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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小鳥,那隻貓

小鳥是和父親上山摘尖栗時撿來的。秋天,滿山的栗樹葉子黃時,父親總會說,去撿尖栗吧。那是件高興的事。秋風一吹,山上就覆著一床厚厚的葉被,一腳踩上去,秋意汩汩地流出。用樹枝隨意撥開一兩片樹葉,深黃泛光的栗子像黃蠟石磨成的珠子一樣,靜靜地躺著。撿完了地上的,父親總要像猴子一樣蹭蹭兩下躥到高而筆直的栗樹頂上,使勁將樹搖搖,那些已經裂開小嘴的栗球便紛紛將嘴裡的珠子吐落下來,噼哩叭啦的,像是下了一場冰雹。這時,我們總是躲得遠遠的,生怕被圓圓的栗球砸中:那上面長滿了尖尖的刺,像一隻小小的刺蝟。

那隻小鳥是隨著鳥窩被一起搖下來的。羽毛才剛剛長齊,還不會飛,從二三十米的高空落下,沒死,也算幸運。我想,這應該得益於那個鳥巢。不知道鳥是花了多少心思才把那些枯枝敗葉縫合在一起,建成了這樣一個瓦瓮般口小肚大的房子。也許正是因為口小,那還沒完全長大的小鳥才沒有從巢里掉出來丟了性命。但那麼高落下來,它肯定是嚇壞了,瑟瑟地抖著,羽毛鬆鬆散散的,那叫聲,生脆而驚恐。

這是一隻山雀,山區再普通不過的一種的小鳥。我把這隻小鳥連同一起被搖落的鳥巢帶回了家。父親說,就把安在院牆的角落裡吧,方便餵食。

這可是件麻煩的事。開始呢,只能喂米飯,一粒一粒的,還得掰開它的嘴,才能喂進去。它還不愛吃。母親看我喜歡,就想著法子,弄了些玉米來,煮熟,很香,整粒的它還吃不進,得分成兩半,慢慢喂。那時候,真擔心它會死,黃了巴嘰的,像一個在垃圾堆旁翻撿食物的流浪小孩,除了眼睛還有點亮光,見不到一點生氣。見它這樣,父親說,放了吧。可是,它還不會謀生呢,放了,那肯定是死。母親說,去抓些小蟲兒吧,幸許它愛吃。於是,每天下課了,我就往野地里瘋跑,翻開一蓬蓬雜草,只要是會飛的,會跳的,就逮住,裝在一個玻璃瓶裡帶家裡去,小心地喂著。

它竟然活了下來。

它竟然在地上能蹦一兩尺遠。

它竟然能從院角飛到院牆上面呢!

會飛了,會自己捕食了,父親把它巢從院角移到了二樓陽台的屋檐下。起初,我還擔心它遠走高飛,每天下課一回家,總是急急地跑到屋檐下瞅一眼。也奇怪,它似乎能辨識我的足音!每次我推開院門,有時從樹上,有時從屋檐,有時不知從哪裡,它便「倏」的一下,落到我肩頭,落到我手中,落在我的隨手撿來的一根枝上!

它和我可親近了!根本不像其它小鳥,防著人。

那時還小,不明白小鳥為什麼也會這樣。現在想想,其實何止是小鳥,任何一個生靈也都懂得愛,懂得感恩,懂得忠誠。也許,比人,還懂。

(二)

那隻貓,也是如此。

那貓,其實還不能完全稱為撿來的,是它跟來的。那天,和母親上街市賣栗子回來,天已經擦黑。我無聲地跟著匆匆趕路的母親,在鄉野蜿蜒不平的小路上,飢腸轆轆。經過村子空曠而寧靜的曬穀場時,在倉庫破敗的土牆邊發現了這隻怯怯的小貓。像是會被風刮飛的一樣,單薄羸弱,皮包骨般。看見有人經過,輕輕地叫了一聲,「喵」,聲音細得彷彿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母親沒在意,她要趕著回去煮晚飯;而我,正無聊呢。覺得好玩,停了停,學聲貓叫,看了一眼,小跑著又追趕母親去了。走了一段距離,「喵」, 身後,那軟弱無力的貓叫好像一根細線把我扯了一下,我回頭,那隻小貓竟遠遠地跟著!「喵」,我又學著叫了一聲。於是,母親身後,貓叫聲斷斷續續。你吃飽了,惹它?母親終於回頭了。我澀澀一笑,你看,它跟來了呢。快點走,別理它,天黑了沒飯吃,你爸又要發癲。母親說著,又加快了腳步。這個我是知道的。父親幹了一天農活,天黑回家,要是得等上半天才有飯吃,他的臉會比天還黑!我不敢多言,也不敢再學貓叫,也不管那小貓是否跟來,一路小跑,回到了家裡。

吃過晚飯,在昏黃暗淡的燈光下做作業,「喵」,我以為是幻覺,沒在意。可沒多久,「喵」,那細弱的聲音艱難地爬過高高的門檻落到我桌子上,我確信我是聽到了。我把手中的紙筆一丟,疾步走到門前。它果然躲在門檻下!完全看不清它的身子,只有那眼睛閃著幽幽的藍光。媽,那小貓,小貓!我興奮地沖著在廚房忙活的母親叫。也不管母親的態度,拿了一隻小碗,盛了一點剩飯,倒了一點菜湯,「喵,喵……」地叫著,把碗放在牆角:那裡是我養小鳥的地方,那窠就牆角的屋檐下。

就這樣,這隻貓也成了我家的一員。

貓的生命力比小鳥強得多。一日三餐給它一點吃的,沒半個月,毛色就開始轉黑了。鄉下的老房子,老鼠多得每天半夜出來遊行、打劫,翻箱倒櫃,偷油窈米,弄得你都沒法生氣。所以,留下這隻小貓,誰也沒有意見。這貓也特厲害,養了一個來月,似乎恢復了體力和精神,也不用我們吩咐,就開始了工作。那天,貓呢,在身邊蹦來竄去;小鳥呢,在梧桐樹上啁啾;我呢,在院子里曬著太陽。那時,院里子很靜,風翻牆的聲音都能聽見。一陣子後,我突然發現,那貓卧在一個柴禾堆前半天不動了。我好奇地看著。它趴著,凝神專註,彷彿死了一般,而眼卻電光閃閃,直直地盯前面堆放雜物的陰暗的牆角。我估計,它是發現了鼠情。果不其然,它伏在那裡十分鐘左右,突然騰空疾進,向前撲去,聽到「吱、吱」的叫聲,它得手了。它銜著它的戰利品,像是炫耀一般,在我跟前轉了一圈,找一個開闊一點空地,停了下來。它慢慢地試著把嘴裡的老鼠放到地上,老鼠其實沒死,但它裝死,一動不動。那貓呢,就用它的右爪撥弄一下,不動,又用左爪子動了一下。停了一會兒,老鼠突然往前一躥,很快,我以為它准逃了呢,可沒跑出半米,貓一縱,又把它壓在爪子下面。就這樣,三番兩次,在確認老鼠被折騰得半死不活時,貓用嘴咬著鼠頭,用爪子壓著身子,一用勁:它開始享受它的美味了。

沒事的時候,我會用細繩拴一個布團逗貓玩。把布團往前一扔,貓便往前一撲;把布團往上提提,貓便輕捷地往上躍。它機靈著呢。每天晚上我做作業,在昏黃的燈光下,它總是靜靜呆在屋子的角落,偶爾在屋子裡巡視一番,我再不會因為鼠的突然出現而受驚嚇了。我睡覺的時候,它一般會伏在我的房門前,第二天我一開門,總是第一時間輕輕叫一聲,算是道了早安。

就這樣,貓和小鳥,成了我小時候最親密的玩伴。

(三)

這樣,大概過了兩年吧。

一天中午,正吃飯,鄰居劉嫂推門進來,大聲嚷嚷,不得了,不得了,你家貓把我家一隻雞咬死了!我們愣住了,有這種事?當確認無誤後,母親唯唯諾諾地賠著不是,一個勁地問這雞多少錢,說我們願意賠。送走劉嫂後,母親二話沒說,拿起一把掃帚,滿屋子追打著貓,嘴裡不停地罵著,叫你吃雞!叫你吃雞!貓還從沒遇到這種境況,開始只知道在桌子、凳子下躲藏,「喵、喵」地哀叫,後來感覺不對,一躍出了房門,蹭地一下就躥到院牆之上,不見了。

母親站在門口,有點發獃,說,這怎麼辦,要是以後它還咬?

把它丟到野外去!父親冷冷地說。

不行!我脫口說道。

你丟還是我丟?至少要丟到十里開外,貓有靈性,它會找回來的。你周末把它丟到縣城邊上去!父親以不可爭辯的口氣說。

我很不情願,但你知道,父親做的決定,那是沒法更改。

周末,在父親的要求下,我用一個麻布袋把貓裝著,搭在自行車的後坐上,開始了我的第一次丟貓行動。貓肯定是意識到了不測,一直在袋子里掙扎,一直叫喚。那叫聲,開始是驚慌而惶恐的,繼而變成了哭訴和哀號。我咯吱咯吱地騎著破舊的自行車,在陽春三月的鄉野里行進,現在,我都還能體會那時心裡的涼意。

快到縣城的時候,我解開布袋,把貓放了出來。它四處看看,一個勁地「喵」著,當它還沒明白過來時,我騎著車子,頭也不敢回,飛快地走了。

我沒有馬上回家,去縣城轉了半天,傍晚時候才回到家。自行車還沒放好,父親從裡屋出來,眼一瞪,厲聲呵道,你把貓丟哪了?

不是照你說的,丟縣城嗎?

縣城?可能嗎?你人還沒回來,貓比你先回來了!你騙鬼啊!

真的?雖然我不相信,但心裡卻有一絲驚喜。四下尋找,那貓正躲在椅子下面呢,只是不像平時,見我就親熱地在腳邊繞來繞去,輕輕地叫喚著。

它似乎也明白自己闖禍了,開頭幾天,不像以前那樣,四周亂躥,「喵」個不停。它的小心翼翼也便慢慢地得到了家人的認可,它又留了下來。畢竟有它在,家裡鼠患減輕了不少。

一段時間,相安無事。那小鳥,還是每天在我回家時候,在院子里的枇杷樹上跳躍,只要我伸出手或樹枝,啾啾地喚兩聲,它就會落下,閃著光亮的小眼,在手上枝間輕輕啄啄,我一揚手,它又輕輕地飛走了。而貓呢,看我再逗弄小鳥,總會在我腳邊纏來繞去,用身子蹭著褲腳,叫個不停。

它是不是有點嫉妒呢?

或許是老鼠越來越少了,或許是許久沒嘗葷腥,或許也就是捕捉動物的貓性不改,半年不到,這貓又闖禍了。它把吳叔養的一隻哨鴿給捕食了!

我知道這是大禍!父親追打貓時,我不敢有一點反應,我只是躲在屋角,獃獃地看著。父親把院門關了,讓貓一下子無法溜出去。他從柴堆里抽出一根柔軟而韌性的竹子,照著貓就抽了過去。貓雖然很機靈,一會躥到桌子下,一會兒鑽到雜物里,躲過了好幾次的鞭打,但震怒中的父親,有兩三次,竹鞭很準確地抽到了它身上,那貓發出的凄切的叫聲又像鞭子一樣,抽在我身上。可我沒有辦法,它闖的禍太大了:十隻雞也抵不了那一隻哨鴿啊。

雖然遭受如此的待遇,但貓卻還是沒有離家的想法。吃晚飯的時候,它試探著把爪子搭在門檻上,用驚恐的眼睛看著悶頭吃飯的大家,不敢進來。半天之後,用近乎哀求的聲音膽怯地「喵」了一聲。我側過頭看了一眼貓,又斜著眼看了一眼父親,不敢多言,只是低頭吃飯。貓見大家沒什麼反應,輕輕一跳,到了房裡。三步一停,四步一望,慢慢地靠近。我一直擔心待他靠近時,憤怒的父親會操起坐著的凳子一凳子砸下去結束了它的小命,可最終沒有。

周末,我剛起床就被父親叫了過去,他給了我二十元錢,說,坐火車,把那隻瘟鬼一樣的貓給我丟到大塅站去!看它還能回來?

怪不得我起來沒有看到貓呢,那貓已經被父親裝進了一個白色的尿素袋了,就丟在院門邊。我知道這一天總是會來的,沒有被父親打死,已經算是開恩了,我想。貓啊貓,也只怪你,誰叫你闖這麼大禍呢?

大塅站離我家大概有六七十里地,坐火車要一個多小時。那天,我把袋子系在自行車后座上,在瑟瑟的秋風中朝火車站騎,竟然沒聽到半句貓叫。我很奇怪,中途還特意停下來,以為袋子系得太緊,把貓給悶死了。可我打開袋子時,正看見那貓睜著一雙無助的眼看著我,又沖我輕輕地貓了一聲。

我心裡一緊,趕緊把口袋繫上,飛快地騎著。

火車上,我把它塞在坐位下面。咣當咣當的火車聲中,我無聲地看著窗外的樹木飛速地向後逝去,一個多小時,也沒聽到一聲貓叫。

就這樣,我完成了我的第二次丟貓的行動。

回去之後,心裡多少還是有點失落,好在那隻小鳥還在,有它陪我,我也就漸漸習慣了。

(四)

大概二個星期後吧,一天放學回家,我剛推開院門把腳邁進去。「喵」,我以為是一種幻覺,沒理會。 「喵」, 剛走了兩步,那細弱而凄婉的叫聲又從身後傳了過來。我嚇得不輕,停了下來,回頭一看,天啊,那貓竟然又回來了!竟然跟著我,剛好輕輕跳進院子!兩個多星期,五六十里路,它是怎麼找回來的啊!那貓,早已不是兩星期前的樣子:毛色像深秋落在地上沾滿泥土的葉片,枯黃臟黑;原來濃密的滑順的皮毛變得稀疏而雜亂,背上有幾處好像掉光了,估計是被野貓野狗撕打的;原來圓圓的身子現在變得扁平,乾癟的肚子鬆散的垂著,估計好幾天沒吃了!

它竟然又找回來!

母親看到了,父親也看到了,誰也沒說什麼。還能說什麼呢?我盛了半碗飯,倒了一點醬油,拌拌,放到牆角。它細聲而柔弱地叫著,吃兩口,回頭看看;又喚兩聲,吃兩口,回頭看看:我斜斜地靠在門框上,流淚了,在那個還不知道什麼叫感情的年紀。

很長一段時間,差不多一年吧,貓沒惹什麼事,小鳥自然不會惹事,我以為,這兩個小生靈就會這樣平安地陪我度完童年、少年。那年是我初三吧,要考高中,多少還是有點壓力。考不好,挨罵了,回家,心情不好,總會逗小鳥玩一會兒。那天,站在碧綠的枇杷樹下,我伸出手輕輕地喚著那隻小鳥。我第一次沒有聽到那婉轉的迴音。四處瞅瞅,枇杷樹上,柑桔叢里,院牆籬巴,房梁屋檐,竟然都沒有蹤影。我有一種不祥之感。丟下書包,急急地沿著樓梯來到二樓的陽台,想去看看是不是在屋檐下的窠里。

「喵」,剛走到陽台上,聽到了貓叫。順著聲音望去,我的天!貓正用一雙得意的眼睛看著我,那隻小鳥正被貓用爪子壓著,幾片羽毛散落在周圍。

我快步跑過去,照著貓就是一腳,把它踢到了陽台的角落。撲過去,一把拎起,狠狠地說,我摔死你!隨手就把它往樓下院子里丟去。貓發出凄厲的叫聲從空中往下落,開始的時候,是背朝下的,四腳朝上,眼看著離地大概一米左右,卻見貓一激靈,急速地一個翻身,到地面時剛好四腳落下,穩穩地站地上,竟然一點也沒有傷到它!「喵」,我看見它回頭看了一下,就箭一般地衝出了院門。

貓有九條命,摔不死,一點也沒錯!

頭兩天還傷心於鳥的慘死,沒在意貓的存在與否。四五天之後,才意識到貓不在了。於是問母親是否看到貓,母親也說幾天不見了。那時,我還想,也許是我沒注意,也許是它有意躲著我,過幾天它就會回來的。丟了兩次,一次比一次遠,它都能找回來。那麼依戀,那麼忠誠,它怎麼會離開呢?

可是,它終於沒再回來。很長一段時間,放學回家,沒有了小鳥的鳴叫,沒有了貓的跳躍,我只能倚在門框上,發獃,感覺很失落。我有點不明白,那麼忠誠的一隻貓為什麼竟然會離我而去呢?我其時並沒有真要摔死它的意思,那只是一時的衝動啊。後來想,也許,那貓是在被摔的一刻,從我的震怒和眼中看到了要置它於死地殺氣,它絕望了,絕望了那又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呢?

小鳥和貓的離去,也終於讓我明白,這世上,無論是你愛的,還是愛你的,最終都將離你而去,無法挽留,也無法改變。陪你成長,陪你到天老地荒的,絕多大數時候,只有你自己。

龍應台說,有些路啊,只能一個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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