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婦跳樓「羅生門」：醫院給自己挖坑，家屬卻在幫醫院說話

（院方公開的視頻截圖，圖片來源：新浪微博@榆林一院）

「 把待產期間的疼痛與自殺聯繫起來的是誰？

把自殺與等待簽字聯繫起來的是誰？

正是醫院率先向社會發布消息

所以，醫院已經在坑裡出不來了」

文 | 劉遠舉

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研究員

8月31日20時左右，在陝西榆林市第一醫院綏德院區婦產科，一名孕婦從5樓分娩中心墜下，因傷勢過重，經醫護人員搶救無效身亡，造成「一屍兩命」的慘劇。

在事件發生之後，榆林市第一醫院先於死者家屬發聲，稱因家屬多次拒絕實施剖腹產，最終導致產婦難忍疼痛、情緒失控跳樓。

對於社會上「為什麼不給產婦手術」的質疑，院方的回應是：產婦簽署了《授權書》，授權其丈夫全權負責簽署一切相關文書，在她本人未撤回授權且未出現危及生命的緊急情況（產程記錄產婦血壓、胎心正常）時，未獲得被授權人同意，醫院無權進行剖腹手術。

（知情同意書，圖片來源：新浪微博@榆林一院）

院方的這個聲明的依據是《醫療機構管理條例》第三十三條，該條規定：「醫療機構施行手術、特殊檢查或者特殊治療時，必須徵得患者同意，並應當取得其家屬或者關係人同意並簽字；無法取得患者意見時，應當取得家屬或者關係人同意並簽字」。但是，這個說法被推翻了：產婦簽署《授權書》的法律後果並不是不能撤回該授權書。授權行為在民法上屬於委託，委託是單方行為，也就是說，產婦單方面就可以隨時撤回委託。即使產婦沒有撤回授權，授權給他人的事項，委託人自身也依然可以同時行使。也就是說，產婦在意識清醒、行動自如的情況下，完全可以自行決定是否接受剖腹產手術。

同一條法律規定了例外條款：「無法取得患者意見又無家屬或者關係人在場、或者遇到其他特殊情況時，經治醫師應當提出醫療處置方案，在取得醫療機構負責人或者被授權負責人員的批准後實施」；《侵權責任法》第五十六條進一步規定，「因搶救生命垂危的患者等緊急情況，不能取得患者或者其近親屬意見的，經醫療機構負責人或者授權的負責人批准，可以立即實施相應的醫療措施」。

所以，如果按醫院所說，當時的情況是：已經認定該產婦只能採取剖腹產，否則發生意外的風險非常大，並一再勸說家屬；同時，產婦也要求剖腹產，醫院就應該——根據法律，也沒有必要等待家屬簽字——採取手術。這是法律所賦予醫院必須盡到的義務，醫院如果沒有盡到這個義務，就應該擔責。

不過，院方聲稱，一開始醫生就提出應該剖腹產，但家屬不同意，這就相當於給自己挖了坑，並且堅決的跳進去了，現在即便發現這一點，也不可能承認自己一開始撒謊。所以，出不來了，也不敢出來了。

如果是第二種，家屬所說的那種情況呢？

根據家屬的說法，他們一開始就同意剖腹產，而醫生則認為孕婦的情況可以等待順產，最後，產婦受不了疼痛，以至於跳樓。

實際上，這是一個對醫院更有利的說法。

產婦要求剖腹產，家屬同意剖腹產，但醫生的專業判斷可以是：可以順產，應該等待，醫院並未單純地因為產婦叫痛就進行剖腹產。

首先，等待順產過程中感受到的疼痛（暫且不考慮無痛分娩等方法），無論是在榆林醫院方面，還是從大眾的普遍意識來看，都是正常的。當然，這種觀點未必合理。

其次，等待會造成疼痛，但疼痛並不是孕婦自殺的充分條件。疼痛，並不一定會導致自殺，甚至，產婦疼痛的情況非常常見，導致自殺是出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醫院見死不救，與醫院見疼痛不救，並不是一回事。醫生認為可以進一步等待產婦產程進展，均沒有太大的過錯。實際上，當醫生判斷可以順產的時候，繼續等待家屬簽字也變得可以接受了。

那麼，這個事情就變為：一個可以順產的產婦，受不了疼痛，跳樓了。這種狀況下，醫院需要為這起意外的事件承擔多少責任呢？

「孕婦可以等待順產」這一說法的基礎是醫生的判斷正確。在產婦跳樓後，嬰兒已經取出搶救，相關證據很可能沒有了。假定醫院的專業判斷是合理的話，那麼，醫院需要承擔的責任就是，在產婦實施跳樓行為的過程中，沒有照顧和看管好產婦，讓她跳樓了，但這一點的確可以說超過理應預計的範圍，即便考慮到孕期中的抑鬱症，醫院責任也不大。何況，這個責任是醫院如何都推不掉的。這就意味著，醫院承認自己判斷可以順產，不會增加任何責任。

所以，根據醫院的說法，醫院勸說家屬，等待家屬簽字，沒有進行手術，反而與法律規定相悖，責任分攤更大；而根據家屬的說法，醫院認為可以等待順產，醫院反而責任更小。但是，把待產期間的疼痛與自殺聯繫起來的是誰？把自殺與等待簽字聯繫起來的是誰？正是醫院率先向社會發布消息，所以，醫院已經在坑裡出不來了。

作者：劉遠舉

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研究員，財經TMT評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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