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英國貴族青年的多舛敦煌之旅

最新 09-06

1934年，出生於愛爾蘭奧法利郡Birr鎮名門望族的德斯蒙德·巴慎思(Desmond Parsons，1910-1937)來到了北京，他在紫禁城東北角的翠花衚衕8號（今27號）安頓了下來，開始學習中國的語言和文化，富有語言天賦的他還嘗試著把有趣的中國民間故事由英文譯為德文。

巴慎思的家鄉Birr是一個中世紀風貌濃郁的古鎮/birrcastle.com

1934年，巴慎思（左一）租住在北京王府井翠花衚衕8號。這是他與母親（左二）、嫂子Anne Messel和朋友Harold Acton在這個四合院 / IDP

巴慎思一邊在北京大學講學，一邊兼職《英文北京時事日報》的特約記者。他廣泛地閱讀有關中國文化的書籍，斯坦因(Aurel Stein，1862-1943)著《千佛：中國西部邊疆敦煌石窟寺的古代佛教繪畫》深深地吸引了他，24歲的小夥子對中國的古代文化充滿好奇，於是打定主意前往敦煌莫高窟一探究竟。

巴慎思當年為《英文北京時事日報》撰寫了一系列北京紀事，這家報社在王府井煤渣衚衕2號，離他住的翠花衚衕不遠 / 孔夫子舊書網

《千佛：中國西部邊疆敦煌石窟寺的古代佛教繪畫》，斯坦因著，1922年出版 / IDP

1935年3月，做了充分準備的巴慎思離開北京前往敦煌，這對一個出身名門的伊頓公學畢業生可謂一次充滿挑戰的旅行。12日，巴慎思從西安抵達蘭州。在他的信中描述了如何在西安與12人同乘一輛卡車，並且用了5天的時間才到達蘭州。這一路穿越了非同一般的風景，他用照片記錄了這段期待已久的旅程。要知道，他的曾祖母MaryRosse(née Field，1813–1885)可是早期攝影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之一，她的攝影作品贏得了愛爾蘭攝影學會的第一塊銀牌！曾祖母MaryRosse不僅是英國皇家攝影學會的會員，還是都柏林攝影學會的第一位女性會員。受其影響，巴慎思家族在Birr還建造了一個大型望遠鏡。凡此種種，使得年紀輕輕的巴慎思在莫高窟拍攝的照片顯得頗為精到和獨特。

Mary Rosse的攝影作品 / birrcastle.com

巴慎思家族在Birr建造的大型望遠鏡/birrcastle.com

巴慎思穿過甘肅河西走廊的古老公路一路向西，於1935年3月22日到達了敦煌。他和莫高窟的僧人們住在一起，以方便細究這處著名的石窟，期間也拍攝了很多照片。根據國際敦煌項目(IDP)公布的資料，巴慎思在45個洞窟里拍攝了113張照片，這些照片記錄了當時的莫高窟的保存狀況，由於後來的一些人為破壞及幾次必要的莫高窟崖體加固工程，莫高窟的外觀發生了較大改變，巴慎思當時拍攝的照片彌足珍貴。

莫高窟第85窟外觀，巴慎思攝影 / IDP

莫高窟第263窟的供養人，巴慎思攝影 / IDP

莫高窟第57窟佛龕一角，巴慎思攝影 / IDP

莫高窟第156窟張議潮出行圖局部，巴慎思攝影 / IDP

莫高窟第85窟前室北壁菩薩殘像，巴慎思攝影 / IDP

莫高窟第12窟前室西壁北方天王，巴慎思攝影 / IDP

莫高窟第412窟南壁，巴慎思攝影 / IDP

莫高窟第96窟，巴慎思攝影 / IDP

莫高窟第61窟甬道北壁。左圖為巴慎思1935年拍攝，右圖為努埃特1908年拍攝，兩張照片反映出二十多年來莫高窟壁畫的變化。

由於之前各路西方探險家在敦煌的種種劣行，使得當地對外國人十分警惕，巴慎思的到來很快引起了敦煌地方當局的注意。時任敦煌縣縣長楊燦派警員「保護」巴慎思遊歷莫高窟。不幸的是，他於1935年5月1日在莫高窟被捕，被指控偷竊文物。他的財物被沒收，但不包括他的相機和底片。甘肅省檔案館解密的5份檔案中記錄了此事，錄文如下：

4月26日敦煌縣縣長楊燦電報

「省政府主席朱、民政廳長王鈞鑒：英人巴慎思系英文北平時事日報特約記者，游千佛洞，縣長派警保護並加註意。巴氏違背條約，暗用鐵器，抱取洞內佳像竊裝車中，當被查覺，押送安西縣府，或遞解或放行，立候電示祗遵。敦煌縣長楊燦。叩。養。」

4月27日甘肅省民政廳廳長王應榆電令

「安西轉敦煌楊縣長鑒：養電悉。仰候省府核示。廳長王。感。印。」

5月8日玉門縣政府快郵代電

「民政廳廳長王鈞鑒：本日准安西縣府咨，解英人巴慎思一名到縣，囑即查收轉解前途，並將出境日期電報備查。等由。查該英人巴慎思今晨抵縣，已於九日選派幹警小心解送酒泉縣府轉解矣。茲准前由，謹將出境日期代電呈報鈞廳鑒核備查。玉門縣長汪秉信。叩。庚。」

1935年4月26日，敦煌縣縣長楊燦呈省政府主席朱紹良、民政廳廳長王應榆電報，請示如何處理違背條約的巴慎思。/ 甘肅省檔案館

真不知巴慎思是被莫高窟那攝人心魄的壁畫彩塑所傾倒，還是其它的什麼原因。總之，他乘人不備，竟然用鐵器將洞窟內的「佳像」盜取下來，藏匿車中企圖帶走。但是，他的這一竊掠舉動最終未能得逞。

自1935年4月起，國民政府確定每年清明節為「民族掃墓節」，將公祭黃帝陵確定為國家制度。第一次民族掃墓節，國民政府派國民黨中央執委邵元沖（1890-1936）代表國家到陝西祭奠黃帝。祭奠儀式後，邵元沖率眾前往甘肅、青海考察，6月9日、10日兩天，邵元沖一行參觀了莫高窟。此時與巴慎思竊取莫高窟文物只隔了兩個多月，邵元沖應該對此事有所了解。1936年4月出版的邵元沖西北考察見聞《西北攬勝》中，有一幅莫高窟壁畫的照片下說明「二十四年春間被某西人盜竊而截留之壁畫」。

南京正中書局出版的《西北攬勝》/ 郭鎮武先生贈予

《西北攬勝》中有關被巴慎思盜竊的敦煌壁畫的圖片及說明/ 郭鎮武先生贈予

巴慎思被捕一事導致了中英之間的一場外交風波，經過一番斡旋，英國外交大臣安東尼·艾登(Anthony Eden,1897-1977)保釋了巴慎思。1935年5月13日，安東尼·艾登在英國議會就中國政府逮捕巴慎思回應了議員質詢：

陛下的使節敦促中國政府允許巴慎思先生返回北京，並為其旅行提供一切便利。外交部已承諾責成省當局立即護送巴慎思先生去北京，為他在路上提供適當的保護。

這一事件在英國報紙上被廣泛報道，也引起了人們對敦煌莫高窟的進一步關注。最終，巴慎思在蘭州被釋放，但他病倒了。

巴慎思在敦煌莫高窟拍攝的照片引起了許多人的興趣，多虧了Walter Perceval Yetts (1878-1958)資助，英國考陶爾德藝術研究中心獲得了這批珍貴的照片。巴慎思還為《倫敦新聞畫報》(The Illustrated London News)寫了一篇關於莫高窟的報道，同時配上了他的照片加以說明。這篇報道也激發了艾琳·文森特(Irene Vongehr Vincent)後來造訪莫高窟。

1936年5月30日，《倫敦新聞畫報》刊登了巴慎思的長篇報道《千佛洞》。第一節《位於中國西北人跡罕至的唐代佛教繪畫的寶庫》概述了敦煌及莫高窟的歷史，他還對壁畫的變色問題有了初步的認識。/British Newspaper Archive

巴慎思在《石窟牆上的唐代壁畫：古代中國繪畫正在迅速變得破敗不堪》一節中認為王道士對莫高窟的「維護」破壞了不少古代壁畫；同時還介紹了一些白俄的「散兵游勇」來到莫高窟，他們在壁畫上塗寫了一些下流的文字，在洞窟里生火做飯，對洞窟造成了嚴重的破壞。/

British Newspaper Archive

《唐代佛教繪畫的主要文獻：中國西部邊陲敦煌千佛洞的壁畫》一節認為敦煌壁畫大多出自工匠之手，但這些繪畫作為文獻的價值非常高，其中的一些壁畫更是精美的藝術品。/British Newspaper Archive

巴慎思回到北京後健康狀況持續惡化，他被診斷出患有霍奇金病(Hodgkins Disease)，這對他的家人和朋友來說是個災難性的消息。1935聖誕節，他與哥哥和嫂子一起經由西伯利亞鐵路返回歐洲。經過在Birr和英國的短暫修養，巴慎思的病情有所好轉，於是他決定去蘇黎世的一個診所繼續治療。然而，這個喘息的時間很短，他於1937年7月4日去世，享年只有26歲。

在巴慎思的訃聞中有這樣一句話：「他認為, 他還會回到北京的院子里, 去看看他種的玫瑰花, 再聽聽呼嘯的鴿哨聲和回蕩在狹窄的灰色衚衕里的叫賣金魚吆喝聲。」

現在的七世伯爵Brendan Parsons是巴慎思的侄子，他向哈佛大學和東方與亞洲研究學院、倫敦大學捐贈了許多巴慎思的敦煌攝影集。目前，他已經同意將捐贈倫敦大學的攝影集轉交給大英圖書館所主持的國際敦煌項目(IDP)，IDP旨在將流散各地的敦煌文獻數字化。70多年後，德斯蒙德·巴慎思歷經漫長而多舛的敦煌之旅所獲得的珍貴照片——代表著他對中國文化的熱情和熱愛的一個很小但很重要的部分，將通過大英圖書館IDP的工作得到更廣泛的認可和宣傳。

Patrick是巴慎思的侄孫，自小在Birr就痴迷於中國文化，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到了來自巴慎思的熏染。Patrick也是年輕時即來到了中國，比巴慎思更加幸運的是，他在中國生活了16年，現在又帶著他的中國妻子Anne Lin和他們的孩子返回了Birr。

當年，巴慎思的哥哥Michael和新娘Anne決定到中國度蜜月，他們都很享受這段時光。Michael在Birr就對植物和樹木感興趣，他在北京與范氏生物學會的胡教授結下了友誼並開始合作，中國的種子被播撒在了Birr——現在很多都已長成參天大樹。

巴慎思家族的後人們對在中國宣傳Birr不遺餘力，現在，Birr和中國的聯繫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密切。

巴慎思家族的後代在北京翠花衚衕27號尋訪巴慎思留下的印記/birrcastl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