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聖誕節

每年聖誕節，曉琳都要支起聖誕樹，掛上飾物和彩燈。曉琳講究的是個氣氛，可老周非常不樂意，家裡都沒有小孩子了，給誰看？關鍵是還燒錢。今年，曉琳照例又支起了聖誕樹，老周照例又是絮絮叨叨，曉琳不理會，因為這次是兩個人的最後一個聖誕節了，曉琳決定當晚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自從3年前兒子搬去波士頓後，每年聖誕夜老周都會拿出離婚協議書讓曉琳簽字。曉琳不簽。現在她決定簽了，該分手了，讓各自過自己喜歡的日子。老周可以換一棟客廳是木質地板的房子，他一直嚷嚷著要在家裡開舞會。曉琳喜歡安靜，喜歡出去旅遊，看不同的風景，在某個小鎮的咖啡館裡靜靜地坐一下午，或者在一個陌生城市舒適的酒店裡一覺睡到自然醒。

其實，這幾十年的爭吵都源於這些最瑣碎的事情，從插隊落戶，到回城，讀大學，工作，出國深造，畢業工作，塵埃落定，買房買車。兩個人在同一家研究所工作，這個密西西比河經過的小城消費水準不高，民風淳樸，很適合安居樂業，但兩人就是不合拍。好在今晚一切都要畫上句號了。老周看到曉琳的簽字有點意外又有點欣喜，他第二天便搬了出去，反正也分房睡好幾年了，走出房門和走出家門也沒有太大的區別。老周離婚後的意氣風發是有目共睹的，沒負擔，工作穩定有醫療保險，是一張相當誘人的長期飯票。朋友牽線的、毛遂自薦的各種相親接踵而至，老周變得炙手可熱。曉琳過著平淡日子。在一次體檢中發現患了肺癌。曉琳獨自消化這個噩耗時，對離婚有了悔意，人生已經看到了盡頭，那些雞毛蒜皮算個什麼呢？她決定跟老周談談，有一天要離開這個世界時陪伴她的至少還是個她熟悉的人，即使愛情淡了，親情還在。但她隱瞞了病情，她不希望老周跟自己重修舊好只是因為同情。

老周正享受著風花雪月，他認為曉琳的悔意是女人一貫患得患失的態度。他有些許得意，嫌我不懂體貼，沒有情調，現在知道我的好了吧！他沒有答應，甚至悄悄地結了婚，那是一個帶著兩個孩子的單身母親，把老周當男神一樣崇拜著，這是他最需要的。

老周從朋友處終於知道了曉琳的病情，他徹夜未眠，他想起了當年雲南插隊的日子，想起讀博士時曉琳在蛋糕店打工貼補家用的日子，想起那些許許多多兩個人一起走過的艱苦日子。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都是兩人一起度過的 。他找到曉琳，握著她的手，陪她做手術前的各種準備，送她進手術室。出院後康復的日子裡，他每天都給曉琳做飯，等她休息後再離開。

「我們復婚吧！在我剩下不多的日子，我們好好過。」上一次的談話，曉琳還有小小矜持，這一次已經是殷切盼望了。老周無語凝噎，半晌，他說他已經結婚，而且新太太沒有工作還有兩個正在讀書的女兒，三個人的醫療保險全都掛靠在他身上。他隱隱知道當時火速結婚多一半都是奔著醫療保險去的，但是木已成舟，走哪一步都是傷害。曉琳此後斷然拒絕了老周的各種幫助，為了醫療保險，她只得選擇繼續工作。所幸她捱過了最難熬的化療，病情穩定下來。老周看到聽到，各種心痛卻也無奈。

人生就是如此不可捉摸。如今，他們仍然在同一層樓面工作，很近，然而距離卻最是遙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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