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二十歲的時候流幹了眼淚
我的偶像王爾德先生曾經說過，他說給別人聽的話，他講完便會忘記，而別人往往聽信無疑。
救命，這標題看上去真像三流言情小說，從高中甜心寫到跨國公司總裁和肺癌的那種。
生活無趣多了。
上個九月份，我還沒到二十歲，在周末去芳草地看展，看完出來晃到了世貿天階。那裡有個長方形的大廣場，上面是遮天的顯示屏，屏幕上游著五顏六色的魚。我沿著廣場邊緣的台階打電話，一邊打一邊哭，哭得好像將眼淚都流幹了。從H&M走出來的女孩子用半是懷疑半是同情的眼神撇我，大概一半以為我是個瘋子，一半以為我被甩了。
我從來都不這樣，從來不在陌生人面前掉眼淚，更何況在大庭廣眾下哭到話都說不清楚。我能將我哭成這樣的次數一個一個一次一次地數過來，並不是說次數很少，而是因為每次都是因為同一個人，每次都記得清清楚楚。每一次都好像把心裡什麼東西給挖走了，從此之後有一塊肉再也感受不到了。
C打完電話就給我打了錢，我坐進哈根達斯里一個人吃掉了兩個夏威夷果仁。北京九月的風可真他媽冷。
不知道為什麼那之後我更容易流淚了，都是些輕鬆好笑得你會覺得荒謬的理由，比如說十月七號的時候有人跟我說了句生日快樂，死裡逃生的狗狗視頻，金剛狼3，一個人尬唱Hamilton裡面的Dear Theodosia，狗血到不行的同人小說，學生社團的告別感言，初中男生在屋頂上跟人告白。這一年流的眼淚彷彿比過去不長不短的二十年還要多，把那些被挖走的肉一點一點的填滿了，填入了某些更加輕鬆的東西，粉紅色的，軟綿綿的，像個兩百斤的孩子。
說實話，我看個銀河護衛隊都能淚流滿面擤著鼻涕從電影院里走出來，尷尬得我都不好意思跟別人約電影了。
再過了幾個月，C跟我轉述他們的對話，他說：怎麼，反正早晚都要嫁出去的，嫁出去之後還要管嗎？我愣了一會兒，以為自己應該有更大的反應。但是總歸只感覺心裡動了一下，沒有特別驚訝，也沒有特別惱怒。
但是那之後我一點都不能聽 Father & Son，一聽就覺得難過，心裡那一塊空掉的東西呼呼作響，說：如果我是個男孩兒，會不會事情不太一樣。如果我跟著他長大，如果我會說潮州話，如果我依然還能學著信任，如果我再稍微努力一點，會不會在他那裡贏得更多尊重。我十六歲的時候把卡夫卡的句子寫在筆記本上：缺乏耐心，漫不經心，這是人類的兩大原罪。我告訴自己永遠不可以變得這麼盲目而殘忍。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一直在思考，likefather like son, 我最終是不是也跟他一樣沒有學會怎麼去愛人。但現在這個想法也被挖掉了，因為我現在並不認為他的尊重與愛對我來說有什麼重大的意義。我說不上特別喜歡自己現在的樣子，但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並不以此為恥。不知道這種想法意味著我更加幼稚還是更加成熟，因為我不知道無法愛一個人，到底是對方的錯還是我的錯。
昨天C告訴我他又說那些話了，說我們兩個現在厲害了，趾高氣昂的。說我這樣對他都是C教的。彷彿愛與尊重不應該是自己賺取的一樣。彼時我正在打水果消消樂浪費青春，聽了這話心下一動，摸了摸全身，除了被這一關卡擋了三天的尊嚴被擊碎了之外，渾身上下沒有一塊不是完好的。
這種話他從來不當著我的面說，跟C倒是沒什麼避諱。也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裝糊塗，彷彿我這塊二十年的靈魂上，若是有半點能看的地方，都不是C給我的一樣。
我看著三天都沒打通關的水果消消樂，恍恍惚惚地意識到，我可能再也不會因為他再掉一滴眼淚了。我在二十歲的時候把他的眼淚給掉光了，這一天來得太久，但是終於來了。
2017.9.5
別等待，別把眼淚流干
TARD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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