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折翼天使」有尊嚴地生活

智障兒童被稱為「折翼天使」，她是守護這些天使的「老師媽媽」。她讓腦癱患兒站起來走路，她讓「星星的孩子」開口說話，她用愛心讓夢想成為現實……

劉嫣靜

全國三八紅旗手、

蘇州市姑蘇區特殊教育學校校長。

選擇特教是因為「心疼」

聯繫愛心企業、走訪勞務市場、回訪已經工作的學生……劉嫣靜的暑假比平時還忙。採訪那天，蘇州氣溫38℃，記者給她微信留言，一天未見回復。很晚她告訴記者，是和學校的老師一起去一家乳業公司，看望今年剛畢業的學生程明去了。「他才到這家公司工作，想看看他幹得怎麼樣。」

程明的這份工作來之不易，6月初學校就與公司聯繫，幾輪篩選過後，終於確定錄用意向，但辦理入職手續時又節外生枝，延誤了期限。程明和家人覺得沒指望了，劉嫣靜又聯繫公司，替他爭取了兩天時間，讓程明在最後一刻順利報到。

聽說老師來了，程明興奮得一溜小跑。離開老師不到一個月，他像是離開了很久。18歲的他比老師高出大半個頭，依偎在老師身邊，神情依然像個孩子。這個中度智障的小夥子，在公司從事簡單的保潔工作。看他愉快的樣子，劉嫣靜放心了。這個暑假，她落實了四個孩子的就業崗位。

前不久，姑蘇特殊教育學校畢業生蘇小俊跟隨《看蘇州·看見愛》節目錄製組回到了母校。這孩子因患腦癱被父母遺棄，在福利院長大，現在是一名烘焙師。那天，他讓學弟學妹們品嘗了他親手製作的麵包，也給他的「老師媽媽」劉嫣靜捧上了「最香最甜」的一塊。節目播出，劉嫣靜和她的特殊教育學校再次被社會關注。她被一次次問到：為什麼下決心去做特教這個行業？每一次，劉嫣靜的回答都很簡單，兩個字：心疼。

第一次看到這些智障孩子是2002年，作為普通幼兒園的老師，劉嫣靜去特殊教育學校參加愛心活動。那天她教孩子們學摺紙，一個簡單的動作，反覆地手把手教也學不會，孩子們急得滿臉通紅，她也教的一頭大汗。眼看就要下課了，她急中生智，拉住一個女孩兒顫抖的小手，折出了一隻粉紅色小鳥，然後用手指輕輕一彈，小鳥立刻飛了起來。小姑娘笑了，孩子們歡呼起來。那一刻，劉嫣靜眼睛濕潤了：他們的快樂如此簡單，卻又如此難得。孩子們將她團團圍住，不肯放她走，有個膽小害羞的小姑娘悄悄靠近她，還拉了拉她的手。劉嫣靜又心酸又感動，孩子們渴望的眼神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她心裡揮之不去。她體會到了心疼的感覺，本該活潑快樂的童年，卻寫滿了膽怯和茫然。

「我想做這些孩子的老師」。沒想到，這個想法得到了家人的支持，卻在朋友中炸開了鍋，有位閨蜜劈頭蓋臉地訓了她一頓：你腦子進水了？教一幫傻孩子有啥意思？就連領導也為她惋惜：你是單位的重點培養對象，當真要放棄前程，做這樣的選擇？劉嫣靜點點頭。

特殊孩子們的「老師媽媽」

劉嫣靜正式來到蘇州市姑蘇區特殊教育學校，沒想到一腔熱情被現實澆了個冰涼：孩子們對她只有三分鐘「熱度」，接下來根本就不睬她。每次上課都是一場艱難的戰鬥，常常是剛把這個孩子帶到座位上，那個孩子又跑了。教室里亂糟糟，哭聲叫聲吵鬧聲，聲聲不斷。一節課下來，劉嫣靜頭上冒汗聲音嘶啞，她形容是「顧此失彼、焦頭爛額」。

劉嫣靜的專業是幼兒教育，在原來的幼兒園也是業務骨幹，用蘇州話講，她是很「來事」的老師。但「來事」的她怎麼忽然就不「靈光」了呢？劉嫣靜很沮喪。她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是不是不夠理智，對特教行業的特殊性估計不足。可總不能這麼就當逃兵吧？

既來之則安之，劉嫣靜覺得自己應該沒那麼「笨」。慢慢地，她發現，有的老師課堂秩序就很好，孩子們乖乖地很聽話。再觀察，原來那位老師隨身總有一個袋子，裡面裝滿了孩子們喜歡的零食和玩具，老師稱之為「百寶袋」，聽話的孩子會得到獎勵。這個發現讓她如獲至寶，立刻如法炮製。對聽話的孩子，劉嫣靜會獎；對不聽話的孩子，劉嫣靜會哄。憑著一手獎、一手哄，孩子們課堂上不再亂跑亂叫，也慢慢地開始接受她，彼此之間有了互動。「最先是眼神的互動，我叫他名字時有了反應；後來是表情的互動，孩子們對我有了笑容；再是語言的互動，他們爭著搶著和我說話……」劉嫣靜又變得很「來事」了。

剛到特殊教育學校時，劉嫣靜的兒子只有2歲，時常賴著媽媽喂飯，她也因此在學校鬧了一個溫暖的小笑話。有一天她陪孩子們就餐，發現有個孩子怎麼也不肯吃飯，於是便端著碗上前哄：彬彬乖，彬彬乖……咦？不對勁。她這才發現自己叫了半天兒子的名字，不禁啞然。你啊，真是又當老師又當媽！一旁的同事感慨。

在學校，劉嫣靜有個習慣，每個口袋都裝著紙，那是隨時用來給孩子們擦鼻涕、眼淚和口水的。智障孩子自理能力差，有時大小便失禁，還要替他們擦屁股。有些孩子性格含有暴力傾向，脾氣一上來，不管不顧，即使是對親近的老師也會拳打腳踢。明明是個16歲的少年，有次賭氣坐在地上，誰叫都不肯起來。當時正是冬天，劉嫣靜怕他凍著，便走過去，想把他扶起來，誰知明明突然歇斯底里地發作，使勁拽住她的頭髮，拚命撕扯。劉嫣靜疼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卻捨不得給孩子一句輕喝。「孩子是因為有病才這樣的，已經夠讓人心疼了。」

欽欽是一個自閉症患兒，「星星的孩子不說話」，他的目光總是望著遠處，陷入自己的世界。每當看到孩子這種神態，欽欽媽都會難過得掉過臉去。劉嫣靜深深理解這位母親的痛苦，她想幫欽欽喊出一聲「媽媽」。她試著與欽欽接近，無論怎樣努力，都得不到半點回應。怎麼辦呢？劉嫣靜開始閱讀自閉症的相關資料，她覺得要讓欽欽開口說話，需要給他生動形象的音像刺激，讓他反覆識記和表達。她製作了許多圖文並茂的訓練卡片，隨身裝在口袋裡，從發音吐字開始，一遍遍地教。終於，欽欽的嘴跟著動了。「母親節」那天，當欽欽第一次努力清晰地喊出「媽媽」時，欽欽媽伏在劉嫣靜的肩上，哭了。

萌萌患有腦癱，醫生斷定她這輩子也走不了路。摸著萌萌瘦弱的雙腿，劉嫣靜想，哪怕站一站也好。為尋找適合萌萌的康復方法，她翻閱書籍，請教專家，有針對性地為萌萌制定了一套「康復套餐」，並不厭其煩地為萌萌做示範，「來，這樣擺手、跨步……對，很好，你很棒！」萌萌的腿不聽使喚，每次邁步都顫顫巍巍，摔倒是常有的事。「不怕的，再來，你一定可以！」劉嫣靜扶著萌萌，繼續鼓勵。不知摔了多少個跟頭，萌萌終於站穩了，邁出步子了……那一天，萌萌獨自走了2米。

2014年教師節，劉嫣靜當選「感動江蘇最美人物」。頒獎禮上，萌萌在母親的陪同下來到現場。看到劉嫣靜，萌萌推開母親，獨自走向頒獎台，將一束鮮花雙手捧給了她的「老師媽媽」。劉嫣靜將鮮花和萌萌同時摟在懷裡，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台下掌聲雷動。

只願孩子有尊嚴地生活

「讓孩子有尊嚴地生活」一直是劉嫣靜的心愿。

有次下班回家，她發現不遠處有個孩子正抱著路燈桿發獃，嘴裡還不停咕噥著什麼。走近一看，原來是自己曾經的學生小華。劉嫣靜叫他，但小華一臉茫然。望著孩子痴呆的眼神，劉嫣靜很心疼。小華原來在學校都學會打招呼了，還搶著幫老師拿教具，怎麼才一年時間就變成這樣了？劉嫣靜意識到，只有讓孩子擁有一技之長，真正融入社會，才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已經當了校長的她開始在學校引入職業培訓，包括烹飪、保潔、家政等孩子們力所能及、社會又有需求的課程，幫助孩子們實現自立。

不久機會來了。聽說蘇州一家星巴克店同意招收特殊員工，劉嫣靜喜出望外，急忙帶了幾個孩子去應聘。通過一輪輪測試，一名叫孫洪亮的孩子成功過關。雖然只錄用了一個，學校卻為此沸騰了，中重度智障孩子能夠獨立就業讓學校和家長都看到了希望。拿到第一個月工資的小孫也興奮異常，他打電話給劉嫣靜，告訴「老師媽媽」：我可以養活自己了！

然而事情一波三折，不久星巴克便給學校打來電話，聲稱要辭掉小孫。劉嫣靜一聽就急了，立刻趕過去詢問情況。原來小孫在為客人端咖啡時經常會把杯子打翻。劉嫣靜好說歹說，星巴克勉強同意再留下試試。

但僅僅過了一周，電話又來了，這次說什麼也要退回小孫，理由是小孫脾氣暴躁，弄壞了衛生間的磁磚。他們生氣地說，誰知道以後還會出現什麼狀況？劉嫣靜無奈，只好把小孫領回了學校。歡天喜地的就業最終以冷冷清清的失敗告終。「那真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為什麼會這樣呢？她開始反思。

智障孩子雖然能力較差，但情感與常人一樣，渴望交流與認同。如果時常處於被孤立或排斥的境地，就會變得煩躁、易怒，甚至做出過激行為。從此再為學生找工作時，劉嫣靜會提前就智障孩子的特點與用人單位溝通，希望他們能夠同時多招幾名學生，讓孩子們有自己的朋友圈，有傾訴的對象，有遊戲的夥伴，這樣他們就不容易有孤獨感。這番道理說得用人單位頻頻點頭，蘇州一家酒店一次就招了特殊教育學校的5名學生。孩子們也很爭氣，工作非常賣力。酒店主管高興地說，你們的孩子肯吃苦、肯動手，我們喜歡。

有了成功經驗後，劉嫣靜又將被星巴克退回來的小孫介紹到另一家酒店工作，這裡也有學校熟悉的夥伴，老師也經常前來探班，小孫在這裡幹得很開心。從食堂洗菜揀菜，到進入面點班實習，他一步步當上了酒店的面點師。

這些年劉嫣靜為孩子們傾注了太多心血，加班加點是常有的事，好在她身後有一個強大的「親友團」。父母從她做特教起，便和她搬到了一起，成了家裡的總後勤，包攬了洗衣買菜打掃衛生等家務。劉嫣靜下班晚，但不管什麼時候回家，餐桌上都有熱騰騰的飯菜。「這些年我自己就沒做過晚飯。」父母年紀大了，還要為自己操勞，劉嫣靜覺得很慚愧，所以只要有時間，她一定會紮上圍裙親自下廚，為家人做上幾道拿手好菜。父母外出旅遊，她是當仁不讓的「車夫」。母親愛美，喜歡旗袍，喜歡拍照。今年暑假，劉嫣靜特意為母親定製了兩件合體的旗袍，陪母親拍了個夠。又將母親中意的照片挑出來，做成精美的相冊，和親朋聚會，母親總愛拿出來「炫耀」。但她說自己最對不住的還是兒子。從幼兒園到小學，她接送兒子的次數不超過十次。好容易有一次她答應去接兒子，卻因為在學校忙得誤了時間，等趕到幼兒園，門口只剩兒子一個人了。小傢伙很委屈，仰著小臉問媽媽，我究竟是不是你親生的？為什麼你願意陪別的小朋友卻不願意陪我？劉嫣靜無言以對。兒子的家長會通常也是丈夫參加，兒子不滿意，為什麼別的媽媽可以去，你卻不能？不過丈夫體諒她，每見兒子纏著媽媽，都幫著解圍，媽媽忙，有爸爸在呢。

現在兒子已經升入高三，成了一名帥氣少年。慢慢地理解了媽媽，也開始為媽媽自豪。節假日還時常陪媽媽到學校加班，一邊做作業，一邊幫著照看那些智障兒童。媽媽也會盡量抽時間陪兒子。忙完工作，她會去接送兒子，聽他講學校趣事。明年就要高考了，她珍惜這溫馨時光。受媽媽影響，兒子很有愛心。經常參加學校組織的志願者活動，幫助社區里的流動兒童。今年暑假又成為國際志願者的一員，前往斯里蘭卡做為期七天的義工，為當地一所兒童村的孩子上英語課，幫寺院粉刷牆壁……「這應該是一種愛心傳承吧。」看到兒子成長，劉嫣靜很欣慰。

劉嫣靜在特教崗位整整走過了15個年頭，她把自己最好的時光都給了智障孩子。「每個智障孩子的背後都藏著一個家庭的心酸史，幫助一個孩子，會給一家人帶來希望。雖然智障孩子反應比常人慢，但他們同樣渴望自尊自立。」劉嫣靜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每個智障孩子都能有尊嚴地生活，這個過程不會輕鬆，但她會一直陪著他們，陪他們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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