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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過死亡的人,才會懂七月十五是個什麼日子

01

母親在世的時候,

我從來不記得燒紙是些什麼日子。

清明我知道,因為初中時,學校會組織我們到就近的烈士陵園掃墓。

細細一想,好像小學的時候也去過,只不過當時對那沒有半點興趣。

白色的紙花,我都提前一晚在家裡紮好,等到去學校的當日,別在胸前,浩浩蕩蕩地隨進隊伍去。

低頭聽老師講一段歷史,默默地圍著陵園走一圈,我們把紙花雙手呈上,男生抄幾把鐵掀,在墳尖填些新土。

早春的風吹過,白花都撲棱[pū lēng]著,飛了起來。

沉悶的陵園,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

出了陵園,我們憋悶[biē men]不住,隔著隊伍,小聲地傳起話來。

時不時老師出來訓一頓話,告訴我們沿街回校,不能這個樣子。

我們嘟嘟[dū]嘴,看著旁邊的過路人,無聲地走過去,這樣才算了事。

人,大多數的沉默,都是在逼迫下,學會的。

多年以後,再憶起這一幕,能聯想到的也只是一個個土堆而已。

02

我小時候有關墳地的記憶,都是無形之中的恐懼。

要說具體點,可能是莫名的幾條蛇,或者狼,或者嚇人的東西。

別的也沒聽到過太多,畢竟大人對孩子在這方面,不會刻意講很多。

我想,就是那個時候講了,我也聽不懂。

可是農村就這點好處,別說嫁娶,單單喪白,就一樁接著一件,沒清沒了。

我時不時看到母親腋[yè]下夾著白孝送殯[sòng bìn]去。

關係疏遠的,父母兩個人去。

稍加親近的,母親都願意帶上我們,因為大鍋菜里有肉吃。

母親這個人,比較特別,誰家有白事,她跑得最勤。

她說自己當閨女的時候,姥爺管教很嚴,說閨女家家的,要在家老實待著,拋頭露面,是男人的事。

等到母親結了婚,少了拘束,時常擠到戲台下看戲。

03

村裡有人亡故,活人都願意撐點場面。

別管有錢沒錢,不搭個戲台,請個獅子螺號熱鬧熱鬧,周圍人會說:養兒白養了,大不孝!

別的錢可以省一省,自我從小看到大,極少有安安靜靜把人送走的人家。

誰家有點動靜,母親聽得比誰都准。

黑燈瞎火,我跟母親出去過很多回。

每次我不想跟她出門,她都無端地有點生氣,她說孩子得出世(多出門長見識),不能傻蛆蛆[qū]地窩在家裡。

好歹陪她看過幾場,往往是她聽得興緻,而我卻盤算著如何從花圈上,摘下點東西。

為了這點私心,我時常央求母親,若是她下次跟著送殯[bìn],一定要帶我去。

花圈在焚[fén]燒之前,很多人都爭搶著為自己的孩子,摘下點東西。

摘得最多的,就是燈籠,一抻[chēn]一拽,一反一按,就圓鼓鼓地捧在手裡。

每每那時,我們很高興,母親也很高興。

因為――

東西,別人的最好吃。

物什[wù shí],搶到手的才最值。

04

農村這流水的白事里,母親最願意看的就是起殯、出殯和送殯。

她說,養孩子就要多見世面。

以前我特別納悶,見世面為什麼非要從死人這件事上見?

等到現在,想起漫漫十幾年守在母親身邊的日子,村裡能有的熱鬧,也就只有婚喪嫁娶。

結婚,不是天天有的;

死亡,卻是天天在發生的。

一度我對她吃著午飯,聽到嗩吶聲響,不顧一切地跑出門去,感到無計可施。

每次她看完送殯回來,兩眼通紅,都願意給我講叨[dāo]講叨,那家的兒女哭得有多痛,親朋好友撐起來的場面,有多氣勢。

一開始她怎麼講,我都忘記了,只記得到後來,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燒餅果子老一套,我膩煩了。

我有時經常說她:媽,別去看了。

她說:一街筒子人,又不是我自個兒。

母親樂此不疲,說了也白說的話,後來我就不說了,由了她去。

父親為此時常擺臉色,看著飯桌上母親吃了一半的碗筷,數落母親沒腦子,大中午的,也不休息。

母親還曾無數次跟我講起,她生完大姐後的二十多天,聽到房後邊的聲響,包了塊頭布,就跑了出去。

旁人把她訓了一通,沒出月子,讓她趕緊回家去。

母親後來說起,也覺得不該跑出去。

她說自己頭一次生孩子,一點也不知道月子病,很難根治。

但,在那以後――

生了我和妹妹弟弟,月子里,她都老實在家呆著。

05

母親去世以後,我回家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燒紙。

清明,忌日,七月十五,十月一,新年紙。

每次回家,我都奔了母親而去。

以前一位叔,曾對我講:

母親在,兄弟姐妹是家人;

母親離,兄弟姐妹是親戚。

他對我講起這段話的時候,是他母親十年的忌日。

他說母親康健的時候,空著手就可以讓兄弟聚在一起。

母親走後,兄弟各自忙碌,相見相聚,都是觥籌交錯[gōng chóu jiāo cuò]的疏離。

而我最大的感受,就是――

母親在的時候,

我們歡喜地聚在家裡。

母親離開以後,

我們戚傷地聚在墳地。

06

母親去世後,我第一次回家燒紙,就是三七,我竟然空著手回了家去。

因為我想著姐妹已經把紙錢置辦齊。

小妹偷偷把我拽進門,我卻不知道原因。

臨走的時候,她告訴我,每個人燒的紙錢,是每個人的心意。

她早晨之所以把我迅速拉進大門,就是怕旁人看到我這個親閨女沒有買燒紙。

從那以後,我回回上墳,都買一堆紙,疊一堆金箔。

我買的越多,就越能讓自己心裡踏實。

又逢七月十五,前幾天我回家去。

大霧瀰漫,高速封閉。

走下路堵車,預定的時間,我趕不回去。

我趕緊給小妹打了電話,不用等我。

我直接去墳地。

07

到達墳地的時候,十點已過。

車停道旁,四下無人的空寂。

我囑咐老公看管好孩子,我一人進去。

大女兒強求,我只好帶她進去。

幾個月再來,腳下除了荊棘[jīngjí],都是結了籽的雜草,磕腿絆腳。

草躥[cuān]了半米高,我和女兒一步一步探進去。

我站在一座高地上,凝望母親在哪裡。

四顧茫然,墳地與自然渾然一體。

女兒一直問話,我訝然地對不上半句。

我找不到母親在哪裡……

母親在世時,時常跟我念叨,找到並排的三棵古槐,就會找到我們的祖墳在哪裡。

可是時過境遷,古槐不在,能看的能尋的只有記憶。

我順著大致的方向,一深一腳地邁過去,女兒緊貼身後,不耐煩地抱怨我還沒有找到姥姥。

我告訴她,別著急。

直到看到爺奶的碑墓,我才發現面前這座頭頂光禿,根座揪[jiū]著幾簇[cù]綠草的土堆,下邊就是母親。

我放上供品,把燒紙點燃,不自覺地淚水就流了下來。

我的淚,在過去都流幹了。

可每每見到母親,都會生一點出來。

就好似唯有這,才讓我感知她――曾我的生命里,重要了很多年。

08

其實,我是不想哭的。

因為我不想女兒看到我這樣,再讓她擔心。

可是――

淚水又是忍不住的。

風裹挾[guǒ xié]著火苗撲向女兒瘦小的身軀,我一把拽住她,讓她靠邊去。

她一直說話,我不耐煩地轉身,示意她閉嘴。

她乖乖地守在我身後,偶爾遞給我一沓[dá]燒紙。

一大一小,這樣的場景,我彷彿回到了母親在的日子。

多少回,怕是我也這樣擔憂地跟著母親,又害怕失去母親。

火苗突突的,它把所有的灰燼都壓在懷裡,不讓它們跑一分。

頭頂白楊樹的葉子「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啦……」地響起來。

不遠處的莊稼地,有個男人的咳嗽聲傳過來。

各種叫不上名字的小蟲,因為滾燙的空氣飛了起來。

我蹲在地上,支騰起紙錢,讓它燃著。

面前的燒紙,一張一張地燃盡,像極了翻書的樣子。

女兒冒出一句話:媽媽,給姥姥寫本書吧!

再沒有下句。

我說,我會的!

09

給祖墳和母親都燒過紙錢,女兒嫌棄日頭曬,滿頭汗地跑了出去。

她說,她去找爸爸,那邊還涼快。

我拎著燒紙,走向姥姥姥爺的墳地。

女兒轉身一跑,我竟然開始孤單了。

又有點害怕了。

我不怕無形的七七八八,我怕踩住一條綠蛇,可怎麼辦?

就在我奔向不遠處灌木叢的那一刻,成百上千隻麻雀,「呼啦」一下從草地飛了起來。

它們落到稍高的枝杈,又「呼啦」一下飛了起來。

它們鼓起勇氣又飛了一次,不再動彈。

我震撼地停在那裡,呆了幾分。

一個人,在沒有經歷死亡的時候,總會在大腦中描繪一下,以後去到墓地的景象。

而當我真實地就站在那裡的時候,我竟沒有一絲從前的害怕出來。

有的也只是眼下,雜草里別爬出一條蛇來。

10

彎彎繞繞,鞋子被草勒出好多綠痕,我終於找到了姥姥姥爺的墳地。

紙錢還未燃盡,只聽得女兒高空大喊:「媽媽,媽媽……」

緊接著是小女兒的稚嫩,「媽媽,媽媽……」

我緊「哎」了一聲又一聲。

突然孤單散去。

我加快腳步,向外走著。

一攤又一攤的灰燼,在我腳下交合,又退去。

我高喊著女兒的名字,老遠看到她們從樹蔭里跑出來。

我迎了上去,擁小女兒入懷,摟得很緊實。

生命的意義,在這一刻,全是延續。

我打開車門,催她們上車。

離開墳地,我第一次沒有回頭。

因為母親,已經如影隨形地活在我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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