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泠李俊：在歷史脈絡與邏輯中率性寫意（下）

李俊，1958年生，廣東潮州人，號禾園，齋名漢缶室。西泠印社社員、國家高級工藝師、廣東省陶瓷藝術大師。

西泠李俊：在歷史脈絡與邏輯中率性寫意（下）

陳海忠

清水芙蓉（條幅）

(接上期)

三

禾園的畫風或可用寫意花鳥概括之，其選用的題材通俗而經典，多為梅、蘭、菊、竹、荷，我意尤以荷花為佳。讀者自有慧眼，圈外人毋庸贅言。

我曾問：緣何未見潮州元素？

此問題的提出，源於我的歷史學學術訓練。研究工作既要關注歷史場景中的「在場者」，又須關注那些「缺席者」。當「理應」發生的事、「理應」出現的人、「理應」存在的要素，卻「意外」地缺席時，其背後是有很多故事可以講的。至少說明當下之「理」已非昔日之「理」。理者，義理、邏輯也。「意外」蘊含著事物邏輯的轉換。

禾園一愕，反詰之：我畫之內，何物不潮州？

菜根味長

運用身邊常見之物來表達情感與理性追求，完全符合邏輯，遵從理性，是謂信手拈來；也唯有如此，足見真性情。禾園生於斯長於斯，酷愛本土風物。一叢白菜，二根菜頭（蘿蔔），三片荷葉，被抽象為線條與色彩，升華為理念與價值。此乃他與一般地方藝人最大區別，足見其超越。大凡地方學人、藝人對地方題材多情有獨鍾，甚至傾盡一生之力為之。但如果一味強調地方特色，我們的作品是否能夠走出地域？禾園的作品不是單純為潮州人所作，他面向的是更廣闊的時空。簡言之，他不是一個「潮州藝人」，而是一個「在潮州」的藝術家。

倘若換一個角度來思考，地方題材與普世情感、普遍真理矛盾嗎？

雨霽（鏡片）

譬如潮學，自上世紀90年代饒宗頤教授倡導以來，備受國內外學者關注。由於冠之以潮字，一些人望文生義地將其視同地方性學問。此是對饒教授最大的誤讀。饒教授是何等聰慧之人，何以在耄耋之年提倡潮學？他閱盡名山，曾經滄海之後，反觀內心，才發出潮州人文現象「事實上已是吾國文化史上的重要環節與項目」的感嘆。這些年來，陳春聲、林倫倫、黃挺等一直強調的是「在潮州做研究」，用本地域歷史人文現象討論本學科共同關心的問題。我們的努力難道只具有潮州意義嗎？如果是，只能說明做得還不夠好。

如是我聞（款）

我堅信地方題材與普世情感、普遍真理並不矛盾。馬克思所言之民族的也是世界的，正是這個意義。日常生活中耳熟能詳的文化精品，也不乏充滿地域特色的作品；傑出的藝術家用特定的題材表達了樸實而普世的情感。例如那首《康定情歌》，唱了多少年了？如今還在不斷地被翻唱。似乎更不搭邊的是，Beyond樂隊於1990年創作的《光輝歲月》，竟然是為遠在南非的曼德拉量身定做。另一不朽名作是小說《邊城》，因為沈從文犀利而細膩的筆尖，他的家鄉——一座湘西小城成為全國的、世界的文化勝地。

禾園能否用潮州獨有的物件作為題材並使之成為普世的藝術么？若如是，將是潮人之福。

四

我曾向禾園提出一個問題：拿二十年前的舊作與當下新作比較，如何？接下來的問題是，二十年後的作品會是什麼樣的？

禾園不假思索說：「一樣的。二十年前是李俊，二十年後也是李俊」。

「一樣嗎？」我再次發問。

「是的，本質是一樣的」。

是的。猶如韓江的溪魚，得大自然之精華，物寶天華，質地鮮美，肥而不膩，可以煎炒煮炸，可以做成水煮魚、酸菜魚，甚至臭鱖魚般的菜式。但用來清蒸還是最好，順魚性也。廿年前的韓江溪魚默默無聞，今日則為時尚珍品，眾人逐之，世易時移也。

掃崖抱瓮（對聯）

最後再回應一下本文題目。它是矛盾的，充滿張力的。

說脈絡還好。任何人、任何事都是時代的產物，不能脫離歷史脈絡而存在。在社會轉型、思想解放時期，往往伴隨藝術的大發展。讀禾園畫作，我似乎能感受到一些民國時期上海美專海派的味道。民國中後期，嶺東畫風頗受海派影響，禾園是否與之有所勾連？圈外人未作探究，留待聰慧者言之。然而我確信，禾園對藝術史脈絡有精準的把握，將來在此源源不息的藝術長河中自有其位置。

說邏輯就似乎與藝術不搭邊，何況還是寫意，更是不談邏輯的功課。然而，矛盾何嘗不可？世間一切的人、事、物何嘗不是矛盾？矛盾何嘗不是一種邏輯？《道德經》云：有無之相生也，難易之相成也，長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盈也，音聲之相和也，先後之相隨，恆也。細心者自可在禾園作品中讀到。

人長壽

寫這篇文字的時候，我也是矛盾的。因為自古為人作序者，多是前輩、大家為後學而作，以示獎掖，也有行內同輩者作文為序，以作切磋之用。我既是後學，又是外行，評頭論足已屬不敬，何敢妄為？既承禾園美意，卻之似又不恭；且思世之藝術，雖有雅俗之別，精神本質仍是大眾、普世的。猶如歷史學作品若僅行於業內，終難稱上乘。故學術、藝術雖有圈、有派，實質無界。我作為圈外讀者，有所感，有所發，自是難免，不若我也率性而作，跨界為文，聊博方家一笑。

（該文為《李俊書畫篆刻作品集》書序）

作者簡介：

陳海忠，歷史學博士、教授，現任韓山師範學院潮學研究院兼歷史文化學院院長。

李俊是潮州本土第一位加入西泠印社的書畫家

創建於1904年的西泠印社，是國內外影響深遠的藝術團體，有「天下第一名社」美稱。其入會條件一直很高，並嚴格控制會員人數，必須在書畫印創作上取得重要成就，有著較大影響才具備入會資格。在潮籍書畫名家中，加入該社的屈指可數。李俊是潮州本土第一位加入西泠印社的書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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