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都是相比較而言的,不幸也是
死老頭子又要來了。
她在電話里說。像每一次說到他一樣,帶著擋不住的厭煩,還有咂嘴的聲音。
死老頭子,是她在背後對他的稱呼,叫了好幾年了。他是她的公公,她丈夫的父親。那麼叫,也沒有叫死他。他還好好地活著,身體硬朗,能吃能睡,熱愛他的兒子和孫子。
她是二婚。婚後男人隨她來到她的城市,離男人老家千里之遙的地方。
不管怎麼說,讓男人放棄自己前半生的一切,追隨一個女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都很值得尊重和珍惜。他們當初的感情,一定是重的。
但是,兩個人,在短暫的甜蜜期之後,過得並不好。
結婚一年後,男人與前妻的孩子也追隨而來,和他們一起生活。這對二人世界是巨大的挑戰,對沒有孩子的她,更近乎煎熬。還有一個人,也是她難以忍耐卻必須忍耐的,就是她嘴裡的死老頭子。
男人是家裡的獨子,父親老了,投奔兒子是天經地義。老人經常來她家一住大半年。在我們眼裡看起來也是乾淨,健康,有尊嚴的老人,在她眼裡卻處處不順眼。她是名校老師,早上要帶早自習,時間緊張得分秒必爭,偏偏這時老人總會佔著廁所遲遲不出來,讓她腹急得沒辦法;老人一個人在家睡午覺能睡到天黑,卻不知道拖拖地擇擇菜,飯量卻好得驚人;諸如此類。所以,老人就成了她嘴裡百無一用的死老頭子。
男人對父親倒是很孝順。如果一個男人連自己的父親都不愛,他的人格一定很可疑。但是她,連這一點看不到。每看到男人對父親疼愛呵護,沒和她站一邊,她就感覺悻惱又孤單。
老人馬上就要八十歲了,在她眼裡,身體還好得令人絕望。她一定早在心裡盼著他從這個世界消失。
只要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便很容易成為自己眼裡的障礙。是不是,每個人都容易這樣。
原來,我們心目中的她,是天真良善,對人體貼周全的。一直覺得,她是遠比我善良,心腸更柔軟的人。比如買水果時,她常會體貼沒賣完水果的老人,找給她的零頭她會送還老人,贏得對方一個感激的笑;學生有困難時,她會慷慨捐助,為學生的疾苦晝夜難安。但是面對公公,她對他的稱呼和態度,都讓我覺得刺耳,不適。我沒有直接譴責過她,因為我不確定,如果我遇上這樣的事,會不會是和她一樣的態度?
站著說話可以不腰疼。凡事攤上自己,是不是,未必有人家做得好?
年輕時的她是我們心中的白蓮花,愛穿純白棉質襯衫,穿過膝百褶裙,貞靜端莊,細緻謹嚴,完全就是純凈美好的象徵。經由什麼幽深難測的路徑,讓她變成了現在對生活,對異己力量兇狠暴烈的人,我不知道。
是不是,我們都很容易對一個陌生人施予愛心,而對於在一個屋檐下會影響自己生活的親人,卻一心盼著他的遠離,甚至不存在?
與只能躺在醫院病床上吃流質食物的人來說,還能大口吃肉多麼幸福。與只能坐輪椅靠家人推著才能前進的人相比,家有還能自由行走上下樓的老人多麼幸福。也許人生並沒有幸福可言,有的只是一種與另一種生活的比較。幸福,都是相比較而言的。不幸也是。
幸福的人,並不是真的擁有比別人更加幸福的生活。但不幸的人,往往,是先在心態上就讓自己陷入不幸了的。
遠遠地隔著,持有距離,很容易感覺美好,互敬互愛。在一個屋檐下,就很容易成為仇敵,水火不容,不共戴天。也許這是絕大多數人性的真相。
一個老人還在活著,只是生物性地活著,對社會,對家人,都無法再有貢獻地活著,像是在熬日子。他的家人在盼著他曲終人散。幾乎沒有人再愛他,他也幾乎無力再愛別人。這該是何等滋味,我不能想。
死老頭子。我真不愛聽到從她嘴裡冒出這說法。詛咒別人,也會影響自己生活和內心的質地。所以,何如祝福?祝福別人,總會惠及自己。
終有一天,我們都會曲終人散。只有我們身上的美好與創造,會讓這個人,曲終,人還在。
(發於《青年報》的《曲終人在》同題)
蘋果用戶專用二維碼
(當月值班編輯:小俠)
※演員自述:但逢中元節 我都不接橫店的戲——咔官人
※好性格的女人,有好命!
※如果你知道他出軌了,你還會為他生下孩子嗎
※七星賾語錄第四十一季——誠意正心
※海尼曼-At the Zoo
TAG:公眾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