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有個錢箱子

最新 09-06

「東營微文化」為東營市作協重點扶持文學公眾號。

平台宗旨：體現人性本真,歌頌人間溫暖,傳播正能量......關注微信公眾號「東營微文化」，每天推送有溫度的文字！

父親有個錢箱子

作者丨楊立宇編輯丨文姐

GIF/21K

有幾年，父親把錢存在一個箱子里。

存進箱子之前，父親把錢藏在牆縫裡。我是個小屁孩，根本不關心錢的事兒，更不知道父親把錢藏在哪兒，直到家裡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年臘月里，一個本家大爺的兒子娶媳婦，父親陪客，喝大了，醉了一天一夜。醒後的父親身體虛弱，出不得門，悶著沒事幹，想起來檢查一下他的錢。這一檢查，傻眼了。藏在牆縫裡的錢，被老鼠咬了。我記得清楚，一卷十塊一張的大團結，被老鼠咬得殘缺不全，最嚴重的一張，幾乎成了碎末子。父親疼得噝噝地吸冷氣，搓著手在屋子裡轉圈子。我替父親心疼，同時感到這事有點丟人。我想起在銀行上班的年哥，建議父親找他問問，看看有啥辦法。第二天父親騎著車子就去了，還好，多數如數換成了好幣，損失並不大。

父親從此不敢再往牆縫裡藏錢。可往哪裡放好呢？有錢沒錢是個大問題，有錢往哪裡放同樣是個大問題。我估計，有段時間，父親在把錢藏哪裡的問題上，亂了方寸。我猜測，他一定往糧食里藏過，可很快又覺得藏在糧食里被老鼠咬碎的可能性更大，於是又換了地方。肯定往囤子里的衣裳里藏過，可很快又覺得還是逃不過老鼠的牙齒。他為藏好他那點錢，在屋子裡急得團團轉，又不想讓我們看見。他就像一個絞盡腦汁偷自家錢的賊。

直到有一天，父親跟我商量，可否把錢藏進一個箱子。箱子是木頭的，很舊，上面的漆已經脫落，大約五十公分長，三十公分寬，四十公分高。箱子是父親收破爛收來的。他進城收破爛，拿錢買，也用買好的臉盆炒勺換。他收來的破爛，拿到東邊大集上賣，一個集下來，好的時候能賣三五十塊。

父親問我：把錢放進這個箱子里咋樣？

我其實啥也不懂，但父親喜歡遇事跟我商量，跟我商量過了，他才有信心作決定。

我打量了一下眼前那個箱子，覺得箱子方方正正，很結實，而且足夠大，能裝若干錢，於是很肯定地點點頭，說行。

父親把他的錢一股腦地放進去，可他不讓我看見有多少錢。

又一個問題接踵而來：箱子放在哪裡？

箱子太大了，放在哪裡都藏不住。爺倆在裡屋里，摸著黑嘗試了許多地方，都覺得不安全。最後，我建議把箱子乾脆放在一進門就看見的水泥箱上。父親一瞪眼：這咋行！我說，這地方最顯眼，也最不被人注意，誰家會把錢放在這麼個地方？

父親想了半天，覺得也是，加上實在想不出更好的地方，於是聽了我的。

那個箱子，在那個地方一待就是好幾年。

父親每次去趕集，總是進裡屋，掩上門，燈也不開，在黑暗中摸摸索索地開箱拿錢，一拿就是大半天。我每次跟他要錢交學費，他也是如此。他不在家的時候，我進裡屋，看見那個盛錢的箱子，感到好奇，我很想知道裡面究竟有多少錢，一個箱子底？半箱子？一滿箱？都是多大一張的票子？票子上面是不是蓋一塊布？箱子蓋沿上一個綠折頁，掛著一把小鎖，我不知道鑰匙在哪。

後來想想，父親哪有多少錢。他種一年莊稼，風裡來雨里去，也就夠全家吃穿和零花。農閑時節收個破爛換倆錢，也就夠修一修老屋和人情往來。每年春上養一隻小豬崽，老牛生一頭小牛犢，秋後賣了，剛好夠我的學費。折騰一年，哪裡會剩幾個錢。若大一個箱子，實際上基本空著。

父親就是干十輩子，也填不滿那個箱子。

我上班後，頭一年，工資發下來，我留下生活費，剩下的如數交給父親保管。第一個月父親從我手裡接過一沓百元大鈔，雙手捧著，笑得半天合不上嘴。他問：這是一個月的？一個月就這麼多？嘿嘿！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到時領錢，旱澇保收，嘿嘿！我替你存著，一分不花你的。一年後，我再向父親交錢，他不接了，說：你還是自己存著吧，萬一我給你存沒了，交不了賬。他把以前我交給他的錢一併給了我，看著我的臉，說：你數數。

之後有些年，村裡風氣不是很好，被盜的事時有發生。父親警惕起來，不敢再把錢放在箱子里。他把錢取出來，箱子仍放在那裡。他又把錢放哪裡了呢？我不知道，也不便問。我只提醒他：小心你的錢被老鼠咬了。父親有點惱羞成怒，一揮手：滾邊子去！後來我聽母親說，父親把錢埋到了地下。不是埋在裡屋里，而是院子里。父親把錢用塑料袋裹嚴實，放進一個罐頭瓶里，再埋在南牆根下。是夜裡關上大門埋的，母親笑著說，壓低了聲音。你千萬不要說出去，這村裡很亂騰。母親一再囑咐，神色很嚴肅。

母親說：俺們故意在外面說，俺家裡可沒啥錢，俺們都老了，打哪裡來錢？俺家那賣牛的錢，全給了孩子買樓去了，買樓可不是花一個錢的事。

我笑笑。

一個村莊的人們，都在千方百計地防賊防盜。

雖然風聲鶴唳，但並沒發生啥大的偷盜事件。

2005年，父親突然車禍去世。

2012年，母親突然癱瘓住院。

母親住院的當天夜裡，小偷就撬門光顧了我家老屋，翻箱倒櫃，家裡被翻了個底朝天。可他什麼都沒翻到。他晚了一步。那天下午，在醫院的病床上，剛剛清醒的母親告訴我：家裡的衣櫃里，我的壽襖里，有一個白塑料袋，裡面有錢。我不敢耽誤，即刻回去，沒費多大勁就把錢找到拿回來。

前天就差幾個小時。

那個倒霉蛋沒有翻到他一心想要的錢，白白做了一回賊。而他更倒霉的是，他打開了父親的錢箱子，他從箱子里，一下子倒出了父親放大了的黑白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