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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哈佛燕京圖書館「趁火打劫」過的不只是中國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逝川】

近日,哈佛燕京圖書館宣布,耗時十年之久的4200部,約53000卷中文古籍善本特藏數字化工程全數完工,現已開放線上瀏覽與下載入口。合作機構包括中國國家圖書館、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地方志指導小組,以及浙江大學CADAL(大學數字圖書館國際合作計劃)圖書館等機構。對中國學界和西方漢學界來說可謂是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為當今漢學研究者打開了一座知識寶庫。

哈佛燕京圖書館外景(圖片來源:哈佛燕京圖書館官網)

哈佛燕京圖書館藏書將近150萬冊,其中中文文獻逾80萬冊,日文文獻將近35萬冊,朝鮮文文獻將近20萬冊。「在中國本土之外,哈佛燕京圖書館是西方世界裡兩個最大、最好的中國古籍善本收藏圖書館之一(另一個是位於華盛頓特區的美國國會圖書館)。」那麼作為一所美國大學的圖書館,為何會有如此眾多具有重大學術價值的中文典籍呢?這就要從哈佛燕京圖書館的起源說起了。

哈佛燕京圖書館的源頭——從一本詩集開始

哈佛燕京圖書館的藏書可以追溯到1879年(清光緒五年),彼時有一位中國官員受聘到美國哈佛大學任教。不僅是哈佛大學的第一位中國教師,也是中國向西方大學第一次派出教授傳授中國文化,可謂是中西方文化交流史上的一件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大事。他的名字很獨特——初看會以為是晚清來華的傳教士給自己起的中文名字——戈鯤化(這個名字引用了《莊子·逍遙遊》中關於北方大魚的典故:「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

戈鯤化早年在古典文學上頗有造詣,科舉仕途上則先先後通過鄉試和會試,成為了一名舉人。可惜弱冠之年父母先後撒手人寰,「讀書不成,從軍幕府」,於是在晚清平定太平軍的湘軍將領黃開榜身邊做了五六年幕僚。此後赴美國駐上海領事館任職兩年,便「移硯甬上」,來到英國駐寧波領事館任翻譯兼中文教師,一干就是十五年。其間「曾捐得寧波候選同知,藍頂戴,屬九品官中的第五品」,大小也算是個官了。

1877年,已在中國生活了15年的美國駐營口領事鼐德(Francis P.Knight)致信哈佛大學校長,查爾斯·W·埃利奧特(Charles·W·Eliot),提出募集一筆錢,從中國聘請一位教師,在哈佛建立中文講座的建議。

其目的是通過學習中文,培養一些年輕人,為他們將來在中國政府供職提供條件,增強他們在中國進行商業貿易的能力。在當時把中國教師請到美國,屬於特立獨行的想法,在美國的漢學圈內也引起了不小的爭議。

不過當時的哈佛校長埃利奧特以其遠見卓識大力促成了這件事。於是鼐德委託擔任清政府總稅務司的英國人赫德(自1859年英國人李泰國被委派為總稅務司後,清政府的海關係統內便大量充斥著外籍中高層員工)幫忙。

赫德又把此事託付給任職寧波稅務司的美國人杜德維。考慮到戈氏在美、英領事館工作的經歷,對西方人實施中文教育的經驗和作為一名作家、詩人而具有的豐厚文學底蘊,杜德維最終推薦了自己的中文教師——戈鯤化。1879年5月26日,戈氏在上海與美國哈佛大學委託代表鼐德簽訂赴美任教合同,合同期為三年,即1879年9月1日至1882年8月31日。隨後戈鯤化攜帶家眷和一大批中國書籍於1879年8月底抵達哈佛大學。

在哈佛期間,戈鯤化以其特立獨行(戈氏每次授課均會穿戴五品官服)和深厚的中國文化背景廣受學生和同事的好評。雖然戈氏是作為語言教師被聘任的,但其早早就認識到了在美國傳播中國文化的價值並付諸實踐。

戈鯤化經常為學生講解中國詩歌,所用教材就是自己的詩集——《人壽堂詩鈔》,還支持編纂了第一本由中國人編寫的向西方人介紹中國文化的教材——《華質英文》。

按照合同,戈鯤化本應教學到1882年8月31日,然而不幸的是當年2月他因感冒印發肺炎,多方治療無效於2月14日病逝。在哈佛大學為戈氏舉辦了隆重的葬禮之後,當年5月他的遺體和家人在杜德維的護送下回國。而當年他帶去的圖書則留在了哈佛大學,成為如今哈佛燕京圖書館的首批藏書。

懸掛於哈佛燕京圖書館的戈鯤化照片(圖片來源:哈佛燕京圖書館)

篳路藍縷裘開明——漢和文庫的發軔與哈佛燕京學社

進入哈佛燕京圖書館的閱覽室,門側掛著哈佛燕京圖書館第一任館長裘開明、第二任館長吳文津的照片。先行者戈鯤化留下了一些遺產,但要從一本詩集到一座圖書館,開創者裘開明可謂居功至偉。

哈佛燕京圖書館第一任館長——裘開明博士

裘開明1898年生於浙江鎮海縣,1922年從武昌文華大學圖書館學畢業(師從中國現代圖書館教育先驅韋棣華女士和沈祖榮先生)後擔任廈門大學圖書館第一任館長。1924年,受廈門大學派遣,裘開明赴美國紐約公共圖書館學校攻讀碩士學位。1925年秋,他又考入哈佛大學文理研究院攻讀經濟學。

1927年,經過多年的採購與捐贈,藏於哈佛學院懷德納(Windener)圖書館(現今世界藏書量第一的大學圖書館)91室的中文藏書已達4526冊,日文藏書已達1668冊。迫切需要專人管理。於是哈佛學院圖書館館長、義和團研究專家柯立芝(Coolidge)教授聘請了正在哈佛大學文理研究生院攻讀經濟學博士學位的裘開明來管理這些藏書,並對其進行分類,當時稱之為漢和文庫,這就是哈佛燕京圖書館正式肇始。

作為主管,裘開明開始著手擴充文庫的藏書並進行分類。一方面,他聯繫北京、上海和東京等地的代理商繼續進行採購;另一方面,他依據張之洞、繆荃孫(所著《書目答問》,介紹中國古書大概和目錄版本知識)、美國學者卡特(Cutter Ammi,創立卡特展開式分類法Cutter Expansive Classification)和杜威(Melvil Dewey,創立杜威十進分類法Dewey Decimal Classification)等人的分類理論和方法,博採中西之長,發明了「漢和圖書分類法」,以便利讀者尋找書籍。後來胡適將其編纂成書,至今讀者仍然可以在哈佛燕京圖書館的書架上看到這本《漢和圖書分類法》。

《書目答問》掃葉山房石印本,一說系張任四川學政期間委託繆荃孫代撰

胡適編纂的《漢和圖書分類法》

1928年,乘著中美文化交流的東風,在燕京大學首任校長司徒雷登(John Leighton Stuart,即後來的美國駐華大使,毛澤東的《別了,司徒雷登》一文中提到的即是他)的運作下,美國的哈佛大學與中國的燕京大學利用美國化學家、制鋁先驅和鋁業大王查爾斯·馬丁·霍爾(Charles Martin Hall, 1863-1914)的遺產基金,註冊成立了哈佛燕京學社(Harvard-Yenching Institute)。

這裡還有一個有趣的插曲,當時哈佛本來屬意成立時間更早名氣更大的北京大學,但由於哈佛大學委派的美國人華爾納與北京大學合作考古失敗,華爾納更有剝皮敦煌壁畫裝運出境的惡劣行徑,引發我國外交部向美國駐京公使提出抗議。

雖然由於當時我國國力衰弱,被美國政府敷衍而過。但哈佛大學終究顏面掃地,遂遷怒於華爾納,也對北京大學感到失望。加上司徒雷登趁此機會積極活動,遂促成了哈佛大學與燕京大學的合作。著力於漢學研究與中美文化交流,同年學社成立了漢和圖書館(Chinese-Japanese Library這裡的「漢」指中文圖書,「和」指日文圖書),專藏中、日文書籍。懷德納圖書館所藏的中文、日文書籍於是一併移交,一年前就開始管理這批書籍的裘開明先生於是被任命為漢和圖書館的館長。

在哈佛燕京學社的財政支持和裘博士的圖書館學專業出身的管理之下,以及在京的燕京大學的幫助,漢和圖書館的藏書開始迅速膨脹。1938年已經達到了11萬餘冊,增長了17倍。

在藏書增多的過程中,隨著哈佛大學增設有關東亞的課程,漢和圖書館也擴充了藏、蒙、滿文圖書的收藏,後續還增加了朝鮮文、越南文圖書。學科類型也從單一人文科學類擴展到社會科學、自然科學與應用科學類。

嘔心瀝血求書——從漢和圖書館到哈佛燕京圖書館

從1928年到在擔任館長期間,為了求得好書,保存珍惜善本,裘博士可謂是鞠躬盡瘁。抗戰爆發之前,漢和圖書館聯合燕京大學圖書館在北平合作購買中文圖書,並在燕京大學成立了一個哈佛燕京圖書信息中心,由目錄學家顧廷龍負責。

如今哈佛燕京圖書館裡中所藏的絕大多數明、清時期的文學典籍、選集、各地方辭典等等,都是採購於這個時期。民國法學家劉曼仙先生曾於1936年在民國首屈一指的大型綜合性期刊《東方雜誌》第33卷第24期中發表文章《歐美蒐集漢籍記略》(蒐通搜),指出當時漢和圖書館的藏書大概已有七萬冊之多。

而全面抗戰爆發後,因戰亂困苦,許多書香家庭不得不出售藏書,許多古籍和手稿出現在京滬書市。漢和圖書館藉機收購了大量明清時期的雕版印刷古籍,包括一些作者的親筆手稿。

到了抗日戰爭勝利之後,日本一片蕭條。為了維持生計大量的古舊書開始出現在日本的書市,一些戰爭期間從中國運走、非常珍稀的古籍也在其中。於是裘開明博士迅速轉向日本採購書籍。1950年開始,漢和圖書館派出了工作人員分赴東京、大阪、京都等日本城市的有名書店,力爭在其他組織(特別是日本東方圖書館和國立國會圖書館)和個人之前搶購到珍稀古籍。

在這一時期漢和圖書館可謂是搶救了許多善本和珍稀古籍,如宋代印刷的《大般若波羅蜜多經》、明代印刷的《崢霄館》、《明心寶鑒》和《春秋繁露》,以及收錄了七百多封書信的《明諸名家尺牘》。

經歷了裘博士37年的苦心經營,漢和圖書館很快成為寰宇知名的東亞圖書館。而隨著藏書的增多和學科類型的擴張,漢和圖書館也慢慢演變成為一座學術研究圖書館,所藏書籍也超越了中、日兩種語言,涵蓋了大半個東亞。

於是在1965年,哈佛燕京學社漢和圖書館改名為「哈佛燕京圖書館」(Harvard-YenChing Library),仍由哈佛燕京學社管理,直到1976年由學社捐給哈佛大學後,改為哈佛文理學院圖書館系統的一個分館,由「哈佛學院圖書館」(Harvard Library)管轄。

而也是在1965年,第一任館長裘開明也正式退休,由原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的東亞圖書館館長吳文津接任。

1958年,國民政府退伍翻譯官在美國加州帕洛阿托(Palo Alto, CA)吳文津寓所,中間右一為吳文津(圖片來源:澎湃新聞)

吳文津館長於1998年退休後,歷任芝加哥大學東亞圖書館館長、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東亞圖書館館長的鄭炯文繼任第三任館長至今。在新的時期,哈佛燕京圖書館也同全球其他的圖書館一樣,開始了數字化的時代。

哈佛燕京圖書館中文善本為什麼會這麼重要?

據哈佛燕京圖書館現任館長鄭炯文在2014年接受澎湃新聞專訪時提到的數據,當時哈佛燕京圖書館的藏書將近150萬冊,其中中文文獻超過80萬冊。中文文獻的珍貴之處在於:地方志(3858種,據哈佛燕京圖書館前任館長吳文津博士統計,系中國大陸收藏的地方志總數的46%,其中有189部是國內八百多個圖書館沒有的)、叢書(1500種)、明代和清代的個人著作、善本書(12世紀至19世紀)、供研究中國國民黨和中國共產黨使用的第一手與第二手資料,以及研究中國近代史和現代史的第一手及第二手資料。可以說收藏資料全面涉及中國的歷史、語言、文學、哲學、宗教和美術,並為研究我國近代和當代各類社會科學提供資料。

每年哈佛燕京圖書館會服務二百位左右的訪問學者,供他們利用館藏進行自己的研究。也會邀請一到兩位訪問館員來哈佛燕京圖書館學習、交流。但相比在全球進行漢學研究的學者數量而言,還是有些杯水車薪的感覺,尤其對那些沒有機會親赴哈佛大學訪學的學者而言,更是帶來諸多不便。因此,這一數字化工程的完成十分令人欣喜。

現在,世界各地的網友登錄以下網址,即可免費在線瀏覽、下載這些珍貴善本的電子版。

哈佛燕京圖書館中文善本特藏數字化工程網頁截圖(來源:哈佛燕京圖書館網站)

從其官網可以看出,典籍涵蓋寶卷、舊海關資料、珍惜地方志、基督教傳教士文獻、德國攝影師赫達·莫里森(Hedda Morrison,1908 - 1991年)拍攝的中國老照片等等。範圍之廣,內容之豐富,令人嘆為觀止。

雕刻印章的男人,赫達·莫里森攝(來源:哈佛燕京圖書館數字數字化工程)

佛教修士,赫達·莫里森攝(來源:哈佛燕京圖書館數字數字化工程)

未來,哈佛燕京圖書館會會在資料庫建設和數字人文學的研究上進一步深入發展。而隨著各種高校聯盟和通用數字平台的出現,學術資源共享以及跨地域和跨校的服務方式會變得更加普遍。分散在全球各地的學術圖書館之間的合作也會會變得更加緊密。我們可以憧憬:在不久的未來,在國內一家高校的圖書館內便可便捷瀏覽全球眾多高校的學術資源,學術研究也將變得更加無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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