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拉古之惑:《夫子現形記》補記——我為什麼要懟儒家
《夫子現形記》發了兩次,都被刪了,不發了。大家如果想看,就百度吧,反正搜狐現在天天偷我文章。我每發一篇,他們就跟著發一篇。最搞笑的是,我根本沒有在搜狐註冊過,他們未經我同意,就給我註冊了一個名為敘拉古之惑的賬號。不過, 我也不反對,我只希望,下次搜狐的小編不要把我做的廣告粗心大意的發出來。再者,我發別人文章也沒有經過授權,我當然也沒有指責他們的資格。不過,自從有了搜狐,我就不擔心底稿備份問題了。但是,如果各位要看後續的修訂,我還是建議去我的豆瓣的同名賬號上找。
我寫這文章,也不可否認有情緒在裡頭,因為現在有些新儒家口氣實在讓我不爽,就比如秋風,按照押沙龍兄的文章中刻畫的那樣,他就是擺出一副「小子,你過來,我教你做人」的嘴臉。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篇文章發出來之後,基本上還是我的意料之中:基本是叫好,沒有人叫罵。因為我的公號讀者,大部分是自由派,所以看到我能狂噴平日那些在象牙塔里高高在上的學者,多少迎合自由主義反權威的審美傾向,叫好是意料中的,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一位儒學大佬,私下也對我表示讚賞,當然,我不能泄露他的身份。再者,此文雖然有臉譜化之嫌,但基本做到言必有據,在事實面前,只要一件事是真的,拿十件反例也推翻不了,所以,也不會有人來叫罵,因為那吃力不討好。最後,我的吐槽文采,確實堪稱一絕。
賀公兩次轉發了這篇文章,並寫下了」嬉笑兼具怒罵,諧謔不掩莊嚴「的推薦語,讓我受寵若驚了一下。另外,雖然我在文章中對杜鋼建先生及枕戈先生有過非常不禮貌的批評,但是枕戈先生還是頗有風度的轉發了我的文章,亦是令我非常感佩。最後,上海師範大學的樊志輝教授在轉發此文時,雖然有欣賞我文采之處,但也認為我以一個自由主義的角度來評價家之保守問題,欠妥。本來,我想留言做一番解釋,但是發現,這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正好,今天在群里說起蔣慶,聯想起我之前的思考,在此,向樊志輝教授交代一下他的誤解之處。當然,我也不希望自己被人以為只是一個李獒式的噴子,其實,我的所有文章背後都有一個完整的思想鏈條。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之前每篇談西方政治問題的文章,總會注一筆:「本文所有語境都是西方語境,作者不願意看到本文的任何觀點套用在中國政治語境中。」原因很簡單,每個政治空間,有各自的現實問題,也有各自的解決方案。如果不分東西差異,以邏輯自洽一以貫之,顯然是會面對南橘北枳的現實違和感。我一直說我對中國沒有什麼認同,西方之於我是精神價值觀的故鄉(僅僅是價值認同,不代表我願意去西方生活,畢竟政治只是豐富多彩的人生中的一小塊而已。),而中國只是我的肉身故鄉。所以,相較之下,我個人的思考精力可能更關注西方,對於當下的中國現實問題不那麼熱衷,當然,不熱衷不代表我沒有觀察思考,畢竟我還住在這裡。應該說,自我定位最精確的思想光譜應該是對中國問題持解構立場,對西方問題持保守立場。畢竟,中西差異蠻大,自由和權威在社會結構中的權重比也有著巨大反差。我不可能像個書獃子一樣,碰到每個問題都在臉上刻上「保守主義」四個字。里根當年被人問起早年的自由派立場時,回復道:「我所希望的社會主張都已經實現了,現在我要保守它,不是我背叛了自由主義,而是自由主義背叛了我。」這就是一個偉大政治家所具有的現實敏銳感。注1
今天我一個朋友對我說,讓我再深入的批一下蔣慶,我說算了吧,其實蔣慶的問題意識和我差不多。確實,按照我的政治學觀點,我也認為現在自由主義價值話語一家獨大,人的價值取向趨於多元化,虛無化,沒有一個作為超越性的價值去統攝整個社會政治的公約數的話,政治秩序是會面臨一個正當性危機的,就如現在美國的社會撕裂。注2所以蔣慶提出什麼「三院制」來加強政體的合法性,從學術理性的角度來說,我是同情的注3。其實,劉小楓也對蔣慶說過:「我理解你。」無須諱言,我受到「施派」的影響的,並不認為一個沒有價值排序的社會是可欲的,但我也不可能去接受一個絕對價值的社會。在政治哲學上,這是矛盾的,但是現實不需要那麼多邏輯自洽。當然,具體怎麼把握一元價值和多元價值之間的尺度問題,這不是政治思想家所能直接干預的,而是政治家應該拿捏的事。
對於蔣慶的主張,我自身的認知理性是一回事,情感直覺又卻未必會對此以為然,所以我才會不客氣的進行批評。除了我早年的自由主義思想底色有著「重估一切價值」的思維偏好,對儒家的道德規範不以為然之外。我肯定也有我思考理由,我不太會讓情感影響我的事實判斷。對於儒家命運的思考,主要是見於再給儒家送上一根棺材釘——論儒家的現代困境一文。題目是標題黨,其實我本人對儒家並沒有什麼惡感,如果認為我是個反儒的人,那就大錯特錯了。這篇文章主要是通過一種現實主義的角度對儒家的生存環境做了一番考察,歷史上儒家的生存秩序僅僅限於農耕小共同體內,而當我們的社會演化進入到以城市為政治重心的載體,生產方式效率極大提高,協作分工的多樣化時,儒家可行可欲的社會秩序,也就隨之解體。通過我們日常最現實的觀察,就可以發現,當一個人可以憑藉一己之力在社會上生存,所創造的財富受到國家的普遍性法權保護時,依託家族為單位的小共同體權威也就煙消雲散了,比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統統失效,一言不合就可以和心上人遠走高飛,也不用擔心像卓文君私奔後無法生存。所以余英時先生說,儒家已經成為「遊魂」。
因此,我反對儒家的理由也很簡單,因為儒家根本拿不出一套恢復傳統地位的路徑方案。我作為一個保守主義者和部分政治儒學的問題關懷沒有太大分歧,只不過我認為那根本不可能實現,所以我反對。
可能會有很多同情儒家的保守主義者會反問我一個問題:如果不以儒家作為中國保守主義的對象,那麼什麼可以作為中國的保守主義的保守對象,中國能不能建立起一個保守主義的價值群體?我的看法很悲觀,我不認為中國能建立起一個像英美保守主義的價值認同,也不可能產生一個佔據半壁江山的保守主義群體。原因很簡單,我稱之為「大革命後遺症」,這個方面,我是受到朱學勤教授的啟發,朱學勤教授認為國家的現代政治轉型,存在主要是兩種模式注4,一種是英美的政治小革命模式,只是推翻了國王,就可以過度進入現代社會,因為他們是先發的,在它們前面沒有「現代」的樣板,他們順其自然就可以。另一種,是後發追趕「現代」的國家,也就是法國俄國的大革命模式,除了政治革命之外,還要進行劇烈的社會革命,思想革命,這一來,就打破了原有社會的所有權威。大革命之後的社會,除了創製的政治權威之外,整個社會再也無法建立多元,多層次,多維度的權威結構,一旦政治權威崩潰之後,就是秩序的混亂。這話,可能很多自由主義者會覺得不爽,不過在我看來就是這麼一回事,在人類的歷史上還沒有出現過一個超大的單一制的自由化憲制國家。相同體量的美國,俄羅斯,巴西,加拿大,澳大利亞都是聯邦制。中國這樣一個人口,面積超大,各地經濟貧富不均衡的單一制國家,哪裡有可能成為自由派所理想的國家,too young too simple。當然,學術自由派還是很清醒的,主要是輿論自由派想的太簡單。
保守主義的價值群體為什麼可欲?那是因為,人類的社會不能被理性的進步主義拉著狂飆突進,必須有保守的力量作為摩擦力制動,和理性的進步主義相互博弈中演進,才不至於讓理性主義的自負盲目蹦躂的太歡,帶整個國家帶進坑裡去。但在「大革命後遺症」國家,根本不可能建立起一套整全性的保守主義價值觀。注5特別是烏托邦主張破滅之後,只能通過生造民族主義去勉強維持。而民族主義本身並不能給人的日常生活提供一個可欲的前景,只能說是將就著解決燃眉之急,一旦沒有外部壓力,民族主義自然也沒有存在的理由,到時候又要亂。這就是我不願意談中國問題的理由,因為我很悲觀。
不過,我還是有點野心的,最近我在醞釀一篇文章《重鑄保守主義之魂——文明 秩序 決斷》,試圖將英美保守主義和歐陸保守主義統合到一起,當然,所倚重的保守資源,肯定是具有普遍性的,不會是英美,歐陸那種特殊性。
本文洋洋洒洒說了很多,其實寫到後來,已經偏離標題了。倒是可以說,是我的思想自畫像。樊志輝教授對我的觀察是正確的,我確實在寫《夫子現形記》時是持自由主義的立場,但我還不至於那麼膚淺的看問題,這是我要澄清的。
注1:記得幾個月前,有個北大國關的小女生挺仰慕我的保守主義立場,但是當得知我對福柯非常欣賞時,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把我拉黑了。學術資源說到底是人的工具,而不應該反過來讓人成為工具的奴隸,讀書如果不能跳出來正視現實,其實也蠻可憐的。
注2:我寫過山巔之城——美國的天命論(Manifest Destiny),神學憲制:宗教政治學2.0版,其實我的問題意識還是作為一個旁觀者,一個「親者痛」者替美國人捉急。美國就是因為這幾十年來學術生產,在不斷的把美國偉大敘事瓦解,導致美國社會認同基礎的削弱。作為無神論者,或者說不可知論者,我並不反對宗教,不反對神話敘事。當然,這都是基於政治功能主義而言——一個共同體,沒有向心力是必然要解體的。
注3:我主要是關注社會層面的「正當性」,蔣慶關注的是政治層面的「合法性」。其實二者的思路是接近的。
注4:其實,朱學勤還注意到第三種模式,就是德日模式。德日只進行了一場實用主義的政治革命,而本身的民族文化沒有進行「宗教革命」式的改造。所以德日兩國最後都走向了歧路。其實,不光是德日如此,當年的阿拉伯世界革命,也存在這樣的問題,凱末爾,卡扎菲,納達爾,阿薩德這些軍事強人搞了搞革命之後,就把國家佯裝成現代國家。其實,政治和社會是脫節的。值得一提的是,如今的中國從大革命模式,似乎轉向了德日模式。出於一種對西方現代政治文明的對抗心態,開始變得有點像19世紀的中後期的德國一樣,以一個「反現代的現代性」(單世聯語,參見斯著《中國現代性與德意志文化》,當然,單教授主要是反思這一現象的,按照劉蘇里叔的說法,這本書可以砸死人。)面目出現,而我們的知識分子也在重複當年德國思想家的面對英法美的自尊性辯論,典型如張旭東的《全球化時代的文化認同: 西方普遍主義話語的歷史批判》一書,縱觀全書,張旭東都是在談德國的思想家。其實有時候,我也挺不屑的,都100多年過去了,左翼的思想生產還在當年德國人的窠臼中打轉。
這裡,其實我也無法就法俄大革命模式好,還是德日歧出革命模式好做一個結論,畢竟涉及很多因素。當然,英美模式是得天獨厚,天生麗質,自然是最好,但是不可能移植過來。二十年前的「文化基督徒」,以為將基督教引進中國就可以皆大圓滿了。且不論,基督教是否具有很強的政治社會秩序的文化補充作用。單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理性早熟,就不可能讓大部分人去信仰。這是中國學術思想發展過程中,一個不成熟時期的主張產物,不太用當回事。
注5:什麼叫「整全性」,就是對全方位的價值指導,關於倫理,經濟,政治等等一系列的秩序安排,可以稱之為「整全性」。比如民族主義就不能提供整全性的價值,你總不能生活中一天到晚,注意自己的穿著是左衽還是右衽吧。寫到這裡,我只能親自給自己的注做個「疏」了,什麼是「疏」呢,就是到了漢代,已經看不懂先秦的那些書了,所以要做「注」,以後的朝代發展到連「注」也看不懂了,又要在「注」上做注,這就叫「疏」。疏:孔子說過,如果沒有管子,我們都穿左衽,左衽是個什麼玩意呢,就是衣服前襟向左掩,不同於中原一帶人民的右衽。孔子的意思就是,沒有管子,我們都穿胡服拉。我們現代人一定覺得很滑稽,這種不起眼的東西都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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