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與孩子，沒有什麼不一樣
我在某些方面是一個很自私的人。
自私自利，以自我為中心，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其樂無窮。
我特別愛我的孩子，如果有一天誰把她偷走，我覺得我會瘋掉會去殺人，嗯，這種愛，已經近乎變態了。我不僅僅愛得變態，我還是一個悍婦，一個潑婦，誰沒來由的欺負我的孩子，想必我會去跟她爭執的面紅耳赤，大打出手。
職業原因，我實在是目睹了太多人性的殘忍和冷酷，我不敢對這個世界期望太高。
那時候我在HX小學，帶的是三四年級四個班的所有英語課。三年級班裡有一個叫做淑慧的女孩，老老實實，目光獃滯，成績倒數一二，因為個頭最高，她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從來沒有朋友，也不會像其他女孩子一樣簇擁著我。
後來同事小雪商量我一起開小飯桌，讓我去幫忙，我就想著反正沒事，就去了，淑慧也在小飯桌吃飯寫作業。
那是深秋，天氣很涼了，晚上七點多，大部分孩子都已經寫完作業被家長接走，除了淑慧，還剩下三個孩子，家長都在工廠，一般七點半才會來。這三個孩子早就完成作業裝好了書包。
淑慧的媽媽早就來了。淑慧是唯一一個還沒有寫完作業的孩子。
她穿著單薄的外套，坐在最後一排靠近門口的位置，蜷縮著，像一隻蝸牛，手裡拿著筆，時不時寫幾個字，她的媽媽坐在前面那一排的桌子上，穿著一件黑色的長款毛衣開衫，腳放在凳子上，雙手交叉，一直在盯著孩子。
「張老師，你看看，你看看她笨死了啊，讓她找比喻句和擬人句她都不會。"
我使勁的擠出笑容說：「沒關係，淑慧媽媽，我去叫她語文老師來教教她。」
然後我就快步去了隔壁的教室，喊了小雪。我跟小雪說了情況。
剛踏進們就看到淑慧的媽媽拿起語文課本就往孩子臉上抽打。
「你笨死了你，你看看你，世界第一笨蛋，全校找不出第二個跟你這麼笨的吧？連家庭的「庭」都不會寫，怎麼那麼傻？」
我實在聽不下去，就說：「淑慧媽媽你別生氣，孩子忘記某個字很正常，就算是咱們大人不是也有經常提筆卻忘字的時候嗎？慢慢來。」
「哼，慢慢來？這都多少年了，小學都讀了一半了，還是倒數第一，根本就不是學習的料。」淑慧媽媽恨恨地說著，拿手指頭戳著孩子的額頭。孩子也不哭，只是獃獃的。
「來來來，老師教教你。」小雪趕緊坐到了孩子左邊的座位上。
小雪在教孩子寫作業的時候，淑慧媽媽就開始跟我訴苦。
「張老師，你知道我在這個孩子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嗎？回家之後我還要輔導她到十一二點，她就是個木頭腦袋，怎麼就不會。」
「早上天不亮我就起來做飯，喊她起床背書，天天早上還吃好喝伺候著，也不知道營養都吃哪裡去了？」
我聽得很尷尬。
這時候小雪開始批改淑慧的數學卷子，第一題口算就錯了很多，淑慧媽媽湊上來，拿起書本就往孩子頭上呼過去。孩子的頭髮都凌亂了。
「不要打孩子，我教教她。」小雪趕緊說。
「你說說，張老師，人家樂樂怎麼就那麼聰明？人家會抱啊，我們不會抱。」
後來小雪告訴我，淑慧不是她媽媽親生的孩子，是抱養的。至於是人販子偷來的還是親生父母主動賣的，這就不清楚了。樂樂是淑慧家鄰居，另外一個抱養的孩子，同齡，活潑聰敏。
「到底不是親生的，實在笨死了。」淑慧媽媽繼續說。
這時候小雪不高興了。
「不要當著孩子面說這個。」小雪使眼色，輕輕地說。
淑慧仍舊是獃獃的。
那天晚上我回學校宿舍就打開「寶貝回家」貼吧，把淑慧的信息錄到了裡面。
又過了很久，已經是冬天了，來了一個新的輔導老師帶這個班，我就去了六年級那邊。六年級大孩子省心，走得早，我準備騎車回學校，剛推車子就看到淑慧站在院子里，靠著牆，微微顫抖。
那時候很冷了，快天黑了，我都穿羽絨服了，淑慧穿著一個棉馬甲，瑟瑟發抖。
淑慧的媽媽箭步衝出來，手裡握著一根硃紅色棍子，我看出了那是我們的板凳腿，這些桌椅都是學校淘汰的破舊桌椅，實木的。
還沒等我反映過來，一棍子就響亮的落在了淑慧的臉上。孩子的臉立時就腫了，紅紅的，嘴角流出了血。
孩子也不跑，也不喊叫，就是獃獃的站著，但是眼睛使勁瞪著媽媽，哦，不，是養母。
我扔掉車子跑過去護住孩子，淑慧媽媽的一棍子落在了我的右胳膊上。胳膊火辣辣的疼痛，那可是一根實木板凳腿。
「對不起張老師，對不起，你讓開，我教訓她。」
孩子嘴角的血觸目驚心。
那以後的很多天她都是腫著眼睛和半邊臉以及嘴巴來上課，想必挨打是家常便飯。
我在思考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幫她。
後來小雪說，有什麼辦法，村裡很多孩子都是買來的，如果是親生父母賣的，那也太狠心了，如果是被人販子偷來的，親生父母不得心疼死了嗎？
班裡有另外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其實他們的成績才是真正的倒數第一。因為他們都是天生的智力缺陷。兩個人連數字「1」都不會寫，但是他們倆每天都很快樂。
男孩子就不說了，說說那個女孩子吧，名字叫蕊蕊。
她總是很快樂，也很有禮貌。
有一次我在洗蘋果，她走過來，笑著問我：「老師，蘋果真大啊，多少錢一斤？」我哭笑不得，沒想到她還懂得這個。
還有時候在走廊遇到，她會跑過來說：「嘖嘖，老師，你的辮子真漂亮，是你媽媽給你扎的嗎？」
她滿眼的認真和真實，不像是追捧的話語，我就一本正經的說：」不是啊，我自己扎的。」
她就感嘆一番，說：「你真厲害呀，我都不會扎。」
有時候上課我很生氣，全班就安靜的聽我批評和數落，最後我再問：「老師說得對不對？」
全班沉默，沒有人敢吱聲。
蕊蕊就大聲地回答：「老師說得對。」
我再問：「以後記住了么？」
蕊蕊再次捧場說：「記住了。」
正常的孩子不會跑過來問蘋果多少錢一斤，也不會問你的辮子是誰扎的。她智力不夠，但是她在極力模仿大人的為人處世。
我見過蕊蕊的爸媽幾次，臉上掛著笑容，談談舉止對孩子疼愛有加，一看就是良善之人。自己的親生孩子，哪怕她天生智力缺陷，那也是自己親親親親的寶貝兒啊。班主任老師告訴我說蕊蕊的父母特別懂得教育孩子，所以，蕊蕊是一個好孩子。
孩子才是大人的鏡子。指責你的孩子一無是處之前，請先反思自己，看看你的嘴臉。
淑慧以後會怎樣，我不知道，只知道她痛苦她媽也不幸福。
但是我知道蕊蕊會快樂地度過平淡的生活，一天一天地，慢慢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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