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去當保潔員

嬋憶

許多讀過我文章的朋友，他們都覺得我不應該只有小學畢業，更不應該淪落為一個家庭主婦，起碼，我應該靠文字混碗飯吃。

但是，現實很殘酷，又無可奈何。

我是我的村莊和我城市的邊緣人，命運，從一開始就把我逼進了那裡的角角落落，當我用我的全部精力對命運掙扎反抗過後，我似乎對我的未來看見了一絲光亮，可是，名氣和被罵從來都是買一贈一的必然配置。

請原諒我的軟弱，我隱匿起來了，因為我認為文字本來應該是一種精神愉悅的東西，而我卻被搞得痛不欲聲。

於是，我寧願藏在這個城市的角落裡，當一個「保——潔——員」。

好多人都費解了，覺得我做那種工作實在是太「大材小用」了。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個「材」，因為我從一出生就是被鄙視的，我早已是一個卑微到底的人，因為我在家人面前的無足重輕，我們村裡的人自然也就對我視而不見，後來我對他們也「視而不見」，因為縱然我如此自作多情，他們也根本看不見我。

我以婚姻的名義有預謀地從農村連滾帶爬地掙扎出去，大家所認為的我的「材」，卻被一紙文憑隔在了所有企、事業單位的鐵欞之外，我縱然不服不甘又能怎麼樣？當初是我不願意念書了么？我從十四歲就被迫輟學回家當牛做馬累死累活了。

婚後，我為社會現實對我的殘酷墮落了許多年，也浪費了許多年大好的光陰，然而當我想降低我的心界，找一些其他不是很理想的工作時，已不止是與社會脫軌那麼簡單，同時「年齡」這道枷鎖也讓我望而卻步了。我才知道，適合我這樣年齡的工作也就基本剩下保姆、月嫂、保潔員之類的了。

我在已近中年時為我這輩子的「不甘心」開始掙扎，我真的去教育機構學習了保姆和月嫂，並且我認為我學的很認真，然而他們教的卻不怎麼樣，為了「騙」培訓費，草草地講了七堂課，就交錢發證了，一下子發了仨個證——月嫂、保姆、家政服務員，然後他們給我介紹了一個1歲那麼丁點大的玻璃心小孩讓我帶，我已不養孩子許多年，連自己的孩子當年是怎麼拉扯起來的都絲毫沒有印象了，這麼丁點的幼兒，我怎麼「下得去手哇」？萬一，萬一…..我對自己完全沒有信心了，拉倒吧！從此我那幾個證書就成了幾張廢紙，被壓在了抽屜的最底層。

我只好，去當保潔員了。

說心裡話，我去賓館應聘這個職位的時候，是相當自信的，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自信，因為，論年齡，我是「正當好時候」，論幹活，我「底子足，沒有人比我更會幹活了。」

當我穿著體面的衣服，戴著我因自學文化知識而累成的高度近視鏡去應聘「保潔員」的時候 ，老闆質疑了半天，他們認為我是個「秧子」，不是幹活人，怕我口口聲聲說能幹結果又幹不了耽誤他們找別的人。我後來拍著胸脯向他保證，我說：「你可以試用我七天，這七天我不要工資，你認為我行，就留下我，不行，我走人沒說滴。」

就這樣，我以讓他們非常滿意的印象，正式上崗了，我也完全沒有想到，我不肯向命運低頭、與命運抗爭之後的結果，是以「保潔員」的身份閃亮登場的。

在賓館當保潔員的日子我覺得蠻好的，因為幹活的時候就是幹活，沒時間想別的，沒活的時候可以在「獨居」的休息室里睡大覺或者聽隔壁房間里那些淫男蕩女們的「叫床聲」，起初的時候，聽得新鮮，聽得身不由已，當時賓館有一個離了婚的我的女同事，她每天聽見那些人慾罷不能的聲聲浪叫，都不能自己，真是不知道她每天是怎麼熬過來的。我後來聽的多了，也就習已為常無動於衷了。

賓館純粹是一個五顏六色的紅塵，在賓館可以見到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和一些形形色色的正常和非正常男人和女人的故事 ，我常常閑暇無事時跟賓館的小吧台女扯這些男人和女人的八卦。

我見到最奇葩的是，一位71歲的老太太和一位69歲的老頭去開「鐘點房」（吧台登記要身份證，所以我看到了他們的年齡），當時我以為這老兩口是路經此地休息一下的，可吧台女說他倆是「非正常」男女。我不信，那麼大歲數了，還能有那閒情逸緻？我於是去他們房門外聽聲兒，只聽那老太說：「活的不敞亮，跟你出來一次還得偷偷摸摸，好沒自由。」那老頭說：「你別那麼想，咱得樂且樂，起碼現在你是幸福的….」後來就聽見房間里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們走後，我打掃房間時，在嶄白的床單上發現了一片「濕」跡，這時，我信了吧台女的話。

我在賓館當保潔員當了好幾個月，這幾個月我都不寫字，幾乎是與世隔絕的（與文字沾邊的人），有許多知道我的文字在我們這一小塊天地里風聲水起過的人對我突然的銷聲匿跡覺得很不理解，偶爾有走在街上碰見的，他們問我的行蹤，我如實地說了，他們驚的差一點兒把眼珠子都掉出來，覺得我「這麼高的身份，這麼好的才情，這麼棒的文筆」怎麼可以下架到去當保潔員，但是我只跟他們說：「當保潔員更適合我修身養心」，因為我實在不想再跟搞文字的人有任何瓜葛。

然後我看到他們假惺惺的為我扼腕一番惋惜一番。

賓館裡有一位常駐客，是個女的，被招商引資來做企業的「董事長」，我們偶爾會聊一聊天，她覺得我談吐不凡，是塊「料」，就一定要把我挖走去給她當秘書，每月給我三千元薪水。我想，我若不是走了狗屎運就是蒼天有眼讓我的好日子到了，我想都沒想就跳槽了，我從一個保潔員一下子跳到某千萬企業董事長的秘書。

講到這，你也開始為我舉雙手喝彩了吧？覺得我「英雄」終於有了用武之地了吧？可是，但是，但可是——

我從被高薪聘用（這對我實在是高薪，因為當保潔員每個月只有1千元薪水），我從被高薪聘用，到桌上談判，到製作企劃，到有聲有色，到缺我不可，到我撂挑子走人，不過短短四個月時間，讓我看到了商界的複雜紛爭、商人的奸詐狡猾和黑暗背後的種種陰謀詭計…..

為了保我自安，我抽身而退，果然放棄，絕不猶豫。

我不再當董事長的秘書了，也丟了保潔員的飯碗，我現在已至中年，如果我再出去重新找份保潔員的工作，也許還來得及，市面上一般要求保潔員的年齡大都在45歲以下，可我卻不想再找了，我又一次墮落了，我覺得我再怎樣垂死掙扎也就這個逼樣了。

一下子閑下來，無所事事，又想起了「文字」這東西，於是，我重新建了這個公眾號，不向任何紙質媒體投稿，只給我自己寫文，只給喜歡我文字的人寫文，不涉文壇，不與人爭，不趕潮流，不慕時尚，我手寫我心，希望我垂垂老矣時，什麼都憶不起來了，什麼都不能寫了時，我還能夠在我曾經這些如水的文字里，品出酒的味道，我想，那一定是一壺——陳年佳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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