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朗事件提醒中國，對付印度，必須從不丹著手破局

文史 09-07

作者：楓葉君

來源：精緻小號(ID: toronto2016shanghai)

持續了兩個多月的中印邊界對峙以和平方式結束了。在洞朗地區的這場較量中，中印誰佔了上風、誰落了下風，人們莫衷一是。不過，從中國的角度來說，總結經驗，重新審視印度這個不安分的鄰國，對於應對未來邊境地區可能再次出現的角力似乎更有意義。

這次，印度是以「支持不丹對該地區聲稱的主權」為由，非法越界進入中國領土，阻止中方修路。印度的這一做法很像黑社會老大的做派，事實上，這也恰恰是印度和不丹實際關係的真實寫照。根據兩國於1949年簽署的《永久和平與友好條約》，印度對不丹的國土防務負有責任。在印度看來，不丹的事情就是印度的事情。

因此，不看清不丹的地位和處境，就看不清中印對峙的要害所在。

觀察不丹就會發現，這個喜馬拉雅山王國對印度的依賴是全方位的，涉及經濟、軍事，外交以及文化等各個層面，這些層面綜合到一起，使不丹看上去就像印度自家的後院，其一舉一動都要受到印度的監控。正因如此，在這次洞朗對峙期間，不丹反而顯得十分低調，甚至像個局外人。

印度對不丹的控制首先表現在經濟上。不丹的經濟完全依賴印度，印度是不丹最大的貿易夥伴，不丹產品出口有98%是銷往印度，同時，不丹市場上90%的產品來自印度。這聽上去像天方夜譚，但卻是事實：儘管中國產品現在遍及全球，但是山國不丹，似乎世界上只有「印度製造」。

這種狀況，與其說不丹生活在世界之外，不如說不丹被關在印度為不丹特製的「暗室」里。

不丹是世界上最不發達國家之一，經濟十分落後。為發展基礎設施，不丹每年都要從印度獲得大量財政援助，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幾乎相當於印度對地方單位的財政撥款，例如，從2012年到2013年，印度對不丹的財政支援達到6億美元，而到了2015年至2016年則升至9.8億美元，使不丹成為印度最大的受援國。

2014年6月，印度總理莫迪上台後第一個出訪的國家便是不丹。莫迪（右）與不丹首相策林·托傑在不丹首都廷布舉行會晤。

不丹水利資源非常豐富，適合進行水利發電。目前，不丹國內的三座1，416兆瓦水電站均由印度幫助管理，另外，印度還在幫助不丹建設三座規模更大的水電站。

在文化上，不丹國內也到處可見印度的印記，雖然從歷史上說，不丹與藏文化有較深的淵源，但是，自印度獨立以來，隨著印度對不丹的全面滲透，使印度文化進入到不丹生活的各個角落，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不丹國民的心態。在不丹電視合法化之後，不丹人平時看到的基本都是來自印度的肥皂劇和綜藝節目。

與經濟和文化相比，根據印不《永久和平與友好條約》，印度在國防和外交上對不丹的控制才是真正約束不丹的緊箍咒，它使得不丹雖然對外宣稱是一個主權國家，但事實上卻是印度的附庸，是印度的保護國，在防務和對外交往上要仰印度人鼻息，自己並沒有真正的決定權。

印度在不丹駐紮有軍隊，有特定的部隊擔負不丹的防務，同時在不丹設有軍事教導團，負責訓練大約1萬7千人的不丹軍隊。到不丹旅遊的外國遊客，經常可以看到山谷里的印軍營房、道路上駛過的印度軍車，而這些都清楚表明，不丹在印度控制之下。

駐紮在不丹帕羅山谷的印軍營地

而外交則更能顯示出，不丹在印度羽翼下的實際地位，有些現象乍看起來令人費解，可是，如果連帶著印度的態度加以剖析，就不難發現其中的奧秘。

不丹於1971年9月21日在第26屆聯合國大會上加入聯合國。《聯合國憲章》明確規定，只有主權國家才可以成為聯合國會員國。可實際上，外交事務以條約的形式寫明要受印度「指導」的不丹，很難說是一個主權完整的國家。但是印度對不丹加入聯合國並不反對，甚至是支持它加入，原因就在於，在印度能夠完全掌控不丹的前提下，不丹加入聯合國對印度只有利而沒有弊。讓不丹加入聯合國，只能說明印度很「聰明」。

儘管不丹進入了聯合國，但事實上，在1971年9月加入聯合國前，不丹只有一個建交國，那就是印度。在整個上世紀七十年代間，不丹只和一個國家建立了外交關係，即由東巴基斯坦獨立而成的孟加拉國。回顧孟加拉國的誕生，就更可以看出印度對不丹外交事務的絕對掌控。

1947年8月印巴分治後，按照末任印度總督蒙巴頓伯爵提出的方案，孟加拉地區分成西孟加拉和東孟加拉。由於巴基斯坦和東巴基斯坦在領土被印度隔離，東巴基斯坦實際上成為遠離巴本土的一塊飛地。

地理上的隔絕最終令雙方的矛盾走向不可調和。1971年3月26日，東巴基斯坦宣布獨立，隨後與巴基斯坦守軍發生交戰，並於4月在印度加爾各答成立孟加拉人民共和國臨時政府。這給早有肢解巴基斯坦企圖的印度創造了一個絕佳機會。

由於印度全力支持東巴獨立，1971年12月3日，第三次印巴戰爭爆發，戰爭很快擴展到西線。由於印軍準備充分，與孟加拉解放軍密切配合，加上得到當時蘇聯的有力支持，戰爭天平很快向印度一側傾斜。抵抗了13天後，東巴基斯坦的巴軍宣布投降，第三次印巴戰爭以印度的勝利宣告結束。

這次戰爭的直接結果是，占巴基斯坦人口56%、面積16%的東巴基斯坦獨立為孟加拉國，南亞次大陸的政治版圖發生根本性改變，巴基斯坦被肢解，印度在南亞從此沒有對手。

在孟加拉國獲得獨立後，印度很快與之建立了外交關係。1973年4月12日，不丹宣布與孟加拉國建立外交關係，成為最早承認該國的國家之一。在此後的十年間，作為聯合國會員國的不丹只與印度、孟加拉國保持著外交關係，前者是對其外交和國防具有「指導權」的南亞霸主，後者是在印度支持下，從巴基斯坦分離出去的新國家。

由此可以看出，不丹的所謂「外交選擇」，其實是印度為其出的命題作文。

8月11日，中印洞朗對峙期間，印度外交部長斯瓦拉吉（右）會晤不丹外交部長多爾吉

不丹外交最令外人費解的地方還不在於此，而在於它與聯合國安理會五大常任理事國都沒有外交關係。比如，它與歐洲的荷蘭、西班牙等國家有外交關係，卻與英國、法國和俄羅斯沒有外交關係；與美洲的加拿大有外交關係，卻與美國沒有外交關係；與亞洲的韓國、日本有外交關係，卻與它的最大鄰國中國沒有關係。

這怎麼解釋？只能理解為，不丹不必與這五大國發生外交上的聯繫，印度代理就可以了。不丹的這一反常現象，與同為喜馬拉雅山小國尼泊爾的對外交往形成鮮明對比。

尼泊爾歷史上曾是英國的勢力範圍，英國是第一個與尼泊爾建交的國家。如果從聯合國成立算起，1947年，尼泊爾與美國建交，1949年與法國建交，1955年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1956年與蘇聯建交。至此，尼泊爾與五大國均建立了外交關係。

需要指出的是，在尼泊爾與北京建交之時，中國在聯合國的席位還把持在蔣介石的「中華民國」手中，而歷史上尼泊爾與「中華民國」沒有任何外交關係，也就是說，在上世紀五十年代作出外交抉擇時，尼泊爾選擇了當時尚在聯合國之外的北京，而沒有選擇身為「五常」之一的「中華民國」。次年，尼泊爾與中國終止了1856年《藏尼條約》，尼泊爾承認西藏是中國領土的一部分。

應該說，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期是中印關係的蜜月期，作為與尼泊爾有著特殊關係的國家，印度曾給過尼泊爾在處理尼中關係時一些積極的建議，但是，更主要的還是因為尼泊爾對自己的外交政策享有決定權，否則，便不會在聯合國成立後的十年間，先後與五大國建立外交關係。

反觀不丹則完全不同，在成為聯合國會員國的四十多年間，與幾十個國家先後建立外交關係，卻刻意避開了聯合國安理會的「五常」，尤其是與之有著600公里長邊界線的中國。作為聯合國成員國，卻與安理會「五常」不建立外交關係，這的確令人費解。當被外界詢問時，不丹方面的回答總是含糊其辭。例如，當有人問不丹首相策林·托傑，不丹何時能同中國建交時，他作出了如下回答：

中不首先需要解決兩國邊界的劃定問題……不過，不丹與聯合國安理會五大常任理事國均無外交關係，因此對於中不建交，大家應給予適當耐心。

作為一個人口僅有70多萬的內陸小國，不丹與外部世界的聯繫算不上密切，這與除中國之外的美、俄、英、法並無多大影響，但是唯獨對中國意義不同。中國是不丹最大的鄰國，與不丹建交有利於中國穩定西南邊疆，這是顯而易見的。不丹首相的表態，只能理解為有意淡化不丹至今尚未與中國建交這一事實。眾所周知，沒有印度這個「大哥」的首肯，不丹很難與中國走近，而鑒於中印之間的競爭關係和雙邊關係現狀，印度不願意看到不丹與中國建交。

在印度和不丹《永久和平與友好條約》中，對不丹限制最大的是第二條：「印度政府承諾不干涉不丹內部事務，而不丹政府同意在對外事務上接受印度政府建議的指導。」儘管不丹於1971年加入了聯合國，並且與一些國家建立了外交關係，但是，條約中的第二條卻是不丹長久以來無法擺脫的緊箍咒。2007年，不丹國王吉格梅·凱薩爾·納姆耶爾·旺楚克訪問印度，與印度簽署了《2007印度—不丹友好條約》，根據該條約，不丹可以自主決定外交事務，但前提是「不得損害印度的戰略利益」。

不丹和印度這一新條約被視為1949年印不《永久和平與友好條約》的升級版，雖然條約給了不丹一些新權力，但是在外界看來，只是把不丹頭頂上的「緊箍咒」鬆了一點，但卻沒有完全去掉，甚至在一些印度學者看來，該條約仍然不能算是一個平等條約，因為它依然讓印度享有對不丹的管束權，一旦不丹的舉動被新德里視為「越軌行為」，就立刻會受到印度的懲罰。

所以，儘管不丹目前也有了幾十個建交國，但是，當一個國家在決定建交這類重大問題時，仍需獲得另一個國家的同意，這無論如何都大大削弱了該國的主權獨立。人們完全有理由作出這樣的理解：不丹同安理會五大常任理事國建交，尤其是與中國建交，就是「不符合印度的戰略利益」。

位於紐約的不丹常駐聯合國代表團駐地

除了在經濟上嚴重依賴印度援助、外交和國防操控在印度手中之外，不丹不敢跟印度須臾疏離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它曾經親眼看到鄰國所發生的一切，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得罪了印度這個大國。巴基斯坦因為和印度過不去，1971年國土被肢解，憑空生出了一個孟加拉國；錫金因為不服印度，結果被武力拿下，幾步蠶食後，終於在1975年成為印度的第22個邦，從此在世界地圖上徹底消失。

考慮到這些因素，作為中國，應該對不丹抱著理解的態度，不丹客觀上與印度確有密切聯繫，但至於說疏遠中國，也實在是有難言之隱，在一定程度上，不丹也是「不是不想為，而是不能為」。在印度這個南亞霸主的監控下，不丹只能小心翼翼，因為他們擔心遭到和錫金同樣的命運。

然而，不丹並沒有因此而完全自縛手腳，也在進行各種嘗試。從1984年至今，不丹和中國先後在廷布和北京輪流舉行了22輪邊界談判，雖然在一些地區仍存在爭議，但是談判取得了積極進展。印度對不丹和中國的談判極為敏感，它總是在後面指示不丹加碼，以便從中國索取更多，同時又對不丹不放心，擔心不丹撇開印度與中國達成某種幕後交易。

不丹與中國在5年前曾有過很好的互動，雙方已經接觸到建交等實質性問題。2012年6月，時任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巴西里約熱內盧出席聯合國可持續發展大會期間，與當時的不丹首相吉格梅·廷萊舉行會晤，雙方都表示了儘早建立外交關係的願望。不料，此舉令印度大為惱火，遂暗中策劃對首相廷萊等親中派進行「修理」。

2012年6月，溫家寶在里約熱內盧會晤吉格梅·廷萊

2013年7月，不丹舉行實行君主立憲制以來的第二次國民議會選舉。選舉期間，印度突然決定停止向不丹提供家庭燃氣和柴油補貼等手段，令不丹國內燃料價格飛漲，民眾怨聲載道，而這使得執政的不丹繁榮進步黨在選民中聲望大跌。結果，親印度的人民民主黨在全部47個議席中獲得32席，而廷萊領導的繁榮進步黨只獲得15個議席，從而失去執政權。曾在選舉辯論中指責廷萊與中國走得太近，被視為親印派的策林·托傑出任不丹新首相。

我們必須承認，在操縱它國內政方面，印度絕對是一個高手。事後印度媒體洗地說，印度的政策調整隻是一種巧合，是無意中影響了不丹大選的選情。可是很多觀察家均認為，印度此舉絕對是有意為之，就是要讓廷萊和他的繁榮進步黨在選舉中折翼沉沙，以報復其與中國走得過近，特別是有要與中國建交的打算。策林·托傑新政府上台後，明顯對印度言聽計從得更多，而對中國則適度保持距離。

鑒於印度的巨大體量和國家發展目標，其與中國保持直接競爭關係將是長期的。儘管在相當一段時間內，印度還不足以擁有與中國相抗衡的能力，但是潛力是存在的，特別印度有著人口優勢，其人口年輕化大大超過中國。因此，中國必須有一整套的對印戰略，而這次中印邊界對峙在一定程度上暴露出我方的某些不足。

對付印度，最重要的是重視不丹問題，並在適當時機促成中不建交。這就應當解決好邊界劃分問題，在談判中儘可能排除或降低印度的干預。解決好邊界爭議，將會給雙方建交創造有利條件。

在中不關係中，比較棘手的是印度在不丹的軍事存在，這是擺在中國面前的難題，也是很長一段時間難以解決的。另外，就地理環境來說，印度對不丹施加影響的條件要優於中國。更重要的是，中國不太善於在它國扶持代理人，與中國關係友好的廷萊政府被輕易取代就是一個例證。

相反，印度卻是這方面的高手。在錫金，印度就是扶持了親印度的國大黨，才最後在議會中通過了憲法修正案，把親中的民族黨整垮，在印度軍警的監督下進行了假投票，正式吞併了錫金。同樣，在不丹2013年的大選中一樣，印度輕施手腕便把廷萊趕下台，而扶植起親印度的現任首相策林·托傑。據說，印度現在又在忙著布局，以便讓策林·托傑在明年的大選中獲得連任。

2014年6月，印度總理莫迪（中）訪問不丹時，與不丹國王旺楚克和王后佩瑪合影

毋庸諱言，在這一點上，中國的確需要向印度學習，那些對中國抱有好感的政治力量就是我們應當爭取和支持的對象。

儘管印度在不丹四處插手，但是對不丹還並沒有做到完全放心。實際上，印度一直在阻撓不丹參加中國倡導的「一帶一路」建設。在中國於2013年向提出「一帶一路」戰略規劃之後，印度就堅決表示反對並不斷摸黑，稱「一帶一路」項目會損害沿途國家主權，並使相關國家背負上無法承擔的債務。其實，不丹內部不少有識之士對「一帶一路」抱有很大興趣，認為這一戰略規劃能夠給不丹帶來好處，可以使在不丹的投資多樣化，從而改變不丹全面依賴印度援助的局面。

然而，印度卻一直在不丹耳邊吹風，稱「一帶一路」是債務陷阱，目的就是為了嚇阻不丹接近中國。而作為應對，中國可以多做這方面工作，打消不丹的疑慮。

令人欣慰的是，儘管有許多困擾，但是不丹還是保持著與中國的互動。就在中印邊防部隊在洞朗地區發生對峙期間，7月31日，不丹駐印度大使維措·朗傑出席了在中國駐印度大使館舉行的慶祝解放軍建軍90周年招待會。考慮到時下中印關係的緊張，以及不丹和中國之間尚無外交關係的情況，外界普遍認為，維措·朗傑大使的這一舉動可以視為不丹在向中國示好。

中國對付印度的思路可以有很多，但是，不丹或許是一個最佳破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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