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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坡詞與磁州窯枕

漳河之濱,磁縣都黨鄉冶子村出土的磁州窯金代八角形白地黑花詩文枕(藏磁縣文保所),枕面有蘇東坡《如夢令》詞一首:「如夢令 為向東波(坡)傳語,人在玉堂深處。別後誰來,雪壓小橋無路。歸去、歸去,江(上)一犁春雨。」 枕底部印「張家造」戳記。

出土於磁縣岳城水庫的磁州窯金代長方形白地黑花文字枕(藏邯鄲峰峰礦區文保所),枕面褐彩書蘇東坡詞《滿庭芳》:「香露雕盤,寒生冰注,畫唐(堂)別是風光。主人情重,開宴出紅樁。膩玉圓搓素脛(頸),藕絲嫰,新制(織)仙裳。雙歌罷,虛檐轉日,餘韻上(尚)幽(悠)陽(颺)。人間何處有,司公(空)慣見,應為(謂)尋常。坐中有狂客,惱亂愁腸,報道金釵墜也,十指路(露),春筍纖長。親曾見,全勝宋玉,想像赴(賦)高堂(唐)。詞寄滿庭芳」。

瓷枕最早見於隋,唐以後大量生產。唐代、宋代之陶瓷枕應為秦漢硬質木、石、玉、銅枕之替代品。宋代李青照《醉花陰》詞有:「玉枕紗櫥,夜半涼初透」句,此玉枕實指瓷枕;北宋詩人張來《謝黃師是惠碧玉瓷枕》詩;或可證之。

唐代陶瓷枕在長沙窯、越窯、銅官窯等地多有發現,著名的有三彩枕、釉下彩枕及絞胎「裴家花枕」等。唐代長沙窯產品有「開平三年」長方形枕,底刻:「開平三年六月廿八日開造,夏月二女使用」。

唐代枕除睡眠功用外,已兼有辟邪、宜男等多種用途。《舊唐書 卷三七 五行志》:「韋庶人妹七姨嫁將軍馮太和,權傾人主。嘗為豹頭枕以辟邪,白澤枕以辟魅,伏熊枕以宜男。」河北省定州市博物館藏品更有五代定窯白釉雙「官」款長方形枕,可證五代時官府定燒,枕不可缺。《枕--楊永德伉儷捐贈藏枕》載一方宋代汝官窯天青釉如意形瓷枕,經汝窯發掘者趙青雲鑒定,確為汝官窯真品;證明宋代官窯有枕。瓷枕為官民、貴賤通用無疑。

磁州窯所在的邯鄲地區,黃梁夢「一枕夢黃梁」故事也因枕而生。唐代沈既濟《枕中記》載:「開元七年,道士有呂翁者,得神仙術,行邯鄲道中,息邸舍,攝帽弛帶,穩囊而坐,俄見旅途少年,乃盧生也,翁乃探囊中枕授之曰:子枕吾枕,當令子榮適如志。盧生就枕入睡,作一黃梁美夢。」從上述描寫中可知,唐代的枕能從囊中取出,不會體積很大。邯鄲地區武安縣出土宋代磁州窯白釉醬彩橢圓形文字枕,枕面醬彩書「欲作高堂夢,須憑妙枕歌」。金代磁州窯白地黑花如意形瓷枕(藏邯鄲峰峰礦區文保所)枕面墨書《如夢令》:「如夢令,曾醉桃園西宴,花落水晶宮殿。一枕夢初驚,人世光陰如電。雙燕、雙燕,不見當年人面」,也有「一枕夢初驚,人世光陰如電」的字句。明代戲劇家湯顯祖《邯鄲記》:「這枕啊,不是藤穿刺繡錦編呀,好則是,玉砌香雕體勢准呀,原來是磁州窯燒造的瑩無瑕」。

作為民間瓷窯,磁州窯面對的是具有購買力的民眾,很多是識字或能欣賞其書法、繪畫的中下層百姓。從河北省鉅鹿古城大觀二年秋被洪水淹沒的民房的炕上出土書寫「程三」、「崇寧二年新婚之慶」、「長命枕」等瓷枕,可以證明確實是民間實用寢具。其中有相當部分應是知識階層,這從他們的詩文作品中可以反映出來。宋代文人已有消夏午睡的習慣,長方形瓷枕是理想的伏天晝寢用具。宋《齊東野語》卷十八:「紙屏瓦枕竹方床,手倦拋書午夢長」;《楊萬里選集》:「竹床移遍兩頭冷,瓦枕翻來四面涼」;《雲麓漫鈔》記:「介甫(王安石)嘗言夏日晝睡,方枕為佳。問其何理,曰久睡氣蒸枕熱,則轉一方冷處」;北宋詩人張來《謝黃師是惠碧玉瓷枕》:「鞏人作枕堅且青,故人送我消炎蒸。持之入室涼風生,腦寒鬢冷泥丸驚」;一件磁州窯枕以褐彩墨書:「久夏天難暮,紗櫥正午時。忘機堪晝寢,一枕最幽宜。」

枕面題字、繪畫是磁州窯枕的最大特點。題字有吉語類,如「福德」、「福德枕一隻」、「福德長壽」、「家國永安」;有處世箴言類,如「忍」、「清凈道生」、「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有勸世類,「常憶離家日,雙親拂背言。遇橋需下馬,有路莫行船。未晚先尋宿,雞鳴再看天。古來冤枉者,盡在路途邊。」;

有寫景類,如「一架青黃瓜,滿園黑白豆」,「風吹前院竹,雨打後庭花」,「細雨魚兒跳,風吹燕子斜」,「麥天晨氣潤,槐下午陰清」,「白雲過嶺七八片,紅樹滿溪三四花」;

更有詩人名句,如「葉落猿啼霜滿天,江邊漁父對愁眠」,「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金鈿小小貼秋叢,開向淵明醉夢中。不似南園桃共李,榮華一一待春風」;

有詞、曲,如《喜春來》曲:「牡丹初放安排謝,朋友才交準備別,人生一世半痴呆,如夢蝶,不覺日西斜」,《紅繡鞋》曲:「韓信功勞十大,朱閣(諸葛)亮位治三台,百年都向土中埋。邵平瓜,盈畝種;淵明菊,夾籬開。聞安樂,得去來。紅繡鞋」,《朝天子》、《山坡里羊》等曲。

繪畫有吉祥圖案,如魚紋、熊紋、鹿紋、鹿馱「福」字;有鎮宅、驅邪猛獸,如獅、虎;有山水;有山水人物;有人物;有人物故事;有嬰戲等等;多為民間生活小景。詩情畫意,盡在其中。書寫詩詞曲賦於枕面的詩文枕頗為引人注目,所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墨書蘇東坡詞枕是其中的代表。

北宋開國之君趙匡胤,以武將發動陳橋兵變而篡位。立國之後,為謀江山穩固,「首用文吏而奪武臣之權。宋之尚文,端本乎此。」宋仁宗極推崇蘇軾之文,稱蘇軾、蘇轍為「太平二宰相」;神宗讀蘇軾文,必嘆曰:「奇才、奇才」,每每忘食。蘇軾之文獨步天下,「人傳元祐之學,家有眉山之書」。南宋更有「蘇文熟,吃羊肉;蘇文生,吃菜羹」之說。蘇東坡在杭州任時,曾畫扇判案,助訟者出賣,一時購者如雲,傳為美談。磁州窯枕書蘇東坡詞,同樣為適應市場需要。

東坡作詞主張「有為而作」,重視詩歌的社會作用,敢於揭露時弊。「見事有不便於民者,不敢言亦不敢漠視也。緣詩人之義,託事以諷,庶幾有補於國。」自云:「言發於心而沖余口,吐之則逆人,茹之則逆余,以為寧逆人也,故卒吐之。」故能以率真之筆寫民生疾苦,憂國憂民;充分融入生活、貼近百姓;得到大眾的認可,受到他們的歡迎。

出土於磁縣觀台鎮東艾口村的元代長方形白地黑花文字枕,(私人收藏)枕面墨書《問蘇東坡》:「漁得魚,漁興蘭,得魚滿籠收輪竿。樵得樵,樵心喜,得樵盈擔斤斧已。樵夫漁父兩悠悠,相見溪邊山岸頭。綠楊影里說閑話,閑話相投不知罷。漁忘漁,樵忘樵,綠楊影里空惆躕。畫工畫得漁樵似,難畫漁樵腹中事。話終所以是如何,請君識問蘇東坡。」描寫漁樵生活的閑適、野趣,其中:「畫工畫得漁樵似,難畫漁樵腹中事。話終所以是如何,請君識問蘇東坡。」以蘇東坡為漁樵知己,最了解民間生活,得其真味。

蘇東坡的曠世文采,坎坷經歷;其為國為民、敢於直言犯上的精神,洒脫、曠達的氣度;成為當時文人的楷模。其寬廣博大、憂國憂民之胸襟,雄健、豪邁之文辭,廣為後人傳頌。墨書蘇東坡詞的磁州窯枕更兼具歷史、文學、書法等多方面價值,成為中國文化史的瑰寶。

注、、、 見《磁州窯瓷枕》張子英編著,人民美術出版社2000年3月第一版

注、 見《長沙窯》長沙窯課題組編,紫禁城出版社1996年10月第一版

注、 《枕--楊永德伉儷捐贈藏枕》,廣州南越王墓博物館,寶法德企業有限公司1993年初版

注、 見《東坡樂府》,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5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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