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將軍高歌一曲 十萬敵軍悄然而退

常聽說，百鍊成鋼繞指柔，卻不知道這句話的出處。

看魏晉史，西晉最後一位大將軍劉琨的一首詩里句子：何意百鍊鋼，化為繞指柔。恍然大悟，原來這句話的是劉琨說的。時過境遷，人們可能不知道他曾是個大將軍，有過什麼豐功偉績了，但他光彩奪目的詩篇，卻在中國文學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那怕只是一句話也會流傳百世。

中學歷史課本里有一篇文章我們肯定也記得很清楚，那就是祖逖北伐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祖逖有兩句很有名的成語：聞雞起舞和中流擊楫。聞雞起舞故事中的愛睡懶覺的那個人就是劉琨，想必祖逖聞雞起舞前一定扯著正在溫柔鄉里做夢的劉琨，劉琨死活還不起床，要不聞雞起舞的就是兩個人，而不是祖逖一人了。劉琨和祖逖可謂臭味相投，兩人經常一起學習，一起習武；兩人志向一樣高遠，都想學成報效國家，恢復統一大業。我們大家熟悉的一句成語「枕戈待旦」就出自劉琨寫給祖逖的一封信。

歷史記載，作為西晉最後一位大將軍，劉琨的本事也當然了得。當時南有司馬睿，北有王浚，西有劉聰，他既要防備這些虎視眈眈的本土豪強，還得抗拒北邊磨刀霍霍的匈奴。這個時候的匈奴已經不是秦漢時的匈奴了。秦漢時的民族兄弟是流動作業，來無影去無蹤，搶錢搶糧搶姑娘，推牆推房還殺人，等你派兵來打他早跑了。等你辛辛苦苦再建美好家園，這幫兄弟們騎著馬又屁顛屁顛地來了。漢武帝時國力強大，你來搶我打你，我不來搶我照樣打你，這些民族兄弟算是安生了一陣。到了西晉末年，匈奴兄弟們坐大了，開始建立了國家並且稱為漢，也不知道漢高祖劉邦聽到這些是何感覺。劉琨聯合另一個民族兄弟鮮卑拓拔部，拓拔部的首領真大方，給你派二十萬大軍，夠不夠？最後聯軍大勝漢軍，只殺得汾河變紅，首陽山屍橫遍野。此後劉琨留守晉陽，抵禦匈奴入侵，長達九年。

之後，最驚險也最有傳奇色彩的一幕上演，完全比韓信將軍的四面楚歌有過之無不及。公元316年也就是西晉滅亡那一年的建興四年，羯人石勒投降匈奴領兵犯邊，殺了劉琨的前鋒兩萬人，並把劉琨的一萬部隊團團圍困在山西的一座小城，險象環生，危在旦夕。

這是一個月圓之夜，絕沒有七百年後蘇東坡賞月時的閑適，也沒有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的豪邁，北方的月圓之夜充滿了蕭瑟和殺氣。而此時此刻，西晉軍隊面對的是一群殺紅了眼的職業軍人。只見大將軍劉琨一身白衣，登上城樓，放聲長嘯，聲音慷慨悲壯。匈奴騎兵聽到了嘯聲都感慨萬千，思念家鄉，舉起了戰刀又紛紛放下，端坐馬背仔細聆聽，這時劉琨用匈奴人喜歡的胡笳吹起了悲傷的曲調。音樂的魅力真是太大了，胡兒落淚沾邊草，彷彿李陵被俘描述彈奏胡笳的場景：胡笳互動，牧馬悲鳴，獨坐聽之，不覺淚下。接著他又仿效韓信，命人唱起匈奴部落的民歌。準備進攻的匈奴騎兵聽到了這憂傷的歌聲，伴隨著明月狼嚎，勾起了戰士對家鄉的懷念，思鄉的情緒如瘟疫般蔓延，城外的匈奴騎兵全都「流涕歔欷」，不戰自潰。到了第二天大早，戰場上已空無一人，十萬軍隊竟然全部撤走。

這真是戰爭史的一個奇蹟，昔年曹操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堪稱一世之雄；現在劉琨長嘯退敵，又是何等的瀟洒。

退敵之後，劉琨率殘部投靠幽州刺史段匹磾，這個人是他的結拜兄弟。誰知道江湖險惡，兄弟翻臉無情，他被投入大牢後不久被秘密處死。好一個率百萬兵進退自如的大將軍，意氣風發志向高遠的大詩人，就這樣不明不白，死無葬身之地。

這首詩是他牢獄之中作做，我們從中還能看出他的悲憤。

握中有懸壁，本自荊山璆。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濱叟。鄧生何感激，千里來相求。白登幸曲逆，鴻門賴留侯。重耳任五賢，小白相射鉤。苟能隆二伯，安問黨與讎？中夜撫枕嘆，想與數子游。吾衰久矣夫，何其不夢周？誰雲聖達節，知命故不憂？宣尼悲獲麟，西狩泣孔丘。功業未及建，夕陽忽西流。時哉不我與，去乎若雲浮。朱實隕勁風，繁英落素秋。狹路傾華蓋，駭駟摧雙輈。何意百鍊鋼，化為繞指柔！

西晉從成立到滅亡51年光景，之間僅八王之亂就有16年，戰爭不斷，人民流離失所。亂世是人民的悲哀，卻是英雄的溫床，文士更難終其一生。自然，人的本性、個性、才化也會顯露無遺，這也被中國文人稱為文學的自覺時代，魏晉風骨尤其受中國文人的推崇，但是，誰又願意生活在那樣一個城頭隨時會變換大王旗的時代呢？劉琨文武全才，能瀟洒殺敵，能彈奏悲切的胡笳，能寫美好的詩文，但卻無法挽救晉朝的命運，無法挽救天下蒼生，更無法挽救他自己的命運。

想想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同學少年劉琨和祖逖，他們都成了時代的悲劇人物。今天再次讀到劉琨的詩：功業未及建，夕陽忽西流。何意百鍊鋼，化為繞指柔。人太弱小，奈何歷史的變幻莫測，我們往往身不由己，劉琨的故事實在讓人唏噓不已。

奈何今之人，雙目送飛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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