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希望我從不抱希望
在心的枝頭
暑熱仍在叫囂，如同含淚的喇蛄
沿窗紗的孔隙放進另一個世界
你不得不承受的一種紛擾
當合攏的夜幕像貓一樣反覆舔吸
——月光身上暗紅的傷口
那麼此時此刻誰在守望？你覺得
悲傷不會聚斂為從眼角滑坡的淚滴
即使窗外的雨穿過街頭的屋檐
真的傾盆而下，你也必須克制
必須從紛亂的泥濁里學會某種蛙跳
當暮色被所有窗口咀嚼成咖啡
並被你的眼瞼一口一口吞咽
一如鄰家的女孩吞下一塊巧克力
那麼，讓窒息的記憶對流
從閱讀到另一種閱讀，在心的枝頭
暑熱的花粉如孔雀的羽毛一樣顫抖
當你被拋進一個詞的冰窟，心——
將如何突圍？沉睡的未來仍在沉睡
仿若一塊石頭躺進泥土的心臟
你用什麼喚醒一種行將閉合的窒息
其實對懷念我已厭倦
——挽一位已故的殉道者
其實對懷念我已厭倦，裡面的天空
到處噙滿殉道者曲張的眼神
甚至連每一座山峰，都不得不
被憤懣握成一個個拳頭。七月
當又一個殉道者被迫闖進我的懷念
無法面對，一場雨再次回到眼眶
像一場雪再度湍集進冰窟。僅僅由於
一個利維坦的低溫或高壓，一個
活生生的人，只能從鐵窗走進
比鐵窗更堅硬的消亡。不為它求
只為一朵傘花像愛變得更柔軟，更像
一個少女的情竇被自由獨自催開
無法形容，像無法言說。你手擎的
如同我懷抱的，我們都在從斷崖
向險象環生攀爬，兵器是徒手的嗓門
但你走的更急更遠，竟忘了對面的
炮樓、狼狗與射燈，包括高牆
以及高牆環繞的柵欄，它們都活著
和碩鼠一起喘息一起站崗。只為
迫使人像蚯蚓一樣最終蜷縮回緘默
這銅牆鐵壁的窒息，三千丈白髮
不足以為此戴孝披麻，卻足以
絞殺一顆爬冰卧雪的頭顱。哪怕
這七月的雨比六月的雪更凜冽
更湍急，湍急為一捆訴求的箭雨
七月流火，而我的心泵卻一直流血
遺忘的創可貼不足以止血，當法老們
蜘蛛一樣由謊言的T台肥胖地滾過
那麼誰是木乃伊？而誰又是十字架上
滴血的基督？虐殺——豈能禁足
口含橄欖枝的哨鴿。無論飛與不飛
本身就是自由，而屠夫終其一生
除了殺伐，便是恐懼。甚至連名字
與死人都害怕——害怕蟲蛀的太和殿
被葦間的幽魂層層吹卷，甚至撕裂
我知道，此刻你聽不見，此刻
你走向了大海，走向了脫靶的湍流
但這一切僅僅是開始，僅僅是
緘默在骨灰的顆粒中短暫停留
所有的種植，註定不會在心田輕易歉收
那就讓我們對視，為了以目相互砥礪
而不是掉進懷念的幻燈。即使
此後所有的日子像你所有的曾經
依舊蹲在一隻烏鴉漆黑的傲慢里
心卻依然會為撥動自由的指針而勃擊
對希望我從不抱希望
太多的偶然，太多的說辭
太多的突如其來的地震
山洪和雷陣雨，所有的風
都吹向理所當然，所有的雨
皆淋向同一張面孔——詭辯
所以對希望我從不抱希望
當一棵青楊從頭爛到腳
而園藝師卻反覆向你標榜——
我們果斷剪掉了旁枝和枯乾
根莖會比金條更枝繁葉茂
過量的意義，一如過量的塵霾
在我的眼眶打轉，目標
只是為了奔赴遮蔽——伴著
烈日苫布的乾燥。而鐮刀
在與剃頭的光同步收割彌天大謊
所以對希望我從不抱希望
甚至對喪鐘的繩柄。比如
當一袋油炸薯條冒險開進腸胃
我依然不確定：這是希望的
終端，還是災難的緣起？
在這裡，一切皆可基因改嫁
包括生命本身。比如桃花
嫁接到了杏枝，而杏花又
轉嫁給李樹，沒有誰覺得驚詫
從偷梁換柱到以鱔為蛇
所以，對希望我從不抱希望
我怕像阿米亥*，一不小心
被希望殺死。而我寧願死在
絕望手裡，那比深情更深的異化
從孤獨的蓓蕾開出崎嶇之罌粟
請容許我對你展開遐想
請容許我對你展開遐想
榕樹里的月光與海星
即使我假裝自己是船帆上的
天空，或船帆下的波濤
而你的閃爍，絲毫不會
因此而被一個詞的苫布遮蔽
八月，深埋在你體內的綠色
莖芽比血的衝鋒更澎湃
是的，點燃，是一種傾注
照亮同樣需要借天上的靈光
才能還原魚與水的相互映照
一如心與心的彼此橫渡
歸來辭
我囤積生僻的辭彙，不為別的
只為等你歸來。我要在古意里
將你激活，我要在劍走偏鋒中
把你閃爍。一株幽蘭，配得上
這碩果僅存的蘆葦與乾癟的風
哦多少年了，我不再嚮往遠方
就像我不再嚮往這個渾濁世界
會抵達水晶。而你的螢火一直
翹首搖曳，甚至比眼前的燭光
更像打破這死寂的一發發雷管
此刻，大雁翻飛有如風箏跌宕
而我皓首於瞭望蒼茫，像瞭望
你歸程的翅膀。並盡量讓失望
多餘希望蒙頭站在夜色的甲板
猶似秋日一片似落非落的楓葉
默雷：精神性詩寫者。以固守邊緣為本體，傾向於發現那些未曾發現的，言說那些未被言說的。且多為抽屜詩作，鮮有發表。著有《默雷詩歌集：最後或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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