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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東金 散文《接老祖宗》

NO.258

貴州作家·文壇新秀

接老祖宗

作者:朱東金

小時候,所有的節日都是滿懷期待的,哪怕是清明節、「鬼節」等這些令人黯然傷神的日子也總是讓兒時的我們掰著手指倒數著,因為,過節有好吃的。兒時沒有什麼比「吃」更具誘惑力了。

印象中最折騰人的就是「鬼節」,這個節日需要長達一周的三拜九叩,燒錢上香,甚是麻煩。鬼節,顧名思義,鬼過的節日,民間演化為祭拜鬼神之俗,書面語叫中元節,我的家鄉叫「接老祖宗」。

「接老祖宗」是每年農曆的七月十三或者十四,月亮正屬滿月。若祖上有跛腳的已故先輩,則定為七月十三,提前一天是充分的考慮到先人腿腳不便,要提前趕路。每家每戶要在節日前一周左右把已故的老祖人「接回家」團聚,但凡誰家想偷懶,不履行節日義務,定會背上數典忘祖、大逆不道的罪名。

每年的這個時候,我的母親就忙著張羅「接老祖宗」這事兒,先是把一幅畫有許多「陰人」的畫像掛在牆壁上,這幅畫我們叫亡單,上面寫著已故親人的名字,亡單也頗有考究,凡是男性故人才有全名,女性僅用稱呼加姓氏代替,亡單前放上一張桌子,專門用來放香爐、飯菜、水果。桌子一面靠著牆,另外三面都要放凳子,給老祖宗們「坐」。然後母親要把一桌子好飯菜端到大門口供奉,倒茶點蠟上香磕頭燒紙錢,隨後又要把飯菜端到土地公面前重複上香磕頭燒紙錢這樣的儀式,完畢,這可算把老祖宗正式接到家裡「做客」了。

這時候我會帶著我兩個弟弟去花園裡采一些鮮花和柏樹插在瓶子里貢奉在老祖宗跟前。看到桌上綠茵繚繞方可放心,生怕怠慢了老祖宗後不保佑我們

按理說把已故先人接到家裡來是件傷感且陰森的事,但小時候我們一點都沒察覺,愣是把這傷感的節日過得異常歡快,大底是因為那些老人去世的時候我們還沒有出生,對他們沒有什麼感情基礎,只是把他們當作一種信仰罷了。

「老祖宗」接回家以後一日三餐都要貢飯上香燒紙錢,每日飯點,媽媽就會命令正在院子里玩耍的我們來磕頭,這時我們姐弟三人就乖乖的排隊磕頭作揖,我稍年長,磕頭的時候態度虔誠,還會在心裡暗自祈禱,而我兩個弟弟就比較調皮,一個磕頭的時候另外一個會去拉腳,在身後極盡所能的搗亂,這時,母親總是會大聲呵斥:「認真點」。

年幼的我們總是會忘記有老祖宗在家,每次吃早餐的時候都忘記貢奉,端著就哧溜哧溜的吃起來,母親一邊責備我們,一邊又重新煮來貢,我們則會跑到老祖宗面前,磕頭謝罪。

飯點對我們來說甚是煎熬,姐弟幾個從外面玩耍回來,看到滿桌子全是平時不容易吃到的好菜,一邊咽口水一邊催促著趕緊開飯,母親則不緊不慢的給老祖宗倒茶、燒香,履行著一大堆程序,我們也要跟著做。把這些儀式全都走完以後才把飯菜移到我們的餐桌上,記憶中這個過程無比沉長。

兒時,水果是極其匱乏的東西,平時最多趕集那天能吃到,偶爾也三五成群去鄰村偷摘,但有老祖宗在家的日子,母親每天都要在桌上貢些水果,兩個弟弟會悄悄偷吃,我比較懂事,不讓他們拿,姐弟仨在老祖宗面前打得哭哭滴滴,母親只好又拿出來分給我們,我們就順勢坐在貢桌前吃起來。

偶爾幾個親戚來家裡,凳子不夠坐,我會跑到老祖宗跟前向他們「借」,作揖鞠躬後才抱著凳子離開,想來著實好笑。

七月十四晚上要把老祖宗送走,所以白天異常忙碌,母親負責做飯菜,我們姐弟三個要把一摞紙錢劃開,每三張疊一次,父親負責打包,還要在包上寫上收錢故人以及信士的名字。包裝袋上會寫有「高祖考朱公諱**大人冥中收用」的字樣,有些是「曾祖妣朱母李氏孺人冥中收用」,還有什麼曾祖,高祖,天祖,烈祖之類的稱呼,我常常在寫包的時候深刻的認識到人家說的祖宗十八代其實真的不是罵人的話。

晚飯過後,我們端著幾簸箕紙錢到馬路上燒,父親首先會燒給各路孤魂野鬼,然後才燒給已故親人,邊燒錢邊說:「老嚒嚒,老祖,老爺,你們拿去用,想吃什麼就買什麼,走過路過的,你們不要搶,見者有份,這就給你們燒」。

母親則拿出五個雞蛋,代表我們一家五口,在每個雞蛋上寫上我們的名字,放進火堆里燒,然後不停的叫喚我們的名字,這叫「喊魂」,誰的雞蛋最先炸裂,就表示誰回家快。喊過魂以後不管走到哪裡都能按時回家。我們笑父母迷信,母親很嚴肅的說,這不是迷信,這是傳統,一代做給一代看。我竟也在這年復一年裡潛移默化。

傳說中這天晚上,8歲以下小孩在眼皮上抹上豬油能看到老祖宗們背著錢趕路。每年送完老祖宗,我會帶著兩個弟弟躍躍欲試,走村串巷,試圖看到一些奇蹟,結果死人沒看見,倒是會聽到一些活人陰森森的哭泣聲。風過後,包穀秸稈呼啦啦的響聲會把我們嚇得神魂顛倒。

這樣的節日一年一年的重複著,沒有什麼特別,直到2012年5月,我的大弟沒有按時回家,他魂歸異地,享年十九歲。那年的中元節,亡單上多了一行字:亡男朱東波之位,是父親含淚添上的。父母老淚縱橫、神情恍惚的畫面一度讓我以為悲傷到極致的情緒能夠喚回那個翩翩少年。次年,亡單上又多了一行字:顯妣朱母彭氏孺人之位,也是父親寫上去的。此後的日子,我們不再期待任何節日。

大弟、奶奶相繼離開後的第二個中元節,幺弟開始親自張羅「接老祖宗」的事,母親依舊負責燒菜做飯,只是所有燒香點蠟,磕頭貢飯之類的事宜全部由幺弟來完成。桌子上的水果再也沒人偷吃,只有一些蒼蠅在上空嗡嗡作響,偶爾停留。寫包的事情自然落到我頭上,我一筆一划的寫著大弟的名字,每每寫到「亡兄」二字的時候,那陰陽兩隔的沉重直逼心臟。

我們全家人都是在沉默中度過這段日子,晚飯後母親更是早早睡去,父親耷拉著腦袋坐在門口,已然看不出表情是悲是喜。村寨里依舊有些小孩試圖在眼皮上抹上豬油,你追我趕的笑著鬧著,一如那些年的我們。

晚風過後,細細諦聽,包穀桿嘩啦啦的聲響中依舊夾雜著一些如訴如泣如怨如幕的聲音,幽遠哀長,裹著萬般無奈,那其中的哀苦也正是只有歷經死亡的人方能體會。深夜裡,幸福的人們沉沉睡去,悲傷的靈魂輾轉未眠。

往後的年月里,我身在他鄉,逢年過節,燒香供奉也不知不覺成了節日里必不可少的儀式,尤其是中元節,我總是要燒上厚厚一摞,像患了強迫症似的反反覆復說著那幾句禱告詞。同齡的朋友會笑我,我想這大概是敬奉心中的神吧。

我知道,若干年後,亡單上還會有爺爺的名字、外婆的名字,甚至很多我至親至愛想起就會心痛的人的名字……

朱東金:女,貴州盤縣人,現居貴陽。現在貴州省文化廳文藝人才培訓交流中心工作。文字散見騰訊娛樂、今日頭條、「睡前伴讀」、《貴州作家》等。

主編:魏榮釗

執行主編:楊振峰

貴州作家·微刊

主管:貴州省作家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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