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藏 · 抓鬮
要想翻身，除了自己的努力以外，還要靠什麼？靠機遇！
里山村的兩百多戶人家，現在就有這麼個翻身的機遇！不久前傳來一個好消息，縣裡決定在齊嶺山造一個水庫。水庫一造，齊嶺山四周的五六個山村全得淹沒在汪洋之中，也就是說，里山村的村民終於可以因此而離開這塊窮鄉僻壤，改變世代貧困的命運了。
沒過多久，縣裡的移民方案出台了：移民以村為單位，一批移往縣東面的臨河鎮，另一批移往縣西面的石林鎮。為了體現公平，採用最原始的辦法——抓鬮：由每個村的村主任為代表參加抓鬮，抓到哪裡，這個村就移往哪裡。
消息傳來，整個裡山村頓時炸開了鍋。原來，動遷要去的這兩個地方，有著天壤之別：東面的臨河鎮十多年前就是全縣聞名的「億元鎮」，富得冒油；而西面的石林鎮卻只比他們現在的里山村好一口氣。這可是關係到全村人今後子子孫孫的命運啊！要是村主任手氣不好，有個閃失，那……真是不堪設想。於是，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擁到了村主任家裡。
里山村的村主任名叫林山生，是個退伍軍人，雖說上任還不到三年，卻已經贏得了大家的信任。可眼下抓鬮這事畢竟非同小可呀，誰的心中都沒有底，於是就有人對林山生說：「村主任，這抓鬮靠的是手氣，我已托城裡的朋友去買高級香皂了，買來後你得天天用它洗手呀！」也有人說：「是呀，我們大家的命運全在你這隻手上了呀，這些天你什麼也別做了，好好把這隻手保養起來。」甚至還有人說得更離譜：「抓鬮之前，你可不能碰你老婆，以免被女人壞了手氣。」氣得林山生老婆當場翻了臉，連夜跑回了娘家……
總之，一時間，眾說紛紜。
這一來，林山生的壓力太大了，白天吃不下，夜裡睡不著，人整個瘦了一圈。他繞著村後的小河轉了三圈，最後一咬牙，召開村民代表大會，宣布他這個村主任不幹了，誰能抽到好籤誰當！
這下，村民們都傻了，在這節骨眼上，誰敢來當這個村主任呀？
找不到接班人，辭職也沒用，林山生還得去抓這個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看抓鬮的日子快到了，村裡忽然有人傳說，老村主任阿三伯近來手氣好得不得了，閑來玩些小麻將沒有一場不贏的。此消息一出，十幾個村民就一起來找林山生，要他將抓鬮的權力讓給阿三伯。
林山生正巴不得呢，這不是「瞌睡碰到枕頭」了嗎？連忙一口答應：「只要阿三伯願意，我沒有任何意見。」
那些人一聽，就一陣風地擁到阿三伯家裡。
阿三伯聽大家說明來意，一跺腳說：「你們說得不錯，最近我手氣是挺旺的，如果大家信得過我，那我就代山生去抓鬮吧！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萬一抽不好，你們可別怪我。」
消息傳出，村裡人都點頭說好，姜總是老的辣，有老村主任出馬，大家心裡踏實了不少。
轉眼，抓鬮的日子到了，里山村兩百餘戶人家誰也不幹活了，像等待判決一樣期待著阿三伯能帶好消息回來。從村裡到鄉里有二十多里山路，這天全村跑得快的壯漢都出動了，每隔一里就站個人，這樣能用最快的速度將消息帶回村。
林山生陪著阿三伯去抓鬮。
走到鄉政府門口，阿三伯把林山生拉到一邊，緊緊抓住他的手說：「山生啊，這抓鬮的結果誰都不知道，要是抓得好，自然是好，要是抓得不好，我也沒臉回村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老伴，只有拜託你照顧了……」
林山生聽阿三伯這麼說，不由眼淚奪眶而出，他激動地說：「阿三伯，你放心吧，你抓得再不好，我們也不會怪你的。但有一條，你千萬得和我一起回村呀！」
阿三伯什麼也沒有再說，只是默默地握了一下林山生的手。
抓鬮很快就開始了，氣氛壓抑得簡直讓人透不過氣來。輪到阿三伯的時候，他狠狠抽了幾口煙，然後猛地將煙蒂一丟，上前抓了一個鬮，雙手顫抖著打了開來。
突然，他眼前一亮，大聲喊起來：「臨河，臨河！」
守在門外的林山生一聽，一下就跳了起來，立即衝出鄉政府，將這個好消息告知守在外面的村民！立刻，一站接著一站，好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向里山村飛去……
阿三伯先一步走出鄉政府大門的時候，只見一頂披紅掛綠的八人大轎出現在眼前，隨著「噼啪、噼啪」爆竹響，八個喜笑顏開的精壯漢子忍不住就將阿三伯抬起來往天上拋，拋了三回還覺不過癮。一路上，他們越想越高興，越抬越興奮，說著笑著，抬著顛著，走路就像扭秧歌一樣。而且每抬一里路，就有人等在那裡接班，人越聚越多，嗩吶號子越吹越響，彷彿轎子里坐著的阿三伯就是一個得勝回朝的大將軍。
眼看就要到村裡了，隊伍越來越壯大，這時林山生後一步開完鄉里的會趕上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見從村裡跑出一個人來，大聲朝隊伍里的人喊：「顛不得呀，快別顛了……」大家一看，是阿三伯的老婆阿花嬸嬸。
阿花嬸嬸氣喘吁吁地說：「放下來，顛不得呀，老頭子有心臟病的……」
此話一出，大家才突然想到：是呀，阿三伯不是心臟有病的嘛！連忙放下轎子，掀開轎簾一看，阿三伯早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
這真是樂極生悲呀，大夥一下全傻眼了。
林山生著急地一揮手說：「快，去醫院！」於是轎子匆匆掉頭，立刻往醫院趕。
見了醫生，一行人全哭了，苦苦哀求無論如何要醫生想辦法把阿三伯救過來，可是醫生一檢查，只說了三個字：「太遲了！」
阿花嬸嬸撲在阿三伯身上放聲大哭，那些抬轎子的漢子們個個哭得淚人似的。林山生擦著眼淚，攙起阿花嬸嬸說：「嬸嬸，別哭了，咱們送阿三伯回家！」
一路上，阿花嬸嬸流著眼淚告訴大家說：「你們不知道，老頭子手氣好的風聲其實全是他自己放的，和他打麻將的幾個都是他的親朋好友，事先串通好了的，故意做戲呢！他是想為山生分擔些。他對我說過，山生若是抽得不好，大家心裡有冤氣，今後他還怎麼帶大家往前走？他說他反正年紀大了，若是抽得不好，也不準備回來了。可……可想不到，抽得這麼好，老頭子他……他還是去了……」說到這裡，阿花嬸嬸又傷心得失聲痛哭起來。
阿花嬸嬸這番話，說得大夥全都愣住了。
「阿三伯——」林山生涕淚橫流，大喊了一聲。
阿三伯出殯那天，林山生被鄉里叫去開緊急會議，他關照大家，出殯儀式一定要等他回來主持。那天，全村上自滿頭白髮的阿公，下至抱在手裡牙牙學語的毛頭，全都在阿三伯的遺體前哭成一片。
晌午時分，林山生陰沉著臉回來了，他什麼也沒說，「撲通」跪倒在阿三伯遺體前，「砰砰砰」地磕著響頭，一磕一個血痕。
大家愣住了，紛紛上前拉他：「山生，你怎麼啦？」「山生，你節哀呀，這出殯還等你來主持呀！」
林山生紅著眼睛仰天長嘆道：「阿三伯，你……你死得好冤呀！」
原來，剛剛鄉里的那個緊急會議宣布：省里下了文件，因為缺乏資金，水庫不造了……
文/豐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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