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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相‖疼痛的邊疆

疼痛的邊疆

楊獻平

01

陳舊的鄉村小學橫卧在馬路邊,背後不多的楊槐樹枝葉茂密,隨風舞動;偶爾經過的車輛揚起白色的灰塵,沿著木質窗欞,蒼蠅一樣蜂擁教室——我喜歡的張愛坐在後排,論輩份,我得叫她姑姑——這令我沮喪和氣餒——有幾次拐彎抹角問母親——肯定的回答讓我的心瞬間暗無天日,隱隱覺得了人生當中某些固有的悲劇成分。我不死心,又問了一塊兒光屁股長大的同村同學曉民——是日,落日熔金,遠山蒼茫,大地上的事物搖著夏天的豐裕身體,正在被更為龐大的陰影緩慢吸收。

坐在村邊核桃樹上。曉民說——儘管你還得叫張愛姑姑,但那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了。曉民這番話,讓我看到了希望,儘管夜色已經浸到了泥里,但內心依舊光明燦爛——我得承認:我是一個早熟的孩子,天性中對異性的情感異常自覺——第一眼看到張愛——我小小的心靈就忍不住顫了一下,輕微得隆重。在此之前,對於女生,我也和其他男生一樣抱有排斥的心理——可以整年不說一句話,偶爾還互相咒罵——沒有一點憐香惜玉之心,更缺乏男生應有的風度和涵養——但隨著13歲的來臨,這樣的相互排斥甚至對立情緒頃刻煙消雲散(女生們也似乎靦腆和羞澀了許多,在校外偶爾相遇,臉上也總飛起紅暈)而這些,我始料不及,也不會深想——時間在生命中刻下年齡,天性讓生命慾望適時勃發(似乎就在這時,張愛也再不是從前那個鼻涕擦不幹凈,頭髮亂蓬蓬的女童了,大大的眼睛當中似乎裝滿月光銀子,白皙的臉蛋讓我想到傳說中仙女和狐妖。)

夏天,早晨——還沒有開始炎熱,清風沿著南太行的皺褶山巒,掠著樹葉和露珠。我像往常一樣,唱著《媽媽的吻》一蹦三跳,往學校走,到張愛村子路口,她正好從下面冒出來,她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她,四隻眼睛碰撞的結果是:她的臉蛋迅速燒紅,我的心臟雷霆一樣迅疾和響亮(從那一刻起,我天性當中的某種慾望乃至夢想真正被開啟了:電光石火,突如其來。)

這場遭遇徹底改變了我的習慣,也誕生了一個夢想(世俗而高貴,精神而又功利)——再也不穿髒兮兮的衣服,學會了用香皂洗臉……無論何時何地,總是想起一個人;不管上課還是下課,都渴望距離一個人近些,再近一些。緊接著,一場暴雨突然而至,電閃雷鳴,敲打大地,老師倒背雙手,在教室轉了幾圈,抬腳出門——幾個壞小子突然跑過來,一把抱住我,把我下身僅有的一件花短褲(母親親手做的)當場脫下,掛在教室的門吊上——那麼多同學睜眼看我,哄堂大笑——主要是張愛,就在距離我不足一米的地方,我一覽無餘,還沒真正開始發育的私處恬不知恥地懸掛著——我哭了,從指縫兒看張愛——她臉色通紅,捉一隻藍色的鉛筆,臉幾乎貼在作業本上,一溜黑髮正好擋住了她忽閃忽閃的大眼睛。

大致是曉民的泄漏——我喜歡張愛的事情就在學校傳開了,男同學經常開我玩笑——我感到羞恥,但又無話可說。接下來的初秋天氣,黃葉遍野,草木萎枯,糧食和山果的香味無孔不入。下課了,我們照常追逐玩耍,數百條腿在窄長的校院萬馬奔騰——而我卻再不像從前那樣,哪裡熱鬧到哪裡去,總是在靠近張愛的地方——哪怕只我一個人,他們都疏遠我,只要張愛在——再孤獨也是繁華的。

又一年,張愛14歲,我13歲——

02

又一年,張愛14歲,我13歲——正在玩耍之際,還是脫我短褲的那幾個同學,冷不防將我推倒在地——把靠牆而立的張愛抬起來,面對面放下——我聽到了她急促的呼吸,看到臉上最細微的地方,那種美,激越而嘹亮(距今二十多年了,這個情境還在,我時常想起,總是會微笑,覺得美。)沒過多久,秋天在時間中展開,地里的糧食紛紛離開秸稈,從父母鄉親的手掌和脊背上,顆粒歸倉。滿山遍野都是果實成熟和腐爛的氣味,秋風打掃著人間的庭院,到處都是植物的破碎肢體。

每年這時候,村裡總要唱幾天戲——評劇或者河北梆子,黑夜的蚊蟲圍著戲台飛舞,在專心看戲的父母之外,我放棄了以往的嬉鬧,整個晚上都坐在戲台一邊土堆上,看眾多人中的張愛(我至今不知道她當時是否真的能聽懂咿咿呀呀的戲文,從神情看,她很專註,跟著古代的人喜怒哀樂,白凈的臉蛋上面鑲嵌著烏溜溜的黑眼睛。)她也知道有一個人在看她,但她絕不知道——她在一個人心裡,遠比龐大的歷史在舞台上的濃縮情景更精彩。我目不轉睛,透過帆布戲篷的小窟窿,張著一隻眼睛看——她也時不時看看我——我坐在那裡,不怕潮濕的地面,蚊蟲爬滿全身,即使吸光全身的血,也在所不惜。

轉眼就是初中一年級,中間隔了一條5公里的馬路——我和張愛仍在一個班,我仍舊時不時回頭看她——張愛也看我,眼睛裡依舊汪著令人陶醉的清水和月光。我沒有想到的是:暑假之後,張愛輟學了,我沮喪莫名,放學回村裡第一件事,就是像一個賊那樣,站在馬路上朝她家看,看到了,心疼;看不到,心更疼。

沒有了張愛——少年的內心開始荒蕪,那麼多的無端惆悵蜂擁而起,遮天蔽日(我至今不知道張愛為什麼輟學——但這個事實讓我平生第一次覺得某種殘酷:它是無形的,巨大的,具備了刀子甚至摧毀的力量。)曉民再次看出了我的心思,坐在舊年的核桃樹上,給我說了好多話,都是勸慰的——我嘴裡嗯著答應,心裡卻還是一片疼痛(我平生第一次討厭時間,渴望回到——哪怕我喪失成長的權利,哪怕像一隻卑微而頑強的老鼠——至少可以在夜晚,趴在黑暗的屋樑上端詳她)而時間不依不饒,迅速而果決地推舉著我。張愛隱身於村莊之後兩年內,我心如死灰。但形體上仍舊狂躁——與男同學頻繁發生戰爭,不是打架就是罵嘴。令我難堪的是:13歲了,我還尿過炕,恰在冬天,拿出來曬又不好意思,晚上冰冷得無法安睡——到15歲,張愛的影子淡了,像是水面隱沒的一根水草,風中的一枚花瓣。更讓我沒想到的是:竟然還有人可以替代和超越張愛(現在想起也覺得奇怪:那麼多女同學,為什麼只有一個人會進入我的內心;那麼多漂亮面孔,為什麼只有那一張讓我魂不守舍,死心塌地?)

再一次的懵懂行為導致了我一生的傷痛:如果說張愛給我的疼痛是刀片切割,那麼,後來的曹菲給我的疼痛卻是兇猛野獸的咬噬,乃至雷霆般的打擊和摧毀——初二,和一個皮膚白皙的女同學同桌,不用扭頭就可以看到她的臉,還有微微隆起的胸脯,甚至連她耳背後和後脖頸上的茸毛都清晰可數。但只是偶爾看到,落在心裡也像平靜的湖泊,不泛一絲漣漪。

03

我喜歡的曹菲坐在教室最前排,聰慧的女孩子,門門功課都好——我至今還記得,走進中學校門的那一天,陽光明媚,天空湛藍,背後的村莊沉浸在藍空和綠樹之下,一柱柱炊煙像是柔綿的手掌,從大地升起,摩挲著萬物乃至神靈的頭頂——我們扛著杌子,背著碎花布書包,很早就站在中學校園。曹菲的家距離中學近,來得晚些,看到她(清楚記得:曹菲那天下身一條黃色軍褲,上面是一件紅得冒血的的確良襯衣,面孔白得連上帝都忍不住說美,尤其是那雙眼睛,圓而大,就像兩顆大葡萄,長長的睫毛似乎一面竹簾。)我第一個感覺是:這是一個好女孩!只是當時,我全身心都在張愛身上,即使發現了美也只能凌空讚美,偶爾流一下口水(我不覺得自己很卑鄙,或者患有某種心理疾病——人與人,尤其異性之間,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要相互發現美、熱愛美、製造美和開發美,而不是熟視無睹,充眼不看。)兩年後,我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像當初熱愛張愛一樣熱愛曹菲了——甚至有過之無不及,突兀而又奇幻。

曹菲嫻靜,內在、聰慧。上課,我一直看她的後腦勺——馬尾辮總是黑黝黝的,翹上去再彎下來,曲線就像薄雲背後的月亮(然而曹菲對此一無所知,或者知道裝糊塗——女孩子的矜持或者說傳統所賦予的美德在我看來都有些虛假)放學了,她回家吃飯,我早早站在學校右邊的山岡上,靠著一株不過十年的核桃樹軀幹,與夏天飄飛的蝴蝶、蜜蜂和微微搖動的茅草、黃菊花一起,看曹菲融合在眾多的同學之間,然後再慢慢分離出來,獨自一人,從巨大的河灘上輕盈飄過,隱沒在炊煙的村莊。冬天大雪紛紛,我也站在那裡看,有時候雪下得大了,我會抽時間,挖干土墊路面——所有這些,曹菲根本不知道。

曹菲唯一知道的是我夾在她語文課本里那張紙條:「一個人愛上另外一個人,就像一條犍牛跑進豐美的草原。」我平生第一次說出的「愛」——單純而脆弱的詞語,包含了一顆蒼茫、蓬勃而又惶恐的心。我沒想到的是——曹菲竟然把它交給了老師,我臉紅,沮喪、絕望就像洪水。當班主任在講台上義正詞嚴的時候,我深深埋下腦袋,真的像一隻人人喊打的老鼠。

秋天的落葉變成了春天的花朵和野草——我從一個地方出發,一個人,穿過鬧市和村莊,身披工業的油煙和煤炭的塵屑,乘車到白塔鎮,又步行近20公里的路程,到達曹菲所在中學。天色向晚,參差不齊的村莊仍舊沉浸在真實而虛妄的忙碌中——我站在大門前,舉著灰塵的腦袋向內張望——我想看到她,但不想她看到我——愛情使人卑賤,尤其是暗戀者,心懷的夢想也只能是陰暗的,一觸就破。

04

1

黑夜來了,我身體沉重,腹腔嘯鳴,學校的燈光次第亮起,暗色的天幕上星星,用一種曖昧且嘲笑的眼神看我——夜深了,曹菲也沒有出現,一個人的迴路上,卡車呼嘯,塵土飛揚,一個少年,貼著路邊,穿過暗夜的玉米、穀子和油菜花——後來,人人都知道我在暗戀曹菲了。一天中午,奶奶說:平兒,再不要給人家曹菲寫信了。我怔了一下,沒吭聲。轉身到對面的一個堂嫂家,她也問我,再不要給曹菲寫信了!我愕然。再後來,聽與曹菲同村的一個女孩子說:曹菲說她很理解我,將來她一定會嫁很遠——我欣慰而傷感。當晚,我做了一個夢,主角還是曹菲,她坐在燭光當中,美麗、嫵媚極了……醒來,我夢遺了,新鮮的精液味道鋪天蓋地,瀰漫了整個房間。

我不死心,托同村的一個堂兄給曹菲捎去一封信,沒幾天收到回信——翻來覆去,還是我寫給她的那封,只是背後多了一句話:「從此我們不認識!」我站在地邊上,腦袋嗡的一聲爆炸了,搖搖晃晃要摔倒——那時,也是傍晚,夕陽的雲彩就像一堆燃燒的木柴——拖著雙腿回到家裡,一句話沒說,拿了一根繩子,爬上背後的山岡,站在一棵比我年長的核桃樹下,系好繩套,扯開嗓子大喊——悲憤的聲音在溝谷跌宕,像是半夜梟鳴——懸掛的繩索在黑夜中打著優雅的旋兒,椎圓的繩套似乎一張嘴巴,用詭異的笑容,引誘著我的頭顱。

最終,是我自己拯救了自己。1991年冬天,踏著泥濘,乘坐列車,走州過縣,到巴丹吉林沙漠的第一天晚上,就給曹菲寫信,第二天晚上又寫——我一直在等回信,但時間不等(一晃就是十多年,那些信早就爛進泥土,或者再生幾次了。)再一年,回到故鄉,聽說曹菲嫁給了本村一個人——我吃驚,也覺得正常(包爾生說:「所謂的無雜質的純粹幸福並不是幸福。」我想曹菲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她聰慧,世事洞明,深諳人性,應當沒有錯——只是自己暗暗發誓說,這輩子我一個人過——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守住夢想。)24歲那年冬天,我又一次回到村莊,父母正在為我的婚事發愁——不知道他們的兒子能否找到媳婦。母親先後請人到張愛家提親,但她父母不同意,她也沒做任何表示——我知道後,忽然想到:如果張愛能夠答應嫁給我也好,至少我可以實現最初的那個夢。

在西北——躺在沙漠的床上,看著滿天的星斗,心裡仍舊是曹菲,忍不住喊出她的名字;也曾想——如果曹菲和上帝允許,給我一個為曹菲洗澡(洗腳)、梳頭和捶背的機會;除此之外,我還想看著她的眼睛說出自己一生的心事和夢想,看著她安然入睡,抱著她安靜度過一個夜晚。——赫拉克力特說:「一個人怎能躲過那永遠不滅的東西呢?」對我,所謂的「永遠不滅」的應當就是曹菲了。

26歲那年秋天,與家裡介紹的一位女孩子訂婚,有一次酒後,忍不住生理衝動,狂浪的情慾一發不可收——但我收住了,我知道,一個人不能承載另一個人,就不要給她更多的傷痛(笛卡爾說:「良善是世界上分布最均勻的東西之一。」尤其在農村的傳統環境中,一個女孩子婚姻生活幸福與否大抵來自身體的清潔程度。)她給我做了好多鞋墊——手工的,綉著好看的花朵和鴛鴦,愛與富,平安和健康。再後來的一位女子,比我大3歲。在她家裡,很冷的初春,青蛙還沒有鳴叫,夜晚的冷絲絲入扣,沁入骨頭。我第一次和女孩子接吻,那麼熱烈——舌頭像蛇,纏綿天堂,也第一次將自己交付與她,紅色的鮮血和溫暖的包裹讓我覺得了精神乃至靈魂的快樂與神奇。

但總是想起曹菲(反覆總結失敗的原因:一是家境問題;二是個人少年時代的輕狂和叛逆;三是我讓曹菲看不到幸福的曙光……除第一條外,都是我自身的原因,不能怪她。)再後來的一個女子——很像曹菲,連身材也是,兩隻眼睛也很大,但沒有曹菲明澈——她送給我好多禮物,請我一起吃飯,有一次,坐在我的床上,眼神迷離,兩腮緋紅……我看到了,知道了,猶豫了——但還是送她回家,站在路邊,我像一隻掛在樹枝的風箏一樣,內心波濤滔天,檣傾楫摧。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但我必須這樣——尼采說:「所有的人,正如我自己,都被某種謎一樣的慾望推動著。」——我也掉進了這樣的一個怪圈,在情感甚至精神領域當中,被自己製造的「謎」捆束了,鉗制了。

直到1997年8月,我看到了自曹菲之後又一次令我砰然心動(第一眼就決定與她同生於世的女孩子。不巧的是,先前的那位女孩子也知道了,專門去了她家,說出了我和她的事情——但沒使我們發生改變。)當年冬天,巴丹吉林沙漠寒風刺骨,積雪經年不消——有一個晚上,我倆站在黑夜的街道上,使勁擁抱,在風中,眼淚流了出來。當年臘月,一場大雪為我們清掃了人世間的灰塵,用乾淨的環境和空氣為我們的訂婚儀式鳴鑼開道——我很高興,也很傷感(終於有喜愛的女孩子嫁給我,跟我一輩子了。)春節後,我們去了一次附近的額濟納旗(看到了冬天的紅柳和胡楊,還有漢朝使臣蘇武放牧的羊只的後裔——兩個人在枯了的胡楊樹上攀登照相,在紅柳叢中追逐。)

次年初秋一天,大地搖黃,秋風席捲,巴丹吉林沙漠塵土飛揚,我要到上海上學,未婚妻送我,在酒泉的夜晚,坐在「鯉魚門」餐廳吃飯,喝酒,在賓館說了好多情話——再後來的清晨,我趴在她懷裡哭了。踏上51次列車車廂的時候,我又哭了,眼淚洶湧,怎麼也止不住,先是站在窗前,把臉使勁貼在玻璃上,眼淚肆意橫流。馳出好遠,我還看到,未婚妻高挑的身影仍在祁連山下的酒泉車站哭得渾身顫抖。

上海是龐大、空廓的,那種繁華就在身邊,但總覺得很遠。我心裡只有一個人——未婚妻,總是盼她的電話,每次都很迫切,站在全分隊唯一的電話機旁邊,心急火燎,惴惴不安,要是一周沒有未婚妻電話,就心神不寧,無所適從。有一次鬧彆扭,躺在四個人的房間,怎麼也睡不著——我確信她是我愛的人,也是我發誓要同生在世,死後同穴的人——然而她提出了分手——上海永遠都不黑的夜裡,梅雨淅瀝,猶如我內心的淚水,沖刷焦躁不安的大地。我反覆走出來,越過眾多同學的睡眠,站在雨中,仰望蒼冥,從拱橋上面看到黑暗的深淵。

1999年5月,未婚妻一個人來到上海——細雨淅瀝,我到上海站去接,住在四平路學校招待所。進房間,我就使勁抱住她,哭起來——同學唐小平、徐超剛一起陪著我們到楊浦大橋、青年森林公園、外灘、南京路、人民廣場和浦東開發區,晚上坐在五角場一側的火鍋店吃飯。最美的時光——有一次黑夜值班,另一位同學替換我,讓我好好抱抱未婚妻——2000年8月1日:中國的建軍節,我們結婚了,母親和弟弟不遠千里,來到巴丹吉林沙漠(母親對這裡盛產的李廣杏、葡萄、李廣桃、哈密瓜、白蘭瓜、黃河蜜、西瓜等讚不絕口,並百吃不厭。)——參加我們倆的婚禮,還看到了親眼看到了潘長江、佟鐵鑫、陳思思等人的現場演出。

2002年,烈焰熊熊,大地焦灼,在酒泉衛星發射中心醫院,一個人出現在我和妻子之間——妻子柔綿的肚腹被尖銳的刀子劃開,將他取出來——我們的兒子,又一個我們,精神與血脈的延續(聽到消息,母親很高興,說她終於有孫子了。)我也很高興,時常看著兒子,想起20多年前的鄉村生活——愛與痛,夢想與恥辱,黯淡與輝煌……多麼像一場夢啊——鄉村日復一日,每次回去,我都想一個人四處看看,從熟悉到熟悉,從新生到消失(時間真是優秀的鐮刀,收割了一茬又一茬。)每次都很想看到張愛和曹菲,但總是遇不到——偶爾的一次,也還錯過了,至少相距3米遠。

時間迅即得叫人發懵(就像故鄉夏天的瓢潑大雨——淹沒甚至銷毀曾經的一切,花朵開了一遍又一遍,野草長了一層又一層——它們終生一次,再來的時候,它們已經不是它們了——我想我也是吧。)那麼多的舊事,悲情、悲哀、恥辱、失敗、光榮與夢想,無論時光如何迢遙,尖利鋒銳,也無法剔除我內心疼痛(但我沒有怪誰、要求補償的權利)——朋霍費爾說:「與精神上遭受苦難的人相比,通過生命冒險所經受的苦難是微不足道的。」

但對於個人,這些苦痛卻是持續隆重,貫穿一生的。這些年來,在異鄉的生活,忙碌疲累之餘,最大的心靈折磨就是疼痛(期間,也時常有「或許我什麼都沒做」的感覺——是時間,讓我覺得可怕和空虛;是人,包括自己,讓我看到了生命和靈魂旅程當中的某些可能和不可能。)但有一點值得幸運,我從來沒有把那些疼痛和恥辱,上升到仇恨——儘管也有過一時的迷亂和激越,但都很安靜,缺乏功利的誘導和爭奪。正如包爾生所說:「真正的幸福是幸和不幸的適當混合。」我什麼都沒丟失,反而在這種混合之中看到了另一種人生軌跡。這些年,先後多次與妻兒一起回到曾經的鄉村——它還是原來的樣子,一些人新生了,我不認識;一些人不見了,我沒看到;而我愛的人們還在——這是多麼美好的事情,我常常以此自慰——在巴丹吉林,很多一個人的夜晚,我時常拍著自己那顆喜好肇事的心臟喃喃自語:一下一下的心跳,連貫的動作,我的那些善良和真實的疼痛,是不是就像人類所渴望的幸福那樣:神聖和美妙,快樂而健康呢?

這疼痛,對於個人而言,它漫漶無止, 時刻滲漏,似乎沒有邊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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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行主編:楊獻平

統 籌:李 斌

編 輯:韋於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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