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孫三代，一枚小酒杯
傾聽「原始人的詩」，他也在講述你
很認真地去思考痛苦，很痛苦地來熱愛生活
《初筆集》
「用練習寫作來消磨時光」
袁俊偉著
祖孫三代，一枚小酒杯
文袁俊偉
01
除夕，窗外大雪紛飛，屋內一張八仙桌，桌上又有八大碗，三大瓶，團團圍坐了一大家子，面前都放著一枚小酒杯。小酒杯里汩汩地冒著熱氣，似乎能把江南冬夜的寒徹全然融化。
這般團聚，應該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
好幾年前，老人就坐在那張八仙桌上，痴痴地望著門外的大雪，百無聊賴地說上幾句話。「老太婆啊，今年老大家閨女結婚後，第一次回家吃飯，東西都準備好了吧。」那時，總有一位老婦人坐在塘口邊做著針線，應一句，「老頭子，你今天都問了十遍嘍。」
慢慢地，老人又喊：「老太婆啊，今年老三家小子大學畢業，還要帶回家一個小閨女。東西都齊全了吧。」可卻無人應答了，他又喊：「老太婆，怎麼不理我啊。」依舊無人應答，這才環顧四周，屋內只剩下了他一人。
這次，大家都來齊全了，老人坐在上座，舉起了小酒杯，「來，喝點，喝點。」
倘若時光能夠倒流，那全然流淌的，應該就是那枚小酒杯里的酒。
四十年前，一輛解放牌大卡車停在村門口的大柳樹下。大兒子大清早就戴上了大紅花，他的身邊簇擁著一群親戚，他們打著鑼鼓，吹著嗩吶，一齊走向了那輛大卡車。
大兒子上車前，問來送他的老婦人道：「娘，嗲嗲怎麼沒來。」老婦人說：「生產隊有事，你嗲嗲天沒亮就扛著鋤頭走了。」她為兒子理了理胸口大紅花又說，「兒，到了部隊聽領導的話，不要想家。」
四十年前，一輛解放牌大卡車停在村門口的大柳樹下。大兒子大清早就戴上了大紅花，他的身邊簇擁著一群親戚，他們打著鑼鼓，吹著嗩吶，一齊走向了那輛大卡車。
大兒子上車前，問來送他的老婦人道：「娘，嗲嗲怎麼沒來。」老婦人說：「生產隊有事，你嗲嗲天沒亮就扛著鋤頭走了。」她為兒子理了理胸口大紅花又說，「兒，到了部隊聽領導的話，不要想家。」
GROWTH
成長
車子開走了，那位老婦人還站在村口的大柳樹下，她突然開口：「出來吧，兒子走了，你這一輩子都是要喝酒掉眼淚的。」這時，樹後面走出了一個人影，他把鋤頭靠在樹榦上，從兜里掏出一盞酒盅，一枚小酒杯，倒一杯，抿一口，再倒一杯，向著車子開走的放下灑下。
不多久，大兒子寄來了一封信，上頭只寫了一行字：兒子要上戰場了，二弟三弟和大妹好好照顧娘和嗲嗲。
這幾個字還是幺兒念給兩位老人聽的，聽完後，老婦人這次卻泣不成聲了。然而，老人卻沒有哭，他只是坐在八仙桌上，取出兩枚小酒盅來，全部斟滿了，顫顫微微地拿起一枚酒杯，對著另一枚酒杯說：「來，喝點，喝點。
二十年前，大兒子早就從戰場上回來了，成家立業，娶妻生子。老人的孫子也長成了五六歲的模樣，常年和老人待在一起。
每天大清早，老人就支一張桌子，上面擺著一碟花生米，一碟嗆青蝦，一盞小酒盅，一枚小酒杯。小孫子就坐在一邊的小凳子上看著老人喝酒。他看見老人先是揀上一口菜，細嚼一下，吞下。再舉起小酒杯，杯到嘴邊，微抿一口，咂吧一下嘴，發出那道聲音的同時，眼睛眯成了一條線。酒湯從口腔里滑溜入了腹中的那瞬間，竟然可以如此般的回味享受。
孫子看呆了，嘴邊淌出了涎液，他抱起老人的腿，鬧騰著：「爺爺，爺爺，我也要喝，我也要喝。」老人拉起孫子，舉高了酒杯說：「伢伲啊，酒是不好喝的哇。」孫子不幹，忙跳起來去搶小酒杯：「爺爺，你騙人，我偏要喝。」
無奈犟不過孫兒，老人就用筷子在酒杯里一蘸，往孫子的嘴裡一放。一瞬間，孫兒哇哇地哭了起來，他張大了嘴巴，使勁哈著氣，「啊，好辣啊，好辣啊。」小孩子總是壞的，他用小拳頭一邊錘著老人，一邊罵道：「爺爺，你個大壞蛋，騙我喝那麼難喝的東西。」
此後，老人常常舉起小酒杯和孫子開玩笑，說：「來，咱爺倆喝點。」孫子便會撅起小嘴，把頭往一邊一甩，鼻子里哼一下：「爺爺有毛病，喝那麼難喝的東西。」
十年前，老婦人躺在了病床上，她的臉如同床單一樣煞白，兩三天前，剛剛從手術台上下來，麻藥早退，卻沒有絲毫的呻吟。
老人坐在她的床邊，把手伸進了被子里，試圖握住她的手，可老婦人卻不願意把手從被單上拿開，可是老人卻感觸到了被單的破皺，那床被單早就被老婦人撕拽出了一個口子。老人眼裡泛著濁淚，看著老婦人煞白的臉：「孩子他娘，你怎麼不說呢。」
「夜裡疼，不想喊出聲，影響別人睏覺。」老婦人說完，屋子裡又陷入了沉寂，空氣里只能聞到消毒水的味道。
大兒子領著醫生進房間了，醫生走到病床前，說：「老太太，你很堅強啊，沒啥事的，好好養病，爭取活到抱重孫子。」老太太笑了，眼角上璇開了一個窩兒。
隨後，老人也同醫生和兒子走出了病房，醫生對父子倆說：「姨想吃什麼，你就多買點吧。」
兒子去食堂為二老打飯了，孫子這時候放完學也來到了醫院，彼時他已經長成了十五六歲的初中小男子漢，可這個小男子漢卻看到了一幕令他終生無法忘懷的畫面。
老人背靠著醫院走廊的牆壁，他的頭仰著在看走廊的天花板，兩目無光，彷彿失去了魂靈，就是那麼背倚著，像一座雕塑。孫子很害怕，走到了他的面前，老人看到孫子的一剎那，眼淚就那麼瀉了下來，讓孫子想起幼時在圩埂上看到的抽水的水龍。
孫子忙問：「爺爺，你怎麼了啊。」老人的眼淚是止不住的，說，「你奶奶要走了。」這句話，他是哽咽中吐出的，隨即，又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病房裡的人聽見。可小孫子透過房門的玻璃，瞥了一眼病房裡的老婦人，卻看見老婦人微笑著，並且抿了一下嘴示意，搖了搖頭。
這應該是小孫子人生里第一次看到，一位成年男人可以哭得如此絕望。那天晚上，小孫子坐在一旁，陪著父親和爺爺喝酒，父子倆一人一個小酒杯，一杯杯地喝著，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時光荏苒，畫面又拉回到了除夕夜的酒桌，一家圍坐，其樂融融。孫子舉起了酒杯，向坐在上座的老人敬酒：「爺爺，喝點，喝點。」老人洒然一笑，抿了一口小酒，咂吧了一下嘴，道：「孫啊，以後喝酒要慢點喝，喝一口酒，吃一口菜。」
酒永遠是喝不完的，坐在一桌子上喝酒的人的血脈都連在了一起，摻在了酒里。酒入口了，起初辣潤舌尖，入了喉中，卻是絲滑，細品一番，又突然回甘了。這種感覺有些起伏延綿，腦海中自然會如酒湯一般流過一幅幅的畫面。
如今呀，老人八十有餘了，四世同堂，一天二兩。大兒子知天命又半，已是兩鬢斑白，也有了自己的外孫女，正在用筷子蘸酒。當年的小孫子也長成了一個二十五六的小夥子，自然也有了自己的酒壺和酒杯，喝點，喝點。
2016.2.19於江蘇高淳
給吃蘋果的人準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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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這麼小眾了，你們還是那麼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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