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扎特傳——上帝總是喜歡摧殘自己創造的天才

莫扎特傳 (1984)

Amadeus

上帝總是喜歡摧殘自己創造的天才

羅傑·伊波特

米洛斯·福爾曼的《莫扎特傳》是很久以來電影人面對過的最冒險的一次賭博——敢於在一部莫扎特的大型傳記片中表現出無政府主義和俏皮，卻又仍不失其悲劇力量。它完全不同於常見的那種偉大作曲家的沉悶的、說教式傳記片，主人公一個個都因為才氣所累，故作晦澀深沉狀。這裡的莫扎特就像是十八世紀的布魯斯·斯普林斯汀，但在這樣的處理方式中，卻又絲毫看不出廉價的味道（而這正是本片的傑出所在）。

《莫扎特傳》不僅能帶給你電影的全部樂趣，而且還有一種令人不安的真實感。這種真實體現在薩列里這個故事講述者身上。他不是偉大的作曲家，但也已足夠優秀，足以辨析出什麼才是偉大的作品。正是出於這個原因，莫扎特的音樂令他崩潰。他了解這有多麼出色，他也看出來了：對莫扎特來說，寫出這麼偉大的作品竟是一件十分簡單的事。他很清楚，相比莫扎特，他的作品顯得無比蒼白、愚蠢。

影片開始時似乎在暗示我們，薩列里有可能是殺死莫扎特的兇手。之後影片又仔細探究了這一假設的種種依據，臨近影片結束，我們反而會對脆弱、嫉妒的薩列里有了某種親近感——近乎於神的天才很難讓我們產生代入感，但面對著那些輕易便能反襯出我們自身缺陷的偉人，我們可能也曾有過那無比自卑的黑暗時刻。

1984年電影版《莫扎特傳》薩列里扮演者F·莫里·亞伯拉罕也獲得奧斯卡最佳男主角

薩列里由F·穆瑞·亞伯拉罕飾演，他舉手投足都帶著灼熱的光芒。他躬身坐在瘋人院里，向一位神父懺悔。於是影片開始進入閃回，回到他關於沃爾夫岡·阿瑪德斯·莫扎特的回憶之中。那個天才少年的作品無不閃爍著驚人的創造力，長大後他成了一位充滿創作衝動的多產藝術家。

影片最明智的決定之一，就是為莫扎特這角色尋找演員時，並沒有用充滿個人魅力的半神半人，或是受盡折磨的超人形象來做標準；相反，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淘氣的、不成熟的、可愛的、愛蠢笑的孩子。莫扎特由湯姆·赫爾斯飾演，如果你看過《動物屋》的話，可能會記得他在裡面演的那個角色——他想勾引市長的女兒，天使和魔鬼在他耳邊竊竊私語。原本，赫爾斯怎麼看都不像是莫扎特，可他又確實完全適合這個角色——天真爛漫的年輕人為自己的才華欣喜萬分，完全不知道無意中便已傷害了薩列里等人；他心裡有的只是因冒犯了他那篤信宗教、盛氣凌人的父親而產生的內疚感。

構成本片的每一場戲都寫得精妙，演得精彩。每場戲的構建都十分小心，情節展開後讓人看得欣喜，感覺就像是一篇完美的作文。影片根據彼得·沙佛的話劇改編，但即便你已看過那出發人深思的話劇，仍會對影片中絕大部分內容感到陌生。沙佛和福爾曼為這素材注入了光、生命、歡笑，隨後又優雅從容地將其展開。相比話劇，電影來得更人性化，這些人物都是活生生的人，而非一群象徵著所謂人生意義的活死人。它以莫扎特生活中各種人際關係為中心：和父親的關係、和妻子的關係、和薩列里的關係。莫扎特怎麼都無法取悅父親，這在暗中影響了莫扎特成功的一生。

快樂、豐滿的伊麗莎白·貝里傑扮演了莫扎特的妻子，她集妓女與伴侶的角色於一體：她整天都喜歡懶懶地躺在床上，不過也會為莫扎特提出好建議，而且還是個性獨立的女子。莫扎特的主顧們，尤其是奧匈帝國的約瑟夫二世，都是些喜歡音樂的行家裡手，他們為莫扎特捍衛自己作品時的勇氣所折服，逐漸接受了他的新音樂。此外還有憔悴的宮廷作曲家薩列里，他受的折磨最深，因為他比誰都更清楚自己有多麼不足，而莫扎特有多麼偉大。

影片在福爾曼的祖國捷克斯洛伐克實景拍攝，所有東西看上去都是那麼符合時代感。這或許是因為今天的布拉格仍保留著許多與莫扎特時代的那個維也納如出一轍的街道、廣場和建築。或許，正是出於對外景地的信心，福爾曼才敢於自由發揮，讓莫扎特看上去顯得有點脫離時代的感覺。福爾曼曾執導過電影版的《毛髮》，本片中的莫扎特似乎也有了那部電影里某些人物的特質，他的那些假髮看上去與別人的都不一樣，上面有些極其微小的朋克暗示和粉紅陰影。莫扎特看上去就像是個生活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孩子，這種詮釋方法聽著讓人覺得冒險，但事實上卻獲得了成功——他確實就是一個反叛的早期嬉皮士原型，心裡只相信自己的風琴。

我還沒有提到這裡的音樂，但或許這根本就沒必要。音樂為本片提供了一個基礎，那強烈、自信的配樂；最重要的是，它讓我們清晰地感覺到薩列里的簡單糊弄只能在這裡當個陪襯。片中有好幾次，莫扎特說出了孩童一般的話語，隨後又用手中的音樂說出上帝一般的話語；這就都清楚了。

《莫扎特傳》是一部華麗的電影，完整、溫柔、有趣、魅力十足——到最後又變得悲傷和憤怒。因為我們可以通過薩列里了解到的不僅僅是偉大，更有我們自身的平凡。我想，這部電影提出了一個最根本的問題：我們是否能學會為別人的幸福而感恩；而這當然是對聖人的一種考驗。有多少電影能問出這樣的問題，同時還又拍得有趣的？

電影《莫扎特傳》改編自首演於1979年的「鼻祖版」戲劇《莫扎特傳》，橫掃當年的奧利弗獎和托尼獎，1984年的這部同名電影也獲得了第57屆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等八項大獎，至今可以說是書寫莫扎特生平的作品中，流傳最為廣泛的版本。如今這部相隔接近四十年，稀有的復排版戲劇《莫扎特傳》將來到哈爾濱大劇院。無論是電影的粉絲、莫扎特的忠實樂迷、還是NT Live的死忠粉都一定不能錯過這部作品。

該劇以其精湛的演技、恢弘的舞美和卓越而可愛的南岸交響樂團獲得了巨大成功，六個歌劇歌唱家和現場管弦樂隊把莫扎特的音樂作品融入到人物經歷中。飾演薩列里的演員盧錫安·薩馬帝（Lucian Msamati）被媒體大加讚賞，他曾經主演皇家莎士比亞劇院版的《奧賽羅》，是皇莎史上第一名飾演伊阿古的黑人演員。當初在還未上演之前票已售空，現在能在熒幕上復刻經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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