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白露之日,書寫白露佳人
作者:黎荔
美人在時花滿堂,
美人去後空餘床。
床中綉被卷不寢,
至今三載猶聞香。
香亦竟不滅,人亦竟不來。
相思黃葉落,白露點青苔。
所謂佳人,乃是一個活物。漢朝皇帝不解風情,以為看個畫圖便能辨出佳人,才使毛延壽等輩有機可乘,一不小心放出昭君便宜了塞外單于。如今彩妝閃炫霓裳華服外加PS打光的美少女們,論樣貌怕比祖賢青霞曼玉楚紅阿姨等的舊照好看得多。然而回頭一看《青蛇》《倩女幽魂》、《笑傲江湖》、《縱橫四海》,那些熟女只一舉杯淺笑,立刻就把現在大同小異彩的剪刀手嘟嘟嘴桃花妝美少女給壓下去了。所謂風情,便是舉手投足歌笑顰嘆之間的風致了。若徒然對著容貌發獃,就落了個「痴」字。佳人者,或衣袂飄舉於白露蒹葭之間,或豐肌玉骨於蘇衣重幕之後,或青衣窄袖於酒爐琴韻之前。容貌只佔其中一小部分,而其渾然天成的味道,才是權衡「佳人」的標準。
今天,又是季候中的白露了。不知為什麼,白露這個節氣,總令我想起風鬟霧鬢的絕代佳人,幽居空谷,零落草木,摘花不插發,采柏動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明月如空中流霜,一縷琴音在她纖蔥指間迴旋著,無限空渺。幾多富貴功名,幾多紅塵逐浪,在遙遙煙雨中,亦了無蹤影,唯見兩岸江山隱隱。蒹葭萋萋,白露未晞,飛花落葉,盪人心魄,立在空庭中,倚在捲簾下,憑在高樓上,白露佳人總是帶著揮之不去的一縷憂愁。「露在青荻上,分明不久長。偶然風乍起,消散證無常。」白露之後,梧桐樹葉飄零,月色變淺,蟋蟀的鳴聲會變成越來越疲憊的清虛悲咽應答,生物們有聲有色的一年也就又過去了。秋是陰氣開始逐漸瀰漫的季節,又是秋蟲們用歌聲一點點呼喚再一點點送走的季節。這是白露佳人的季節,風花飛落,歲序無言。
日本文學大師川端康成1968年憑藉《雪國》等三部中篇小說榮獲了諾貝爾文學獎。我很喜歡《雪國》,在這部美得令人心碎的小說中,川端康成塑造了兩位性格迥異的少女形象:一個是熱情直率的駒子,一個是神秘寡言的葉子,一個美得潔凈,一個美得悲涼。書中的男主人公青年舞蹈家島村,時而戀著駒子,時而又不知不覺地對葉子流露出傾慕之意。其實,葉子在書中出場並不多,卻總是讓島村魂牽夢縈,何故?因為葉子身上體現出了一種不可言說的幽玄之美。
小說一開場,在大雪皚皚的黃昏,島村乘火車前往雪國,坐在車窗旁百無聊賴的他忽然發現窗玻璃上映出了一位姑娘的眼睛,那就是第一眼見到的葉子。「他定神一看,原來是對座那個女人的形象。外面昏暗下來,車廂里的燈亮了。這樣,窗玻璃就成了一面鏡子。就像是在夢中看見了幻影一樣 黃昏的景色在鏡後移動著,鏡面映現的虛像與鏡後的實物好像電影里的疊影一樣在晃動,這使島村看入了神,他漸漸地忘卻了鏡子的存在,只覺得姑娘好像漂浮在流逝的暮景之中。」
川端康成用非常細膩的筆觸,道出了男主人公眼中的這位神秘女郎:「此時,姑娘的臉上閃現著燈光,鏡中映像的清晰度並沒有減弱窗外的燈火,燈火也沒有把映像抹去,燈火就這樣從她的臉上閃過,這是一束從遠方投來的寒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她眼睛的周圍。她的眼睛同燈火重疊的那一瞬間,就像在夕陽的餘暉里飛舞的妖艷而美麗的夜光蟲。」那種無法形容的美,不僅使島村的心為之顫動,也使我第一次讀到這段文字時深深為之動容。金風至,白露降,螢火見,寒蟬鳴。這種幽玄之美,風露清愁的美,是日本女人的一種獨特的美,也曾是宋代中國女子的美——這分明是一位幽艷神秘、余情裊裊的白露佳人。對於人生如寄、無處安頓生命的詩人來說,曠野里每飄過一絲秋風,都會剝去一層本就微薄的意義和希望,而一份空虛則隨之而生,白露佳人在水的盡頭,在雲起之時,讓歲月美的黯然神傷,成為對生命和超越的另一重領悟。
月明雲淡露華濃,欹枕愁聽四壁跫。那位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的佳人,正穿過季候的長廓,款步而來。
一莖清渺的秋歌,
楚楚地飄向水之湄,
任百年又百年的白露,
在你的瞳仁深處
開成兩朵亭亭的白蓮花。
清寒的季節,輕愁的你,
在孤雁斜飛的水中央寂寂拭淚。
一抹淡藍色的憂鬱,
輾轉著飄在水裡,
一遍又一遍漂洗那件水袖霓裳。
纏綿不絕的秋雨在風中惆悵,
蒼蒼的來路和茫茫的歸路,
盡已被水阻隔。
溯游從之,漫漫一個秋季
散去白色的霜露,
散去蒹葭蒼蒼的你
一襲西風款款地,悄然捲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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