車轉載好幾個地方，終於找到他的聯繫方式。

同學剛告訴他的聯繫方式，她手機就響起了來電鈴聲，奇怪的是，她剛要接對方就掛了。反覆幾次，陌生的號碼，來電提醒地址是同學才轉告的地址。她正要回撥過去，收到一條簡訊：猜猜我的誰？她早猜知是他打來的電話，看著簡訊卻有些想笑：中年的人了，怎麼還玩捂眼睛的遊戲，要不是心有感應，誰會理這樣的簡訊！她回撥過去，喊了他的名字，他很是驚訝：「你怎麼知道是我？」

怎麼能不知道是你呢？她想，單純無憂的青春年少，熱烈的歡笑聲和青澀美好的記憶，怎麼可能輕易從心頭抹去！

他從外地轉入她所在班級時，不過都十二三歲，正是天真活潑的年紀。老師安排她和他坐同桌，她極其調皮愛搞惡作劇，常在他衣服手上亂塗亂畫，在課桌上畫三八線自己霸佔三分之二的地盤，看小說時讓他站門口盯著老師，值日時讓他「幫」打掃衛生，被罰寫檢討時由他來寫草稿……他呢，一直忍氣吞聲任她調遣。

有一次，一個男生想嚇嚇她為他出口氣，用一張硬紙疊了個盒子遞給她，她伸手去接，他在旁邊突然大聲說：「是蛤蟆！」嚇的她趕緊丟掉，那個男生朝他忿忿說：叛徒！再也不替他打抱不平了。

一個燭光搖曳的晚自習，大家都在寫作業，看著燭光黃色的火苗，她隨手拿起桌上的橡皮去燒，一股焦香味撲鼻。她興奮側身問他：「真香，你聞到沒？」他頭沒抬依然在寫作業，她就把橡皮從燭光上拿起湊近他臉讓他聞，只聽他「哎呀」一聲便捂著臉爬在桌子上不動。好久，他才抬起頭，眼中有著怨惱的淚光，臉上有黑紅的一塊，是灼燒的痕迹。她嚇了一跳，忐忑了好一陣，再也不敢惹他，而他，似乎帶著氣，也不多看她一眼。

過了幾天，他帶了一個紅薯饅頭到班中，看他吃的津津有味，她討好般獻殷勤：「是不是很好吃？」他沒說話，掰了一半給她，雖然她不太喜歡吃那看著黑糊糊的饅頭，卻因為心存愧疚而裝著吃的津津有味說好吃。結果，從第二天起，她的書桌下面總有一張作業紙包著的半個饅頭，她不喜歡吃不方便給別人又不好意思和他說，只好偷偷扔掉，內心卻很感動。

初三為了放鬆，幾個同學騎單車到離學校四五十里地之遠的菩提寺放風，到了山頂高處，大家累的氣喘呼呼癱成一團，她看他遠遠躲在一塊山石旁，偷偷湊近一看，只見他拿著一個小石子在山石上一筆一畫認真寫著他和她的名字到此一游，十年後還會一起來的。她裝著沒看到，轉身和其他同學歡呼雀躍。

轉眼，無憂的初中時代結束了，年少尚無離別情緒，大家只是忙著留言送相片，他遞給她的相片用摺疊整齊的白紙細心包著，她打開白紙，上面寫著：拉個鉤，我們以後一個星期寫一封信。她朝他調皮的點頭，他咧著嘴開心笑著。

後來，她上高中讀大學外地工作，他居家搬遷到他鄉，兩個人人生像是偶爾交錯的軌道，又漸行漸遠。青春年少的美好往事因了時常回味，二十多年來，卻總是如昨日發生般清晰存在於她的腦海。

「原來你還記得我啊！其實，很早我就打聽到你電話。很多次都想打給你，就怕你接到電話說不認識我……」聽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她爽朗笑著說：「一直記著你家黑面饅頭的味道呢，怎麼能不認識？」有種莫名的感動卻在她心中發酵。

加了微信，那些青春年少的故事，原來彼此都深深藏在心中，一個人提起，另一個人總能補充的更多。他們談到那年去菩提寺迷路後荒山野嶺扛著自行車到處轉的瘋狂，他說：「再過十年，咱們再一起騎車去菩提寺，我還帶著你！」這次，她沒青春年少時的嚮往和激動，只是調侃問：「要不要叫輛救護車跟上？」

他和她也談彼此的生活，她知道了他多年在南方一個工廠上班，在熟悉的崗位工作一直安於現狀，老婆近些年到他那裡去，小日子非大富大貴也過得小滋潤。所有美好的回憶難如永不衰竭的清泉一樣，故交遠談，不同的生活經歷和觀點，在曇花一現的璀璨後出現長久的寂靜，最終，不可避免的陷入了她所忐忑俗套——微信多了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有一天，沉默了好久的他突然說：「信陽的毛尖很好喝啊，我們這邊的茶難喝死了，給我弄兩斤唄！」她迅速購買了兩斤上等毛尖，精心包裝後給他寄去，為能表達對年少情分的珍惜略以安慰。沒多久，他微信回話來，茶葉收到了，給單位領導送了一斤，帶了半斤到辦公室，同事都說好。在他朋友圈裡，她看到他發的文字：信陽毛尖喝著就是美！配的幾張圖片，一次性塑料杯盛放澄清碧綠的毛尖，朵朵茶芽舒展著嬌羞美態，令居室雜亂昏暗的背景，增添不少亮色。透過畫面，她能感受到茶葉沖泡後熱氣升騰時的水霧飄渺，更能聞到塑料杯被灼熱開水燙沸所發出濃厚的塑料味，內心便隱隱有些不舒服。

她不算是熱忱環保主義者，卻是拒絕消費這種一次性塑料杯。有時外出忘記帶杯，她寧肯忍耐口渴，也不品嘗那種令人嘔吐的塑料味。再者，「水為茶之母，器為茶之父」，對於毛尖，一斤上好的芽茶有6萬-8萬個芽頭，全部由採茶姑娘的雙指一下下采出，她更有種偏愛，不喝則已，如果喝一定要用玻璃杯沖泡，觀著茶葉在透亮清澈的水中自由舒展，嗅著茶香從杯口綻放四溢，嘴唇輕抿細品，方覺對得起這飽含勞動辛苦和上天厚愛的綠色精靈。

後來他又看到他朋友圈裡曬他算不上豐盛的晚餐，旁邊，綠色毛尖依然委屈的倚存在一次性塑料杯中。她就忍不住問他，你就沒有專一喝茶的杯子嗎？他雲淡風輕地說：「工廠一次性塑料杯多的是，帶些回家就用不完的啊！」一些美好的往事似乎被那蒸汽的氤氳淡化了，她的心理除了不是滋味，還有些許難過。

春節臨近，他又一次在微信招呼：「老同學，再給我弄兩斤茶葉唄，春節回去孝敬老丈人。」這次她斟酌再三，終於不好意思詢問：「你要哪種等級？」他說就拿你送我的那種吧，回頭我給你錢。她報出那種等級茶葉的價格，他吃了一驚：「那麼貴啊？有沒便宜點的？」她說信陽毛尖最便宜也要三百左右，他似乎思考良久，回話說，那我還是給老丈人買點吃的吧。

第二年春天，他又來了消息：「老同學，我同事要二斤茶葉，麻煩你再給我寄點，回頭給你錢啊！」她把茶葉寄走，查看運單號早被簽收了，他卻無一句回話。想著他忙，她也沒放在心上，後來看他在同學群頻繁搶紅包，她忍不住私聊問他茶葉收到沒？他旋即發來消息說收到了，只是有些忙，忘記告訴她了。茶葉錢的事，他一字沒提。

原本她沒多放在心上，可每次看到他在同學群踴躍搶紅包，然後鐵公雞一毛不拔，她就覺得說不出的惱火。心存的美好，在心中一點點崩塌，她覺得自己很俗，又有些不甘心，終於直接質問他：「你同事沒說茶葉喝著咋樣？」「說挺好」他簡練回答三字。沉默良久，她忍不住又問：「他沒給你茶葉錢嗎？」他似乎忐忑了好一陣，才發來消息：「我最近按揭買了車，手頭緊，過一陣子有的話給你啊！」

她不再多說，手指移動刪除他的微信。過後，她內心有些隱隱不安，好在他也再無電話簡訊來問。一杯綠茶就清了幾十年的夙願，讓她深感鬱悶。都說人生如茶，要懂得收藏和醞釀，懂得濃淡轉筆，懂得一品再品，可是，有幾人能懂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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