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產孕婦不堪疼痛跳樓身亡，十年了中國女性仍沒有自主決定生死的權利

懷孕 09-05

今天看到一條特別令人震驚而又痛心的新聞：

8月31日20時左右，陝西榆林市第一醫院綏德院區住院部5樓，一名待產孕婦因疼痛難忍、院方多次建議剖腹產卻遭家屬拒絕，產婦不堪痛苦從病房樓上跳下，搶救無效死亡。

我仔細閱讀了有關這個新聞報道的細節，復盤產婦跳樓前的身心痛苦，雖不能說感同身受，但也完全能夠與之共情。特地比較詳細地引用了新聞原文，不怕長，就是想讓大家跟我一起感受一下產婦生前最後的身心體驗——

8月30日15時34分，產婦馬某住院待產，經醫生初步診斷，「胎兒頭部偏大，陰道分娩（也就是我們熟知的「順產」）難產風險比較大。」於是醫護人員向產婦、家屬說明情況，並建議剖宮產，然而家屬堅持順產，並在《產婦住院知情同意書》上簽字。

17時50分，產婦向醫護人員提出剖腹產的要求，醫護人員徵求家屬意見時，家屬稱表示理解，但拒絕手術，繼續觀察。

醫院方面提供的監控顯示：一天之後的8月31日18時05分10秒，產婦馬某走出樓道打了一個電話，隨後不久馬某的丈夫及其婆婆紛紛來到其旁邊，在視頻中，馬某和其親屬訴說著什麼。由於疼痛難忍，18時15分，馬某雙手扶著肚子跪在地上，緊隨而來的醫生和家屬扶起馬某，並勸說馬某進入分娩中心。19時20分馬某再次走出產房，期間醫護人員緊隨出來，27分40秒，在眾人的勸說下，馬某再次進入分娩中心。

「產婦由於疼痛兩次走出分娩中心和家裡說疼得不行，想剖腹產，但家屬一直不願意，堅持順產。」醫院方面表示，將病人勸回待產室後，醫護人員對病人進行安撫，隨後再次建議家屬剖腹產，但家屬仍堅持順產。最終產婦情緒失控跳樓自殺身亡。

榆林產婦的病程記錄和B超報告單

看完這個新聞，我發現自己渾身冰涼，手都在發抖。

最新的報道是，家屬表示並非如此前媒體報道所言：「醫院通知，家屬不同意」，而是丈夫已兩次同意進行剖宮產，均未果。目前，雙方各執一詞，事實撲朔迷離，尚不知道有沒有後續反轉的「羅生門」。但，如果醫院方面的說法屬實，有一個社會現狀就太令人悲哀了——

時至今日的中國社會，即便身為都市女性，甚至高學歷白領，廣大產婦竟然有很大概率不能自行決定該選擇什麼樣的分娩方式！

新聞一出來，我第一時間想起的是2007年那起引發社會普遍關注的「丈夫拒簽字致孕婦死亡案」：

2007年11月21日，22歲的孕婦李麗雲在北京朝陽醫院（京西院區）待產，由於其配偶肖志軍拒絕在醫院準備實施的剖腹產手術單上簽字，手術未能進行，李麗雲最終因重症肺炎導致心肺衰竭而死，一屍兩命。

李麗雲的母親腳踢肖志軍。肖志軍一度成為「愚昧」和「冷血」的代名詞

從2007到2017，整整10年過去了，這10年里，中國女性的「勞動參與率」以近70%的比例高居世界前列；2017胡潤富豪榜各國白手起家女富豪排行榜中，中國女性也獨佔了88個上榜名額中的56個席位；「女高管」、「女創業者」的報道時時見諸各大媒體……而一旦進入「生育」流程，中國女性就依然回歸弱勢群體——從「備孕」期間，就承載了大家庭中的種種期望、要求；懷孕之後，被安排了諸多的「功課」、任務；甚至躺在產床上，都無權決定自己的分娩方式，乃至無權決定生死。

2017年胡潤全球最年輕白手起家女富豪Top10中，不乏許多中國女性

榆林產婦跳樓的悲劇發生後，我國知名婦產科專家、原協和婦產科副主任醫師龔曉明發表看法：「榆林產婦跳樓幾個問題：

1. 家屬的權力為何超越了產婦本人？都是18歲以上成年人，丈夫也不能替產婦做決策。

2. 在產婦強烈要求剖宮產的時候醫師們能否作為指征？

3.無痛分娩應該積極推進，都21世紀了，何必象原始時代一樣強忍著疼痛分娩。」

而另外一些不願透露姓名的醫生專家表示：在此案中，孕婦完全有自主選擇權進行手術同意書的簽署，「但這件事主要和倫理有關。說是病人有自主選擇權，但出了事來鬧的是家屬。所以好多東西都是跟家屬溝通，也許法制健全後能避免悲劇的發生。」

當時榆林產婦所住病房，床上的被子衣物凌亂，旁邊的巧克力、蘋果等原封不動地放著

根據我國《醫療機構管理條例》第33條規定：醫療機構施行手術、特殊檢查或者特殊治療時，必須徵得患者同意，並應當取得其家屬或者關係人同意並簽字。

作為《醫療機構管理條例》上位法的《侵權責任法》第55條則規定：醫務人員在診療活動中應當向患者說明病情和醫療措施。需要實施手術、特殊檢查、特殊治療的，醫務人員應當及時向患者說明醫療風險、替代醫療方案等情況，並取得其書面同意；不宜向患者說明的，應當向患者的近親屬說明，並取得其書面同意。

也就是說，依法，榆林產婦的案例中，醫院方面只需要取得產婦本人的簽字就可以實施剖腹產手術了。但在實際操作中，還有複雜的現實情況不得不考慮。

當時簽的產婦住院知情同意書

我身邊就有醫護工作者朋友說，醫院方面在要求患者簽字時，「法理上患者本人簽字授權即可，但實際操作中很多家屬會聲稱：『她已經疼暈了』、『她病糊塗了』，從而不承認患者本人簽字的正當性。就拿「生孩子」的手術來說，一旦有問題，產婦的公婆、父母往往是鬧事最凶的人群，大部分情況下不得不遵循這些家屬的意思。」

看到網上有人評論說：「這個產婦也是自己『作』，生孩子哪有不疼的？人家都能忍，她為什麼就不能忍？」

說這種話的人簡直應該拖出去讓他……生10次孩子試試吧！

當時跳樓的窗檯，上面手印腳印凌亂，可以想像她當時是多麼的痛苦

我沒有生過孩子，但作為一個育齡女性，深知中國社會對女性「生孩子」這件事的綁架與高壓——從你開始備孕起，到懷孕、生孩子、之後的坐月子，你身邊的任何一位長輩都比你「過來人」、「有經驗」，於是各種想當然地「聽我的」、「按我的來」，就會不管不顧地湧向你，所有的壓力都只能由你一人承擔，你卻被剝奪了做決策的權利。

我見過一位婆婆，在不知自己兒子身體機能有問題的情況下，不管不顧地單方面為兒媳安排了一個月十幾次的高強度檢查，連抽血都抽掉幾十管，兒媳每天要吃四五十片葯，最終導致兒媳悲憤提出離婚；

我還見過一位婆婆，對事業上升期的兒媳說：「你30多了還不生孩子，以後有了孩子去給他開家長會，周圍小朋友看到你，都不知道你是他媽媽還是他外婆」，言語之中對兒媳極盡羞辱刻薄；

我當然也在新聞中讀到過一位婆婆，以自己愚昧的「坐月子」經驗指導兒媳，讓產婦在月子里還蓋著厚厚的棉被，釀成產婦中暑身亡的悲劇；

……

遇上一些蒙昧封建的家庭，在「生孩子」這件事上，「生命」的意義要遠遠讓位於「生育」，產婦的「身心健康」則要排在「傳宗接代」的職能之後。而其中矛盾衝突最激烈的畫面，往往就出現在產床上。

有位在婦產醫院工作的朋友曾描述過自己的一個親身經歷：產婦痛到人事不省，產婦爸爸已經過世，娘家只有媽媽一個人，痛哭流涕拿出一大堆人民幣求醫生趕緊輸血剖宮；夫家一大家子，公公婆婆老公小叔子都在醫院，卻硬是不肯簽字，說「哪個女人生孩子不遭點罪？為啥到我們這就要加錢？醫院是不是騙錢？」最後產婦撒手人寰媽媽哭暈在產床邊，婆婆卻指著屍體大罵：「你不爭氣，為啥還帶走我的寶貝孫子……」

那位朋友說，他當時冷冷地對著夫家人罵了一句：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