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篇：四封情書和一個怨魂
2001年1月15日，臨近春節，在南方某市湖山公園內，發現一具自縊的男屍。據查死者系一打工仔，原居住在南環公寓。他先服安眠藥，後割腕從南環公寓一路流著鮮血到此又自縊身亡。死者身上除了4封寫給一名叫雯的女孩的情書底稿外，再沒找出別的有價值的東西。這多少給這個背井離鄉3年(從遺書上落款的時間推測)的打工者及這個移民城市，留下了一個思索，一個謎團，一份悲涼。
第一封
親愛的雯（請允許這樣的稱呼）：
我看到你的時候
以為看見了阿波羅神壇那一棵長春藤
彷彿每一枝枝條，每一葉子
都昭示著一道神諭
——《奧德賽》
第一次，第一眼看你的時候，天真清純，甜甜的讓人羨慕死了的笑，以為500年前就相識，只苦苦找了5個世紀，卻突然碰到一起，許是緣吧。緣易生情，於是走進這片天，留戀，徘徊，不忍離去了。雯，不要冷漠，冷漠是把無形的刀，會將人心割得生痛，會將真情戧殺。 只喜歡同你默默地呆著，守著，看著你的一舉一動，聽你熟悉的聲音。只想望你無邪溫存的眼神，了卻一世的空荒，一世的凄冷，一世的孤獨。我是來自荒原的孤魂，游遊盪盪，找不到自己，找不到歸宿，找不到方向的流落的嘆息……
謝謝，謝謝你!雯，你沒有拒絕，不聲不響地傾聽著我絮絮叨叨的口羅嗦－－講自己的歷史，家事……有人傾聽是種幸福，極大的滿足……已經許多年沒有這樣，這樣面對一個人吐露自己的心聲了……
時常想，自己是否中了邪，見不到你彷彿丟了什麼，心裡空空的。鄉下有種黃鶯，被捕後，常常因思念另一個啼血而死。自己常想，是否也是這種發痴的「鳥人」……雯，我們的相識，不知給你帶來了什麼，帶來了歡樂還是痛苦？歡樂多，還是痛苦、無奈多些？如果我的介入破壞了你平靜的生活，帶給了你麻煩，帶來了壓力、無奈，請原諒……
雯，自得罪了那個「七品」小領導，你的日子便越來越不好過。時常想起來，心疼得要滴血，恨得咬牙切齒。「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這個狠毒的東西，有時氣得人慾將其千刀萬剮。雨果說：人走了患難的路，每一分鐘都顯得很長很長。真難為你了，不過無論何時何地，雯，有人在暗暗地，在極力想著你，幫著你，別拒絕，讓我們攜手共同度過這段日子，讓正義戰勝邪惡，願好人一生平安。
人用人才，鬼用鬼才。閻王當政，多用小鬼。她用的全是些拍馬屁的主，更令人氣憤的是自己還偽裝成一副菩薩樣。還好，這鬼把戲已被識破。她的日子不會很長了。
永遠忘不了那次腹瀉你那悲痛欲絕的表情，大顆的淚珠往下滾，那時我的心都要碎了。原來活潑的天使，一下子被魔鬼卡住了喉嚨似的。那時我深深感到在遠離故土，無人問寒問暖，無人關愛，無助是種什麼情形。雯，身體是一切的本錢，無論如何得注意自己的身體，不能虧待了自己。
「If we can dream it, we can do it」全美宇航中心的一句口號。無論做什麼，想做什麼，只要有決心，就不怕幹不成。文憑只空紙一張，最重要的是要有能力，有相關方面的知識。學習，學習，再學習，而且一定得學。進入新的世紀，不學習，不會學習的人終將被淘汰，這是一個鐵的事實。這點道理，我想你懂，只是懶於付之於行動，沒有邁出第一步而已。
不知送什麼好，喜歡的《第二次握手》好多書店都沒有，只找到這一本介紹《第二次握手》創作過程的書，算了卻一樁心愿了。《紅樓夢》給你，什麼時候能將她吃透了，嚼碎了，你便成聖人了。全世界研究紅學的人成千上萬，這說明《紅樓夢》的確是一部百科全書，如果感興趣，共同研讀如何？
夜長，夢更長，每當這個時刻，凌晨，靜成為一種寂寂的、美麗的風景時，自己的頭腦便特別清晰、特別活躍，而白天，喧囂，虛偽的笑，沾著金錢味發霉變質的話語，自己便像死了一樣，木木痴痴的，一句話都懶得去講。夜裡，最清醒的時候，想得很多很多，一放開便收不回來了……
凌晨，最易說真話的時候，猶如槍最易走火，如有不當的、有冒犯的地方，我先伸頭，你拿大刀砍，決不還手的……
祝天天開心，切莫愁雲密布！
祝越來越漂亮可人！！
08-16-1998
第二封
親愛的雯：
不知從何時起，看見你的時候，就像看到熊熊燃燒的太陽，自己的意志全被融化了，無緣無故產生一種想擁抱你的衝動，吻你的衝動。我從來沒有過的情感一下子沸騰了，像火山一樣噴發，要熔毀一切……我知道，在我的心裡，我的靈魂里已深深植下你天真的、甜甜的笑，你姣美、潔白無瑕的面容，和你熟悉的身影……無法排遣對你的依戀，對你切膚的愛，無法將你從我的生活里、我的靈魂里趕走，每時每刻，日日夜夜，我的心裡總是你的影子、你的笑，整個人像丟了魂似的火辣辣地想你……愛對於你，對於我，對於這個世界太神聖，太偉大，不敢輕易去說，而我對你說過3次，雖然我想說一千次，一萬萬次，而最終自己的做法，自己的無能讓你心涼，以致這個字一出口讓你心煩。不過我是真——的。我從沒這樣愛過一個人，連我自己都驚呆了。這個聖潔的字，我不敢玷污了它，我能說出口，我會對這個字，對你——你的一生負責，我會用我的熱血、我的生命來證明、來驗證這個字的分量，來捍衛它。 雖然我對你造成一種壓力，在你心靈上投下一段陰影，但我不能欺騙自己，欺騙整個世界：無論何時何地，無論發生了什麼，我都一如既往的愛你，愛你，愛你!!!
從上周你同學來後，你對我的態度一下子變得冰冷。我不知別人跟你講了什麼，你這麼狠心地就要將我打入「冷宮」嗎？雖然，雖然我做了一生最大的蠢事，畢竟……
在你心裡投下一生的黑影，但我想我會用以後的日子，以後一生的行動來消除你心靈的創傷。雯，向你說聲對不起，我知道，這決不是「對不起」3個字所能……自己一時犯下的錯由自己承擔，你不要，千萬不要內疚，為這個不值得憐憫的人。很多很多的時候，我覺得對不住你，對不起最疼愛的人，不經意間將她的心傷透了。我只有一日日地罵自己，指責自己。
昨夜驚醒，夢見自己去銀行回來在半道的黑巷中，遭到五六個兇悍異常的人的追殺，出了一身冷汗。被驚醒，整整睜眼到天亮。而前天夜裡，我做了兩個夢，就再不敢睡了。第一次夢到你離開我，回到了XX，將我拋下，醒來後滿面都是淚。（我不曾哭過，而這次竟在夢中哭了！）第二次夢到你嫁給別人，且身懷六甲，我竟哭出了聲，一下子醒過來，心涼透了，清淚漬濕了枕席……我害怕夜，害怕合眼，害怕又一個夢將我驚醒，讓我傷神……我只知白日看你冷冰冰的樣子，我的心就一陣陣地抽搐，夜裡就不能成眠。而每當這時——害怕而不能入睡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往昔，那一幕幕的往事：
大年初二，XX公園，我們面對著面，吃餅乾，玩著撲克，輸了打手，你的手很白，很細嫩，綿綿的滑滑的。後來我們去了民俗村，你玩得盡興。那晚你在我的房間里吃著湯泡的紅棗，聽我講自己的故事。我滔滔不絕地講，你靜靜地聽，嫻靜得像美麗的仙子。
3月31***病了，臉白得嚇人，我抱你放到病床上，你竟喘著粗氣，滾下了淚珠。我的心難受極了，我真想永遠抱著你，陪著你，安慰你，而我那時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只用紙巾擦去你的淚水。我端來稀飯給你喂，你聲嘶力竭地說「我不吃青菜」……後來你的臉紅潤起來，我也像大病初癒一樣，心裡漸漸升起一股暖流。
4月，我的生日party上，你說：「祝你早日娶……」我當眾宣布：「娶一個像你一樣漂亮的女孩。」
6月12***在海邊的沙灘上挖了個坑將自己雙腿埋住，我將你往外拔。那日徐緩的海風掀著一波波的潮撫著綿綿的沙灘，我們在海邊慢慢行走……
9月5日，我們去看了《星願》，故事很感人，我想你的心情同我一樣。我那時真後悔沒早一點對你表白我的心。
9月30，我們去了歡樂谷，我讓你閉上眼，里三層外三層地打開塑料袋，拿出小寵物貼到你臉上，你睜開眼，我問你喜歡不喜歡，你說喜歡，那時你笑得那麼開心、那麼幸福、那麼好看，像一輪燦爛的向日葵，像天使一般美麗。
國慶同你滑旱地雪撬，摟著你，滑得飛快，你竟沒嚇出聲。那一晚，我第一次傾瀉出對你的情感。
11月21晚，你說你男朋友的電話，讓我接，我的心涼到了骨髓，可憐的我竟被小鬼的一句謊言折磨得幾天沒一絲精神。
1月26日，我送你去車站，車上你摸著卧鋪說：「挺好玩的。」我掏空了身上所有的零錢給你，你說：「你怎麼回去？」我說還有2元，而那時2元已不夠回去了。火車啟動了，我比劃著讓你打電話給我，你卻惡作劇地搖搖頭。從你憂鬱的眼神里，我找到了同我一樣的感覺……那日走出了車站，我心裡空空的，走在大街上，我一下子感到自己像一個獨行的流浪漢。
2月5日，我終於聽到你在家的聲音，鼻音很重，我擔心你感冒了。我真想一直，一生一世聽著你熟悉的聲音……
2月10日我捧著一大束鮮花來到機場，從下午3點激動地等到凌晨2點。我第一次送花給心愛的人，你接受了，我一下子高興得忘乎所以，想蹦到月球上大叫一通。
2月14日我送你一枝紅玫瑰，你拒絕了，我感到剎那間天崩地裂。
2月19***又恢復了往日，我坐在你床邊，望著你，說著話，你又是那般甜甜的讓人心醉的笑。
20日，你迷人的笑、你嫵媚的神情、淡淡的體香一下子讓我癲狂了……而後……！！
5月1日我去外地，你穿著紅色的短袖，背著小包，披散著長發送我，我一直目送你離去，我覺得你太美太美了，像柔柔、甜甜、淡淡的一縷清香，讓人一生不能忘卻。
5月28晚到了你的房間，從你眼神里我又讀到了1月26日送你到車站的那種情結。我感到其實我們已分不開了，我生命的一半已屬於了你……
……
而從上周起，一到你那兒，你不理我，一言不發。我害怕了，我怕你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狠心地就去了，離去了，連解釋的理由都沒有了。一日日，我像在蹲大獄，我想約你問個清楚，而你不肯……
親愛的，我給你時間，我希望你給我機會。雖然以前的日子，很多方面我傷害了你，甚至傷透了你的心，我請你原諒！如果到了而立之年，我的事業還沒有眉目，我將無顏見你，因為我無能，不能對你的一生負起責任。那時，請忘乾淨這個曾痴狂愛上你的人，重新去尋找你的人生伴侶。那時我會去一個古老的地方度過我的餘生，我每天在無能中度日，在無能中死去。我若死了，不要回頭望，不要傷心，更不值得落淚。
……
無論如何，自重，好好地生活，就算為我吧。你應知道，在你背後，在無形的宇宙中有人在關愛你，在為你祝福，為你祈禱，你沒有孤單的時候。
祝開心！
愛你的XX
06-11-1999
第三封
親愛的雯：
我睡上了床，告別了沙和地板，睡上了原本屬於你的床，竟那麼溫暖，那麼舒適。我彷彿看到了你白皙的面龐，及你閉著雙眼，蜷縮著身子，安詳的睡姿；彷彿看到你黑黑的綢緞般柔滑飄逸的長髮灑在枕上；彷彿聞到你淡淡的、醉人的、溫馨的體香……一閉上眼是你的笑容（燦爛得像秋日裡的紅蘋果），一翻身是你的身影，似乎你沒走，仍在小屋，我守在你身旁，像看護著一個心裡的寶……
弗洛伊德說過，竟這樣說過，「戰勝孤獨的唯一辦法是自殺」！！我沒有舉刀的力量，更沒有一生一世離開你的決心，所以註定要經受這孤獨的折磨。朋友遠的太遠，無法貼心地交談。近的又不能交心。唯一親愛的雯呢，卻漸漸離自己遠去了，連頭都不回（每次離開，我都守在原地，望你從我的視線中消失，而你沒有一次回頭）。孤獨的人像根草，像根野草，隨風到處飄飛，無一定所，不能駐足，夜裡便是落了的魄，丟失的遊魂。
想你是思念的詩句，望你是刻骨的滿足，擁抱你是另一種殘酷……
等你，默默地，等你熟悉的腳步，你的心漸漸靠近，輕輕的，如冬日裡飄飄的綿綿的小雪。
隔夜的狗吠擠滿了本正思你的夢，沒你，月娘的眼神冰冰漠漠。廳的門開著，沒有你的日子，小屋很大，整個世界都顯得空落。
……
以前的，全是沒有你的日子的感慨，自己空落得像飄飄的微塵，而10月22日：
PC去了，人去了，唯小屋空蕩蕩，徒留一個孤魂，痴痴地守候過一個個日日夜夜。
去了，心又被挖走一塊，在無眠的夜裡滴血；去了，恍然若失，像宇宙里划過的弧光——一瞬的閃亮，最終回歸了黑暗；去了，倏忽間大地沉默，萬物失聲；去了，那幽幽怨怨的眼神，那白皙的面龐、白皙的手；去了，那段泛著春光、盪著清香的微笑；去了，那抹不去的定格在冥冥中——深埋在靈魂深處的溢著歡笑的碎碎落落的故事；去了，那撩撥心扉，點燃著衝動的氣息；去了，那柔柔長長、飄著溫馨的鶯語；去了，那熟悉又是不熟悉的話語；去了，那落地的長髮，隨風，風塵，塵封而去。
又死了一回，全碎了：心，神，靈魂。
歌讓心碎，還是心讓心碎？聽著特別凄婉的歌，猛然心頭一酸，淚就要往上涌，不知究竟為哪般。
誰讓別離，為那流俗，還是別的？
……
別後的日子，美麗的天使，我只能將你小心翼翼地、默默地捧起在手中，抱在懷裡，貼近心口，供奉在夢裡。
寫給你的信寂寞無聊的時日，冬天的夜裡，將它一張張燒掉，驅寒取暖。
好運相隨！
好夢長伴！！
11-07-2000
第四封
雯，親愛的：
從噩夢中餓醒，不知是冷還是別的原因，全身發抖。我儘力克制自己的感情，寫下也許是最後一次的口羅嗦。
過去的時間，尤其是2000年，我的衝動導致了一系列連環的錯，倒霉的日子一個個緊逼而來……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愛一個人沒錯，沒有見不得人的。而每天見你都偷偷摸摸，尤其在你的同事、朋友在時，自己比一個僕人都低下……我的人格在你當眾的冷漠中被貶得一文不值。
一想起自己省吃儉用攢錢買下的用來學習的PC成為你、你們娛樂的工具，在你們開開心心看影碟時，忘記了一個人，一個被冷漠的人，他的心在滴血。堆積在床邊的那些書有感情的話，它也會落淚，它也被冷落了。我有時，更多的時間也貪玩，但我覺得我在縱容你，將你寵壞了（這種說法許不太合適）。
婚姻是兩個人的事，我不想，更不會去騙人。如果有可能，應該是兩個人去共同奮鬥。我反對許多人的說法：嫁一個有錢的，有才能的人享清福。應該考慮清楚了，你究竟要一個什麼樣的人做你的終身伴侶。是一個高大英俊、花言巧語內心並不愛你的人還是一個呵護著你，疼你愛你的人。如果幸運降落到我的頭上，我會感激一生，感謝上蒼。不敢承諾太多，只用真心一生一世地疼你、愛你。人畢竟有缺點，跟一個人呆久了，你就會發覺。但人又畢竟有感情，能發現他的真心，將他的缺點包容了，這就找到了生活另一半支柱了。
請三思，再三思，這是對你，對我至關重要的一次抉擇，我從沒這樣深的愛過一個人，也從未這樣的被冷落過。
新的世紀不想，不忍回首——全是傷心。
我不會編織虛無的花環，不會討人喜歡，不會恭維，我只知用心，用真心去喚醒一切，喚回一切……
風走了，我為風泣訴；雨走了，我為雨淚流。獃滯的眼是蒼天的懲罰——將肺撕裂、將心碎了！
人一生會犯許許多多的錯，但有些是致命的，就像我的經歷。自己犯下的錯，我沒有臉面，沒有力量企求你的寬恕，唯有相信上帝真有——饒恕這猶大般罪惡深重的人。如果有來生我會珍惜，更好地疼你、愛你、庇護你，讓你受不到一丁點兒的傷害。
感謝蒼天，感謝上帝，祈求神靈，阿門！
01-12-2001
編後語：一個生命離開了這個世界，帶著一腔的哀怨和留戀。從他留下的四封遺書中，我們看到一顆被愛情之火焚燒的心。「風走了，我為風泣訴；雨走了，我為雨淚流……」這情，真純；這愛，真深。試問，世間情為何物，愛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誰能夠回答？誰又能夠告訴我們，這究竟是對還是錯？責任編輯：孫春雲
——摘自
註：很據當時一個凄惶的故事嫁接而成的舊作，刊發於《打工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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