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李清照在詞史的地位
李清照是我國南北宋之交的一位慕名女詞人,自宋至今,稱譽者不計其數。自有文學史以來,李清照於文學史地位漸高:謝無量《中國大文學史》:「李格非女清照………亦以倚聲有名。」胡適《國語文學史》稱:「李易安乃是宋代一個女文豪。」鄭振鐸《中國文學史》說:「李清照是宋代最偉大的一位女詞人,也是中國文學史上最偉大的一位女詞人。」劉大傑則認為李清照「是中國古典文學史有崇高地位的天才女作家。」(《中國文學發展史》)這些言辭並非都是慮美,都是有其充分理由的。筆者在些無意於爭論李清照究竟應稱「名家」還是「大家」,但稱好為一流的女詞人並不過分。那麼李清照究竟是怎樣在詞史上佔一度之地,而且有那樣崇高的地位呢?
一個文學家於文學史上地位的確立,最根本的也是最主要的是看他(她)的作品。文學不是思辨的科學,而是形象思維的「人學」,所發它最根本反映的還是人類的自身情感,心理的歷程與變遷,以及與人密切相關的道德倫理,家教信仰等。因此,評價文學作品是否人類精神產品中的精華,還應從以下三個方面來看:首先是作品對社會精神或人類情感的反映深度;其次是作品中所表現出的個性;再次是對藝術技巧的開創或完善。
李清照於詞史地位的確立,主要依憑於其作品(主要是詞)。她的詞作可發說是天才,情感理想的三位一體。在她的詞作中,表現了人類精神領域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即女性情感世界,她發臻於完美的藝術技巧,充分展示了其個性,揭示了女性生活中婉美、多情的一面,而且以其不同時期的作品,構成了一部女性情感歷程的巨著。本文擬就從三個方面來論述。
一、 女性情感世界的完全展示
與前代那些「應歌」填詞的作家不一樣,李清照只抒寫屬於她個人的獨特性情和真實感受,這是易安詞最顯著的特徵。前代詞作者,多是些「雌男兒」模寫表現女性情感與生活的詞作,故清人田同之於《西圃詞說·詩之辨》中說唐宋詞中有一奇特現象,即「男子而作周音」。他們雖以寫男女傷離惜別為特長,並有過不少名作,但也有些難免發生隔靴搔癢乃至「偽情」的情況。再者,許多「雌男兒」為應歌笑歡娛之用,專寫妓女嬌揉賣弄的情態,其感情往往淺露輕浮,軟弱無力,甚至於隱含著一種猥褻的心理。即如「大得聲稱於世」的柳永詞,也時有「辭語塵下」;的弱點。而李清照的詞,多發至於本人腑肝之誠,「滿楮情至語」,把感性的生命部份發揚而光大了,故多有自然深摯之趣,沒有「雌男兒」模仿女性的忸怩作態,具有極強的生命力。
李清照出生於一個富有文學修養的家庭,其父李格非是北宋著名散文家,史載其母王氏也「善屬文」。良好的教育,優越的環境,加之以李清照天資聰慧,極富文學稟賦;又酷愛讀書,博聞強記,形成了詞人深厚的文學修養。其父母對待兒女教育的態度非常開明,所以她從小養成開朗的性格,其天才也得以發揮。王灼說她「自少年便有詩名,才力華脆,逼近前輩」。我們可見的易安詞中,大約是她少年時代所作的僅有《點絳唇》一首:
蹴罷鞦韆,起來慷整纖縴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 見客入來,襪劃金釵溜。和羞走,儔門回首,卻把青梅嗥。
此詞意雖淺,卻可見李清照少年才力,以及她未出嫁前無憂無慮的少女生活的一個側面。作者用筆為自己作了一幅特殊格調的「肖像」。從線條上看,可能有點稚嫩,但並不纖弱;從構圖上看,雖是輕淺色勒,卻以傳神之筆略加點染,塑了一個純潔、活潑、聰毅、多情的少女形象。在封建社會裡,要求女孩們「下面相逢,低頭看顧」,而作者雖則「和羞走」,卻又「倚門回首」,假裝「把青梅嗅」,更何況還「襪劃金釵溜」,好一個「風魔相」。也難怪後人評說「清照乃名門閨秀,少有詩名,亦不致不穿鞋而著襪行瞳;含羞迎笑,倚門回道,頗似市井婦女之行徑,不類清照之為人。」並以此據列此詞為存疑之作。實際上這首詞通過人物行動的描寫,刻畫了一位輕靈姿秀、活潑洒脫的少女形象,又揭示了她內心熱愛生活的情愫和精神韻致。這恰恰再現了作者少女時代不受封建禮教過多約束,生活的豐富多彩,而慧一些名門閨秀只知「學針鑿,刀剪縫」的生活;同時又再現了她敢於傳達自己的一首回憶少女生活的小令?《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在這首小詞中,作者運用淺淡自然、樸實無華的語言,創造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優美意境,勾出一幅生機盎然的荷湖日暮圖。同時,我們又可看到一位活潑開朗、豪爽瀟洒的少女飄然而來。把這兩首詞中的少女形象一比較,不難看出許多共性,試問這還不何疑問?她──就是少女時代的李清照,充溢著青春活力與生活熱情,無憂無慮的李清照。
心緒激蕩,任性豪逸的少女時代過去了,李清照於18歲時適趙明誠。趙明誠也生於官宦也家,其父趙挺之曾官至徽宋朝宰相之位。而他卻自幼愛好金石書畫,同是一個才華橫溢、詩文俱佳的青年。夫妻二人在藝術志趣與文學修養方面頗多一致,經常一起唱和詩詞,一起整理古籍,共同搜集和研賞金石珍品,陶醉於藝術世界裡,生活得十分幸福,真可謂「金石姻緣」。明趙傑稱其「佳人才子,千古絕唱」(《古今女史》)。這既是夫妻,又是詩友、學友、知音的甜蜜生活,更增進了二人的文學涵養與夫婦情感,也使得每一次夫妻別離卻給李清照的感情帶來強烈的衝擊。她把這種感情上的體驗,融進了詞篇,寫出了一首首膾炙人口的佳作。在《減字木蘭花、賣花擔上》一詞中,作者以活潑、清淅、淺俗的話言表現了一個少婦嬌羞動人的姿容。主席台及她新婚初期閑適、幸福的生活。而當趙明誠受官遠行後,詞人滿心的使是對愛人的罹與嚮往。這種情感體現得最為明顯的是《一剪梅》: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綿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漂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王國維說:「一切景語留情話」。在這首詞中所有景物的描寫都包含作者情思,「紅藕」、「玉簟」「蘭舟」、「雁字」、「月」、「花」都融進了作者的相思之情,離別之苦。用話熨貼細 ,坦率深摯;表情熱情、大方、毫無扭捏之態。在此我們可見一個少婦在真摯地剖白內心 、純真而又無計排遺的愛情軻知其愛之深,思之切,愁之苦,情之痴,真可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李清照婚後至南渡前這段時期,是其生活最為幸福美滿的時候,夫婦同志,伉儷情深;也是其藝術創作的成熟期,無論慢詞、小令均達到很同造詣。其學識更為淵博,藝術技巧更加嫻熟,已基本形成獨具特色的「易安體」。而詞中所蘊藕的情感多 於個人情感,獨抒相思離愁及悠閑適的生活情趣。
靖康之變,李清照流亡江南,在短短几年間,夫亡家破,她所珍愛的金石書畫珍品不多毀於兵 之中,或失子流離之間,幾乎喪失殆盡。李清照從此失去了較為優裕的生活,以及志趣相投的伴侶、情感之寄託,然而她膝下又無兒女,其後半生過的是孤苦伶仃、孤獨飄零的生活,最後於凄涼悲慘的境地中悄然去世。這一段時期中,有幾年(清康元年──建炎三年)是隨夫處於不斷流徙、客居異鄉的生活。外族的入侵,破壞了詞人寧靜安定的生活,不停的逃亡,不停地遠離家園故土;社會的動蕩,現實的壓迫,讓她失去了許多美好的東西,現在她的心境又是何種狀況呢?這在《臨江仙》一詞中反映得最為明了:
庭院深深幾許,雲窗霧閣常肓。柳梢梅萼漸分明。春歸種陵樹,人老建康城。
感月吟風多少事,如今老去無成。誰憐憔悴更雕零,試燈無意思,踏雪莫心情。
本詞寫出了她客居他鄉的落寞心情。庭院深閑,江南地濕多霧,無耐只得把窗兒也關上,柳樹、梅花已發枝芽,春歸時令好,人卻老;時移境遷,到此人地生熟,再也沒有與愛人吟風弄月的心情,就連元宵放燈的盛景也無興緻去觀賞,更不用說去體味冬日踏雪了。整首詞不著一「愁」字,卻始終瀰漫著一種淡淡的憂愁,這是種「栩栩然,荒荒然,幽然、悄然、無端的愁」。這首詞情調低沉,作者心境之鬱抑可想而知。而建炎三年八月,趙明誠因病去世於任上,李清照從此陷入極度悲痛之中,她為丈夫所作祭之中,曾有如下幾句:
白日正中,嘆龐翁之機捷;堅誠自墮,憐杞女之悲深。
自此後她完全陷入「衰愁凄苦」的境遇,直到去。流落江湖的女詞人在這憂患餘生中發出了低沉凄婉的聲音,而這正是她飽經憂患的後半生的靈魂絕唱,真如詩人趙翼所言:「時代不辜詩人辜,話到滄桑句便工」。這一期便產生了李清照的傑作《聲聲慢》: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它,曉來風急,雁過也,最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得黑?恬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這首詞被稱為千古佳作,佳世絕唱。整首詞便是作者晚年凄涼、愁苦境況的藝術寫照:在凄風苦雨的秋日黃昏,乍暖還寒的時節,晚來的寒風、雁兒南來,黃花憔悴,都深深融動了詞人滿情愁緒。歸來堂上烹茶猜書的日子,繁花壓枝,把玩書畫的春晚……都一去不復返了。故土的論、愛人的病去,以及世人無聊的誹謗,都是積鬱在心頭的創痕。籠罩著她的是無盡的寂寞凄涼。「怎一個愁字了得」,「愁」 詞眼,在此處可不是以前「無端的愁」,而是刻骨銘心的痛,滲入心腑的衰愁、悲愁。王國維《宋元戲曲考》言:「寫情則沁人心脾,寫景則在人耳目,述事則如其口出是也。」在此所見的是孤寂凄惶、鬱鬱寡歡的李清照,我們似乎已見她最後悲慘的結局
總之,李清照的全部詞作,構成了一部描述個人性性變化,展示心靈歷史的宏著,形成了一個完整的藝術系統。傅庚生評《聲聲慢》「此等心情,惟女兒能有之,此等筆墨,惟女兒能出之」。(《中國文學觀賞舉隅》)作者為閨閣中人,以詞自傳,展示了一個女性的豐富情感也正在於此。男性詞中所描述的女性形象,多表現的是她的某一心理細微側面,生活中的一鱗豐爪面已,零亂而不集中,形象沒有系統性,更難說有什麼發展變化的個性,就是同是女性詞人(或詩人)也難與李清照相頡頑。即如「才華約絕代」的上官婉兒,其作品多為應制之作,實不足道也;留有詩集的薜濤,雖然也是才華出眾,作品清麗雋永,卻始終難脫風塵氣;花蕊夫人的《宮詞》數十首,然心境平淡無奇,而毫無婉轉曲折之意;與李清照同代的魏夫人、朱淑貞,前者詞作流傳其甚少,後者則仿於悲怨,還是陳廷焯的評價較為公允:「宋女人能詩詞者不少,易安為冠,次則朱淑真,次則魏夫人也。」
二、藝術風格的獨特性
自明以來論詞以婉約、豪放為限,張南湖云:「詞派有二,一曰婉約,一曰豪放。仆謂婉約以易安為宗,豪放惟和軒稱首。」(王士禎《花草蒙拾》轉引)明宋征壁評易安詞「其詞妍婉《四庫提要》也說李清照抗「抗軼周柳」,都指出了李清照詞風格婉約的特點。所謂婉約,就是以委婉曲折的手法來抒發含蓄微約的感情,簡言之即「曲徑通幽」。然而同是婉約,易安詞的個性化色彩更為明顯和突出。柔美是婉約派的共同特點,但不同作家有不同的表現。柳永多發露線俚,市民意識千足;周邦彥渾厚典雅,文人色彩濃厚;秦觀細賦婉麗,而「格力失之弱」。 李清照則揚長避短,把女性的柔情美,詩人的理想美和性格的陽剛美融為一體,形成自已獨特的藝術個性:婉中見直,柔中有剛。即前人所云「李易安詞無鉛粉氣」,清陳適焯也說:「李易安詞能脫盡閨閣氣」《白雨齋詩話》被前人譽為「幽細凄清,聲情雙絕」的《醉花陰》是詞人向愛人傾吐重陽佳節深切思念之情的名篇:
薄霧濃雲愁永盡,瑞腦銷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灑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上片寫白晝、夜間的孤獨難熬,下片追憶從前夫妻同賞秋菊,而以「人比黃花瘦」作結,傳達了自己因刻骨鏤心的思念而面容憔悴的情形。全詞無一字言及相思,而相思之深切又充溢字裡行間,可謂委婉含蓄,「無一字不秀雅」,但意思卻直率明白,「令人再三吟咀而有餘味」。線先生論易安詞云:「她的詞作,亦自有其精神面目,晏殊之和婉,歐陽修之深美,張先之幽雋,柳永之綿博,蘇軾之超曠,秦觀之凄迷,晏幾道之高秀,賀鑄之瑰麗,周邦彥之華 ,舉不足以限之。大抵於芬馨之中有神駿之致,適足以表現其胸懷祺韻。」(《靈 詞說、論李清照詞》)李清照詞風韻之多樣樣,以及其「神駿之致」,最集中地體現在其詞中所謂「倜儻丈夫所」上。
李清照詞的「丈夫氣」主要指潛藏於詞中的勃鬱震顫的感情激流,而非昂昂藏藏的關西大漢和潑辣的鐵板琵琶。而且李清照嚴格詩詞之別,即「詞之為體,要眇宜修」,所以其豪氣表露得曲折隱約。主要在以下幾個方面表現出來:
易安詞中激蕩著大膽、強烈、真率的感情,易安詞與佳統的詞有所不同。李清照為人,愛則熱烈,愁則濃重,思之刻骨,怨之斷腸,形諸筆墨,則是抒情大膽、強烈、真率。對此,曾惹得一些性別守中庸的人大動肝火,大張撻伐,說她「出於小聽狹慧,構於氣習之陋,而未適乎情之正」。與李清照同時代的王灼也說:「作長短句,……閭巷荒淫之語,肆意落筆,自古縉紳之家能文婦女,未見如此無顧籍也。……誇張筆墨,無所羞畏」。(《碧雞溫志》)而這恰恰從反面描述了易安詞的特點:「肆意落筆」,乃才氣豪縱;「無所畏羞」, 乃真情噴薄,而「無故藉」,當是易安為人之超邁塵俗。刻骨的相思和濃重的愁怨,本是易安詞的重要內容之一。她詞中所表現出的相思纏綿、離愁別緒,卻於「季話中有骨」,而不似一些婉約詞人陷入姚鼐所言的「頹廢而 幽」的境地。如「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干病灑,不是悲秋」。(《鳳凰台上憶吹簫》)
同時,易安詞反映了作者孤傲的性格和超曠的 懷,因而構成了高遠的意境。李清照「才高學博,近代鮮倫」,處兩宋交替之際,士大夫多沉溺苟安之中,黨有眾濁我清,眾醉我醉之感。反映在詞作中,則是其弧傲的性格特徵。「雪裡已知春信至,此花不與群花比」(《漁家傲、尋里已知》)、「屈平陶令,風韻正相直」(《多麗、小樓寒》)、「何須淺碧輕紅色,撲克是花中第一流」(《鷓鴣天、木樨花》)、「玉骨冰肌未肯枯」(《瑞鷓鴣、風韻 雍容》)。顯然,在這些詞句中,作者把自我注入了這些所詠的花木中,梅之超群,菊之高潔,桂花之脫俗,銀杏之純凈,實際上都是詞人自我寫照。從睥睨一切到棄脫塵俗只有一步之遙,精神上的優越感,使得她能輕視進而擺脫物質和精神的困境,喪現出超脫的襟懷。如《多麗》詞,一面「恨蕭蕭無情風雨,夜來揉損瓊肌」,一面卻說:「人情好,何須更憶,澤畔東籬」;《鷓鴣天》詞,一面感嘆「仲宣懷遠更凄涼」,一面又說:「不如隨分樽前醉,莫負東籬菊蕊黃」。由此可見,易安詞所表現的情感,壓抑而能自振,哀怨而能自拔,凄苦而能自強,顯示了強烈的自我意識,頑強堅毅,其詞中豪氣正蘊於此。
三、藝術技巧的高超絕倫
李清照詩詞文藝術技巧高超,而詞獨近於完美。王士祿《神釋堂 語》說:「易安落筆即奇工」。其詞之「工」非如周邦彥、姜 等著意雕琢,造語達情,而是肆意落筆,而能盡情懷,達渾成地步,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易安詞表現手法新穎巧妙,主要表現在:善於移情於物。李清照喜歡將個人的主觀感愛揉合於客觀景象中,使景物成了感情的載體,既增強了詞的含蓄性,又豐富了詞的意韻。如《醉花陽》中的起拍,作者把自己的主觀感「愁」與「難熬」,分別揉進了客觀的空間景物與時間中,巧妙地再現了自己的孤獨寂寞,傳達出對愛人的深切思念。她善用對比。對比是詩詞中最常用的藝術手法之一,李肖照則將這種傳統手法予以翻新,她將對比運用於全篇的藝術構思中,如《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中天真單純的佳女(捲簾人)與「濃睡不清殘灑」的主人形成對比,突出了抒情評價公的多愁善感和細膩多情;《永遇樂、落日熔全》通過良辰佳節個人處境和情緒前後截然相反的對比,傳達出作者思慕昔日家園與憂憤目前時局的心情。她又將虛實融為一體,進行對比,使時空高度濃縮。如《南歌子、天上星河轉》詞人將「天氣」、「衣」、「情懷」與往昔比較,目下為實,從前為虛,實慮參照,形成對比,完美地表達了作者的心境和情緒。另外,在比興、烘托、渲染待方面,李清照同樣也有創造運用,這裡不再一一論述。
李清照善於熔鑄典考故和前人詩詞。據統計,李清照現存詩詞中,用典及點化前人詩句者近半。這既與秦觀的「少故實」不同,也不象黃庭堅「尚故實而多疵病」,更無辛棄疾「掉書袋」的習氣。其顯著特點一是多用人們熟悉常道之典,為避生僻晦澀;二是由作者意旨流攝,創意新穎,拓深了詞作內涵;三是把典故用通俗口語表現,明白曉暢,靈動自然。方東樹在《昭昧詹言》中說:「大家用事,若不知用事者,此其奴也。」比如「鴻雁傳書」 乃人盡、皆知的典故,易安詞中所用典故較多,且多出新意。如「征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念奴嬌》)、「雲中誰寄綿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一剪梅》)、「雁過也,正傷心,即是舊相識」(《聲聲慢》)。這既用典,又似觸景生情,生動地反映出作者彼時彼地的複雜內心世界,率真自然,明白易曉,典故與詞境水乳交融,達到了「點鐵成金」、脫胎換骨、以故為新的境地,構成完美的藝術整體。
李清照又是一個語言大師。她的詞語獨具風格,清新自然而又富有表現力。她的語言明白家常,能「以尋常話度入音律」,化俗為雅。詞體本源自民間,語言自力淺俗之詞。後來文人詞用語多尚典雅,甚至刻意雕琢,浮靡華麗。至柳永為之一變,復援「俚語俗語」入詞,但又陷入「 從俗」的境況,俗過於雅了,而李清照獨能用淺俗之語,發清新之思。如「牽牛織女,莫是離中,甚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行香子》),全是口語,似信手拈來,全無雕飾斧鑿痕迹。但細細品來,卻又詞蘊深意,言外有情。又如《如夢令》中「肥」、「瘦」兩字,本來極為普通,少有文學色彩,而李清照在此卻用它們形象地寫出了風雨後綠葉肥茂,紅花調殘的景象,十分傳宰地表達了寂寞深園中少婦惜春憐花無比惆悵的細 感情,既貼切又深刻,被人盛讚為「人工天巧」。李清照對語言的錘鍊正在於發掘生活中富有詩意的情感後,又能從口話中挑選最準確、最生動的語言來表達,所以能夠在平易中顯現功力,淺近中顯現精美。李清照的話言還富有音樂美,她本人對音律的造詣很高,懂得利用語言本身的自然音響和節奏來表達特定的情感,她特別善於運用雙聲迭韻來增強作品表達情感的效果。《聲聲慢》開拍連用十四個迭字,除了「覓覓」、「冷冷」之外,全是齒聲字,讀來齒牙敲擊,短促輕細,造成了一種凄清的效果,用來表現詞人孤寂、凄苦的複雜心理狀態是再合適不過的。而最後幾句「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舌音和齒音交加重疊,又給人一種嚙嚙叮叮的感覺,生動地表現了憂心情況的情緒。這些又聲迭韻字在音節、情調及氣象營造方面,與內容緊密配合,續來樸素自然,不露痕迹,得到歷代詞評家好評。張端義贊道:「公孫大娘舞劍手」;徐 稱之曰:「真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但李清照「用字奇橫而不妨音律」,格守詞律又能揮灑自如,充分說明李清照語言功力的嫻熟精深。
李清照在語言上的成就,代表了北宋文人詞語言的新高度。柳永曾在語言的出新上獲得一定的成功,但他在引用俚言信語時,未能摒棄其中蕪雜庸俗的成分,使得李清照說他:「詞語塵下」。秦觀從當時局面語言中提煉出一種優美而精鍊的文學語言,但缺乏民間語言的生動活潑;而當北宋末年大晟詞人形式主義泛濫時,李清照從口語中吸收有生命力有表現力的成分。創立了生動、清新的語言風格,這對發揚民間詞的優良傳統、堅持詞健康發展的方向,是一個重大貢獻,對宋詞的發展起了良好的影響。
總結
李清照以其才名於世,並餘響後世,稱譽百年,開一代之風氣,況周 《翥風詞話》卷二便說:「易安筆情近濃至,意境沈博,下開南宋風氣」。後世閨閣多以易安為楷模,嘆其才華,羨其伉儷情深,也為她大膽追求個人幸福發掘女性自身的天賦所感動。後世以才名於世的女性世起來越多。而且,李清照不獨「稱 閨閣」,也影響到社會的主角──男性群落中。同代人辛棄疾、劉辰翁等皆有效「易安體」之作,且自稱「托之易安自喻,雖辭情不及,而悲苦過之」。後來者更不計其數,明王士禎賞其才情,嘆「易安體」之協美,意一口氣和詞數十首。
自來女子,為男性所賞者,多為美色冠倫,或操守節烈者,而獨以才華令男性傾倒者,想必僅李清照一人而已。即如與李清照同時之女詞人朱淑真,後世者賞其詞時,還念念不忘嘆其美色絕代,壽夭命薄,且把朱淑真與西施、王昭君等並列為「古來足思慕之美人」,足令人費思。李清照天賦因不待言,其性情之開朗、熱情,於美好生活的大膽追求,內心情感的直率表露,更讓人嘆服。在易安詞中,自我意識十分強烈。面對禮教 范,她敢於追求美,敢於蔑視陋習。而封建時代的男性奔竟仕途,或多或少地喪失了自我本色,埋沒了個性,一切為國主喜怒悲樂,隨著更多的束縛,更多沉重的心理壓迫。所發自中國男性文學之始即有「香草美人」之詠,而後則作「閨閣昵語」,身為鬚眉,卻作婦人語。由此,他們才由衰欽佩即些敢於反抗禮教,追求自我、表現自己的女性,即如南宋大儒,總是板著面孔訓人的朱 也不得不稱讚:「本朝婦人能文專者,惟魏夫人、李易安也。」
總之,李清照詞中突出的個性和成就,以及對藝術技巧的完善,奠定了她在詞史上一流作家的重要地位,取得了「不徙俯視中幗,直欲壓倒鬚眉」的成就。因此,她的傷口才盛傳不衰,具有永久的藝術生命力,流風餘韻,綿延千載,影響和沾溉了歷代無數作家和讀者。
文/ 尹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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