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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風物誌 香塵:書皮記

書皮記

香塵

我已經忘記了因何緣故會早讀一年書。那時已經開學第三天了,清晨,母親突然領我去學校報名。領書回來的路上,她關照我說,明天要開始上學堂了,讀書認真點,不能貪玩了,我雖然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但還是興奮得拚命點頭。

外公說,讀書之前先要懂得愛惜書。他用抹布把吃飯的八仙桌擦得乾乾淨淨,平鋪上牛皮紙,開始一本一本包書皮,他是個端方的人,包的書皮也平整端方,線條輪廓橫平豎直服服帖帖。全部包好後,就用他那支心愛的浪琴金筆,蘸上黑墨水,在書皮的封面上寫下課目名稱和我的姓名,繁體字,一筆一划,異常清瘦有力,並且還在書下角寥寥幾筆畫了叢蘭草,頓時讓牛皮紙的書皮有了份朴雅的氣韻。

裝書的書包,是母親臨時用手工織的老布縫製的。我見過手工織布,前面娜玲阿婆家有台織布機,木頭的,挺龐大精密,平時可近觀撫摸,但她織布時必須遠離,怕我們這些孩子搞亂弄斷那些線團。我家的一些老布段多是母親托娜玲阿婆織的。其實,那時候大多數孩子背的書包都已是買的那種軍綠色帆布書包,我哥的也是,所以第一天去上學,背著如此與眾不同的老布丑書包,總感覺有點丟臉。不過,等到掏書出來放桌上後,那些對著書皮發出的驚嘆聲及羨慕的眼神,瞬間讓我高興得意起來,阿拉的丑書包里藏著金書皮呢。

剛開學時,都還愛惜書,不過時間一長,那愛惜的勁頭一過,許多人的書就漸漸慘不忍睹了,整本書髒兮兮的,書角折損,封面缺失,書頁零落。再看看我的書,雖然書皮也已蹭黑,四角稜線破裂,但只消把書皮取下,書面還是潔凈如新的,裡面也是潔白整齊的。我的同桌,有個「咬文嚼字」的壞習慣,愛吃書角,他自己的書折吃了不少,後來實在是髒得下不了口,便總趁我不注意,偷偷折了我的書角吃。哎,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有了對比,就互相傷害。

外公去世後,我就開始自己包書皮,那時牛皮紙也淘汰了,流行用掛曆。我家多是用撕扯的老黃曆,基本沒掛曆,不過村上的一些親戚家有,那些叫我阿姨姑姑的孩子就比我小几歲,也開始上學堂了,我便用她們家的掛曆,幫她們包書皮,順便也包了我自己的,一舉兩得互惠互樂的事。我的手工活做得不錯,還學了不少小花樣,所以包的書皮還是挺受她們喜歡的。

初中時,我人矮,坐第一排,離講台很近。教政治的老師,講課時總是口水四濺,我們都不得不舉著書本遮臉,一節課下來,書皮上的口水,斑斑點點,清晰可見,只能經常換書皮。不過,這老師,能把枯燥的政治課教得很風趣生動,愛講一些題外話與歷史故事,所以,我們倒是沒有因為他的口水而討厭他。後來有個同學,從家裡拿來了一卷寬的透明膠帶,封在了書皮上,這樣,上完課,只需用手帕擦一擦就沒事了,有時忘帶手帕了,就把書朝帶的同學面前一攤,相互笑著,來,擦一擦更健康。

再後來,花俏耐用的塑料書皮橫空出世,且使用方便,把書前後封面套在書皮里合上便好,如伸手穿衣般簡單。於是,基本少有人會花時間精力去用紙包書皮了,在學校里,我是屬於最後的堅持者。高三時,有次去南翔鎮上的新華書店買參考書,看到一個老先生,翻到一本書想多看一些內容時,從包里拿出一張塑料書皮往書上一套,大概是萬一不想買時不至於因翻看而給書添痕。看著書架上那些被人翻舊翻臟而賣不出去的書,我對老先生的行為產生了敬意。也是那天,我掏錢買了第一張塑料書皮,純色半透明的綠,像乾淨的春天,之後去書店買書看書一直帶著它,讓它與新書們一起呼吸。

記憶里,最後見的紙包的書皮,是來自一個同事。她想看王塑的小說,我借了早先的一套文集給她,送還回來時,每本書都包著雅緻漂亮的書皮,說是書有年頭了紙張發黃髮脆,怕看時損壞,就包了書皮。我是很高興的,借書就得借這樣的讀者才值得,懂愛惜的人才更懂書,因為書皮的微溫微香讓人和書有了一種互相的問候交流。巴士加爾說:「一個人越是有思想,越是能發現人群中卓爾不凡的情調;一般人是分辨不出人與人之間的差異的。」這種差異,決定了審美的深度和生命的質量,也決定了一張書皮,不僅僅是一張書皮。

又是九月,又到開學。學校路邊的樹梢頭上已起了黃葉,落在地上,風乾發枯,挺像最初的牛皮紙色,氣息沉寂的黃,人間煙火的黃,踩上去咯吱咯吱,美好碎裂得令人悵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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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the Author

香塵,上海嘉定人,文字愛好者。有散文、小說、詩歌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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