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比產痛更可怕的，是無知和絕望

產婦分娩是否痛苦，

反映了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

by李銀河

很抱歉，目前為止，

產婦的疼痛，無人care

最近持續熱搜的新聞是產婦臨盆前跳樓自殺事件——

醫院拿出視頻表示產婦自殺是由於家屬不肯同意剖腹產，家屬則表示產婦跪下是因為疼痛所致……

總之兩方各執一詞，逝者已去死無對證，上演了一出真正的中國版羅生門。

這一事件連續幾天，都在網上掀起了軒然大波，但比起事情的真相，觀眾們更多回復的是發生在自己和朋友身上，那些因為生孩子，而看遍的人間凄涼。

一度有一個評論被頂上了頭部——「不生孩子，你永遠不知道你嫁的是人是狗」。

這一次，連續兩天熱搜不下的原因，是人們壓抑了太久的憤恨——

14年的羊水栓塞產婦事件，當醫生要求切除子宮的時候，婆家的反應竟然是「不可以」，理由是「她還要生二胎」……

10年前的李麗雲事件，當時已有9個多月身孕的李麗雲，感染了重症肺炎，導致心肺功能嚴重下降，醫生說必須馬上剖腹產，但丈夫執迷不悟，堅持不剖腹，理由是窮，而醫生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Deli-乞力馬扎羅 ：有醫生朋友說，她們碰到過這樣的案例，產婦在產床已經昏迷，娘家就媽媽一個人，哭著喊著讓趕緊簽字輸血剖宮等等搶救，夫家人多勢眾，婆婆不讓丈夫簽字，把拿來的血袋搶過來扔在地上踢，撒潑大罵醫院是騙錢。誰家生孩子不淌血，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來，「還有個逼用」已經是我們能寫出來的最文明的話。

看到每個微博下過萬的評論，這種身為女性的無力感又一次浮現了出來，在血淋淋的現實面前，即使平時我們有一千一萬句捍衛女權的話，此時此刻，都會啞然失聲。

很抱歉，我親愛的女性同胞們，即使到了今天，關於我們生育所產生的種種疼痛，依然無人在意。

產房/在/太平間底下

這是作家蘇童的同學寫的一首短詩，它用最簡練、精準的表達描述了產房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地方，而這其中的恐怖，大多都來源於一個字——疼。

這是一種怎樣的疼？

在醫學疼痛指數上,生產痛僅次於燒傷灼痛,排在第二位。關於這種疼痛，曾有一個形象的比喻：一個人類可以承受45del（單位）的痛楚。但是當女人生孩子的時候，要承受57del的痛楚，相當於碎了20根骨頭。

關於順產究竟有多痛，知乎這個問題下有700多回答，在這些親歷者眼中，那是「生命無法承受之痛」，「斷了12跟肋骨一樣痛」，「小腹曲線型爆炸」，「被人用大鎚掄小腹，掄了八小時」，「痛經的10000倍」……說實話看到最後一個，我瑟縮了。

荷蘭進行生產疼痛體驗的小夥子，在疼痛程度達到7時，就是這幅鬼哭狼嚎的樣子了——

但是，生產的疼痛級別，要達到10。

有個婦產科的醫生在留言中說：「上學那會兒，我們老師就講，婦產科的窗戶都要安裝護窗，因為很多產婦疼得不行就想跳樓。」

這不是一種戲謔，而是事實，人疼到一種程度，你要相信會有輕生一說。

如果說，肉體疼痛已經達到了輕生的標準，那麼精神在這一刻的刺激，就宛如最後一根稻草一樣可以輕易地壓垮任何人。

不幸，這最後一根稻草，能避開的女性，寥寥無幾。這是一種除卻肉體之外，更深更重的痛，那是被視為「女性承受生育之苦是天經地義」的精神刺痛。

1992年，美國婦產學院分娩疼痛（AGOG）委員會指出：分娩導致許多婦女劇烈的疼痛，這種痛苦往往被人們認為「正常疼痛」。

為了孩子，忍忍又怎麼了？

然而面對如此疼痛的產婦，陪產人員卻相當鎮定。

「生孩子痛不是很正常嘛？」

「大家都能生，為什麼你不能？」

「有那麼疼嗎？忍忍吧，別人也是這樣的。」

……

好，男人不知道你有多痛，可以理解，那他的母親呢？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呢？

他們經歷過這種無法忍受的疼痛，卻依然覺得這項義務必須由你完成，這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既然已經忍了幾千年，就應該理所應當的繼續下去。

因為「再正常不過」，所以無需改變。

因為這些家屬要考慮的事情可太多了，順產的恢復速度，手術價格，能不能醫保，對懷二胎的影響，懷二胎的時間，麻醉對胎兒的隱患……

除了產婦的疼痛，其他都考慮進去了，最後，在這些「為你好」，「為孩子好」的前提下，產婦「忍一忍又怎麼了」？

一個「忍」字，貫穿了產婦整個懷孕生子的過程。

喜歡的美食也不能吃，為了安全，忍著！

生產方式也不能由自己決定，無痛分娩也不能用，忍著！

產後坐月子再熱再難受，也不能吹空調，也不能洗澡，忍著！

哺乳期乳腺炎發燒再痛，為了哺乳也不能吃藥打針，忍著！

……

多麼理所當然的要求，我們居然連一句辯駁的勇氣都沒有。

疼，才是正確的生育方式

其實在這個問題上，也不用憤怒的大罵這些丈夫和婆婆沒人性，因為在目前的婚姻現狀下，為了結婚而結婚，這樣一直婚約締結的聯繫，真的很難苛責丈夫和婆婆能夠對你付出視你如命的關懷，說出來雖然悲哀，但也的確是事實。

他們有的，只是對於生育根深蒂固的思想——疼，才是最正確的生育方式。

一直以來，人們都拿「疼痛」作為生育的一大標準，這一點，不僅是中國，全球如此。

在普利策獎圖書《天空的另一半》中，有這樣的文字——

「在大多數社會，人們想出神話或者神學的種種理由，來解釋婦女為何應該承受生產之苦，而且排斥做讓分娩過程更為安全的任何努力。」

「麻醉劑被研發出來後，幾十年來不讓分娩婦女使用，因為婦女受苦，已經被認為理所當然。」

「只有極少數社會採取相反的觀點，其中之一是墨西哥的惠喬爾人（Huichol）。惠喬爾人認為生產之苦應該男女共同分擔，因此生產時，產婦會抓著一根綁在丈夫睪丸上的繩子，每一次陣痛，她就會拉扯繩子，好讓男人也「陣痛」。要是其他地方也採用這種方式，分娩傷害想不被關注都不行。」

我們親愛的丈夫當然不會屈尊用這樣的方式體會同樣的痛苦，不僅如此，他們還在努力用自己的父權統治，給女性減輕痛苦的道路施加障礙。

上上個世紀，產科醫生詹姆斯·楊，辛普森曾經說：「醫學界一直反對使用分娩鎮痛。」

很多女性不理解這種反對的緣由，但我們從記者的言論中可以可以稍微窺見其中的緣由：

「當一名重要的異議分子在異國遭逮捕時，我們會寫一篇頭版新聞；而當10萬名女孩常態性地遭到綁架及被非法賣到妓院時，我們甚至認為這不是新聞。部分原因在於，我們往往善於報道特定日子發生的事件，卻疏於報道每日常態性發生的事情，比如婦女每日遭受的殘暴對待。」——《天空的另一半》。

生育疼痛也是一樣，人們既然已經習以為常，何須改變？

無痛分娩，剖腹生產……他們不在乎，不但不在乎，反而還會拐過頭來指責這種「不疼」方式的錯誤：「萬一麻醉對孩子不好呢？」「剖腹產出來的孩子身體弱！」「不是正常疼痛出來的孩子不聰明」……

然後他們成功說服或者強迫產婦，去做他們認為正確的，「經歷疼痛才能見彩虹」的選擇，然後覺得自己是「為了孩子好」。

根據數據，僅1981—1997年間，硬膜外陣痛（一種區域麻醉）形式的分娩鎮痛，在全美各大醫院，使用比例就達到2/3。

而20年後的今天，在中國，接受這種無痛分娩的比例，還不到1/10。

看著鬼哭狼嚎的產婦，你們是不是覺得自己作為強權者，非常棒棒啊？去你媽的！

減輕女性的痛苦不划算

抱歉啊剛剛爆粗了，以後我會注意，只在心裡罵罵就好。

為什麼無痛麻醉成熟20年後的今天，在中國仍然沒有被普及，研究者胡靈群曾把這個疑問拋給了他的兩位美國朋友——波士頓麻省總院的產科醫生哈羅德 馬克爾維茲和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醫學院產科麻醉主任帕梅拉 弗勒德。

「一男一女，一個產科，一個麻醉科，在不同地點，相互也不認識的兩個人」，卻給出了一個驚人相似的答案：要看病房裡躺的是誰，「產房裡是產婦，一個女性群體」。

因為疼的是女人，僅此而已，一個原因，讓女性白白多忍受了幾十年的痛苦。

《天空的另一半》中，作者無奈的寫過：「孕產婦的投資，不可能跟其他種類的衛生工作一樣符合成本效益原則。」

為女性發聲的著作《天空的另一半》

從古代女性生產史來看，中國的確已經進步了很多，我是說死亡率減少這方面，到2012年，中國孕婦的死亡率達到了10萬分之24.5這樣一個低值。

「死亡率都已經降低到如此了，你們還想怎麼樣？！」

對啊，我們還想怎麼樣，關於一個女性生育所承受的疼痛，向來都被認為是「痛並幸福著」，舒適度的提升？不存在的。

因為在我國現行的公共政策評價體系里，只有死亡率的降低，才是最重要的一個指標。

美國的婦產科學院發佈於 2004 年的一份共識文件中寫道：「分娩造成了大多數產婦劇烈的疼痛，在我們醫生的眼皮底下，讓產婦經歷如此劇烈的疼痛而不給予已被證實是安全有效的鎮痛治療，是不人道的」。

在 2004 年《人民日報》的文章中，曾討論了無痛分娩技術難以開展的原因，麻醉醫生缺乏；需要醫院增加投入，降低的剖宮產率卻減少了醫院收入；政府部門又採取了不贊成不反對，「讓技術自己說話」的策略。

醫院不賺錢，家屬覺得沒必要，在大家都覺得這項舉措不划算的情況下，誰能替痛到崩潰的產婦們發言呢？

畢竟產婦自己，是沒有決定權的。

別讓只愛你子宮的人，陪你生產

把產婦推向死亡深淵的，正是這種，明明意識清醒，卻身不由己的無助感。

這種無助感，是比疼痛，比死亡更可怕的存在。

研究證明，懷孕期間的母親並不總是快樂的。「自殺」已經成為了導致孕期以及剛分娩女性死亡的重要原因。

從早孕時的嘔吐，到分娩時的撕裂。懷胎10月，過程對於女性，一直都是折磨。這段時間，她們的情緒波動會增大，抑鬱，焦慮的情緒，也會隨著懷孕時間的推後愈發嚴重。

美國合眾社發布過一項調查，發現產婦對自己分娩經歷滿意度最高的因素，並不是生產過程有多順利，而是產婦在生產過程中所受到的照護。

調查中，挺過十月懷胎卻死於產後抑鬱的母親遠遠多過我們想像。

真的，如果不是極特殊情況，女人生孩子時，一定要讓那個真正愛你的人在場。

如果有信心，那個人是你的丈夫，那當然最好不過；如果不想冒險，那就叫來你的父母……但這個人一定要視你如命，你必須是他的軟肋，讓他所做的一切抉擇，都以你為核心。

只有這樣一個人，才會拼了性命去護你周全，帶你走過人生最脆弱的時光，也只有他們，捨不得讓你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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