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孩子是順是剖，到底誰說了算？為什麼中國女性難享受到分娩鎮痛？

最近，陝西榆林產婦墜亡事件

引發了社會強烈關注

榆林市第一醫院發布的監控截圖也引發了爭議，家屬稱產婦是疼得扶不住癱下來，不是下跪

根據醫院的說法，產婦馬某某在生產期間，因疼痛強烈要求剖宮產，醫生也向家屬提出剖宮產建議，但均被家屬拒絕。最終產婦因難忍疼痛而跳樓。然而，馬某某的家屬卻表示，他們同意了剖宮產，是醫院最後拒絕了剖宮產的要求。

目前，由於雙方各執一詞，事件真相究竟如何還在調查中。但此事背後折射的一系列問題卻切中了無數人尤其是女性的痛點。

家屬不同意，產婦的意願就不算數了嗎？

榆林市第一醫院發布的聲明，榆林市產婦跳樓事件最觸痛廣大女性的一點是，產婦強烈要求剖宮產，卻因為家屬的拒絕而無法施行。「難道產婦生孩子，命就要交給別人來決定了嗎？」甚至很多人感嘆：「選好老公很重要！」

大家疑惑的是，在醫生已經建議剖宮產的情況下，為何產婦自己的意願不能算數，非要徵得家屬的同意才行呢？

醫院對此的回應表示，由於產婦簽署了《授權書》，授權其丈夫全權負責簽署一切相關文書，在她本人未撤回授權且未出現危及生命的緊急情況（產程記錄產婦血壓、胎心正常）時，未獲得被授權人同意，醫院無權改變生產方式。

產婦簽署過授權書，醫院就不再聽從產婦本人意願？這一回應仍然讓許多人難以接受。

幫幫注意到，國家衛計委《病例書寫基本規範》第十條規定：對需取得患者書面同意方可進行的醫療活動，應當由患者本人簽署知情同意書。患者不具備完全民事行為能力時，應當由其法定代理人簽字；患者因病無法簽字時，應當由其授權的人員簽字。

從這一規定來看，在馬某某數次三番自主表達要求剖腹產的時候，醫院即已可以進行剖宮產，而不應該以家屬拒絕作為理由來否決產婦的意願。

廣州市婦女兒童醫療中心麻醉科主任宋興榮說，在自己所在的醫院，也會偶爾出現這樣的案例，但只要產婦本人清醒，可以對自己負責，醫院就會讓產婦自己簽署知情同意書。當產婦意見和家人意見相左時，醫院會尊重本人意見。與此同時，醫院會錄像錄影，保留證據，避免醫療糾紛。

可以只因產婦疼痛就轉剖宮產嗎？

暨南大學附屬第一醫院產科主治醫師劉海智說，生孩子真的很痛，「是90%的女性都接受不了的疼痛。」特別是對於初產婦而言，大多數產婦都要經歷8到16個小時的長時間持續疼痛，有的甚至更長。

在沒有其他剖宮產指征的情況下，能否只因產婦疼痛而進行剖宮產？劉海智介紹，在目前普遍接受的生產理念里，優先讓產婦自然分娩。若是疼痛難忍，可採用分娩鎮痛的方式，減輕產婦的疼痛。

「採用分娩鎮痛的產婦，大多能夠克服疼痛感，最終順產。極少部分的患者拒絕接受分娩鎮痛，但又受不了分娩的疼痛，在合適的條件下才轉為剖宮產。」

剖宮產就不疼了嗎？其實並非如此。廣州市紅十字醫院疼痛科主任醫師王家雙說，剖宮產的疼痛也屬於中度疼痛，除自然產的子宮收縮、產道壓迫痛外，剖腹產需要開刀，還增加了傷害性疼痛。

根據《剖宮產手術的專家共識（2014）》，美國婦產科醫師協會認為，僅是孕婦個人要求不作為剖宮產手術指征。當孕婦因恐懼陰道分娩的疼痛而要求剖宮產手術時，應提供心理諮詢，幫助減輕其恐懼；產程過程中應用分娩鎮痛方法以減輕孕婦的分娩疼痛，並縮短產程。「臨床醫師有權拒絕沒有明確指征的剖宮產分娩的要求，但孕婦的要求應該得到尊重，並提供次選的建議。」

順產就一定比剖宮產好嗎？

2011世界衛生組織的調查報告指出，中國總剖宮產率高達46.5%，為世界第一。為了降低剖宮產率，近年來不少醫院都有自然分娩率指標。

但不少人認為，過分追求順產，反而走向了一個極端。榆林市產婦跳樓的事件，也有人懷疑，可能是醫院為了降低剖宮產率最後建議產婦順產。

剖宮產與順產孰優孰劣？「順產與剖宮產沒有絕對的利弊，只要選擇正確、用得好、用得對、都有利於孕婦和寶寶。」廣州市婦兒中心產房副主任方大俊介紹，順產產後恢復快，分娩中產生的催產素可減少宮縮乏力、產後出血，還可促進乳汁分泌。

此外，順產產後可立即進食，產婦併發症少，對寶寶心肺功能也有鍛煉。但他也強調，對於有指征的產婦來說，剖宮產可快速終止妊娠，確保母子平安。

中山六院產科主任高羽表示，必須指出，較之順產，剖宮產確實對母嬰存在一定的負面影響。「剖宮產的新生兒由於沒有經過產道的擠壓和接觸產道細菌，天生免疫力會比順產嬰兒稍差；產婦在剖宮產後，子宮上會留有疤痕，一般需要一年半時間癒合，如果疤痕沒有完全癒合，追生二胎可能面臨疤痕子宮的風險。」高羽說。

高羽表示，目前，我國各級衛計委對於剖宮產進行了嚴格管控，醫院做不必要的剖宮產會被主管部門處罰。「當產婦和胎兒情況良好，醫護人員都會建議順產，但是，這並不意味著鼓勵盲目追求順產。」高羽強調。

分娩鎮痛為什麼在中國推廣率不高？

千百年來，女人忍受生孩子的疼痛好像是「天經地義」。但其實，生產的疼痛不一定只能用剖宮產來應對。分娩鎮痛是現代文明產科的標誌，1996年世界衛生組織就要求對每一產婦提供鎮痛服務，最大限度減輕分娩疼痛。

宋興榮介紹，相比剖宮產帶來的諸多不利，無痛分娩的好處多多，「這一方式不僅可縮短產程，減少剖宮產率及產後出血率，還能改善胎盤血流量，降低胎兒缺氧及新生兒窒息狀況的出現。」

因此，在這樁事件中，許多人關心的是，為何醫院不對產婦進行分娩鎮痛？

宋興榮表示，在美國，無痛分娩實施的比例大概為85%，英國是98%，加拿大是86%。但我國實施無痛分娩的比例不超過5%。

他介紹，廣東的分娩鎮痛率要高於全國水平，達到了10%。但即使在醫療資源豐富的廣州，也並非所有的三甲醫院產科均開展了分娩鎮痛。

為何分娩鎮痛在中國的推廣率不高？除了麻醉師緊缺的現實困境外，宋興榮說，目前阻礙分娩鎮痛開展的因素還有多種，首先是醫保政策的影響。

目前，廣州市醫保報銷雖然有無痛分娩的項目，但缺乏具體明細，這導致許多醫院不願開設無痛分娩項目。即使產婦要求自費無痛分娩，醫院也得承擔政策風險。

此外，社會對分娩鎮痛的知曉率也不高，據調查顯示僅有20%的產婦家庭知曉可以進行分娩鎮痛。再加上很多老一輩的人認為，「我就是這樣生孩子的，為什麼你就不行？」很多家庭因此不同意產婦做無痛分娩。

產婦什麼時候可以進行藥物分娩鎮痛？

以往，大家都認為在分娩進入活躍期，就是宮縮已經很規律的時候，而且宮口開約3厘米才開始做分娩鎮痛。但近年來，大部分專家認為應該在有規律宮縮就開始為產婦做分娩鎮痛。

宋興榮介紹，在廣州市婦兒中心，更贊同近來的觀點，即開始有宮縮的時候，就進行分娩鎮痛，而不是讓產婦忍受了好長時間的疼痛到宮口開大至3厘米才給予分娩鎮痛。

劉海智也介紹，在自己所在的醫院，只要產婦有需求鎮痛，同時醫生評估短時間內不能很快分娩，就可以提供鎮痛服務。

在廣州，暨南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廣州市婦女兒童醫療中心、廣州市第一人民醫院、廣東省婦幼保健院等早已開展無痛分娩。

其中作為廣州分娩量最大的醫院，廣州市婦兒中心於1997年正式開始開展分娩鎮痛，目前分娩鎮痛率已達80%-90%，相應地將剖宮產率下降到了25-30%。

本期采寫：李秀婷 朱曉楓 黃錦輝 曹斯

實習生：謝媛媛

通訊員：張燦城 簡文楊 易靈敏

圖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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